“我言盡於此。”嘉陸打斷了沈玉衡的思緒。
沈玉衡偏頭看着他。
嘉陸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本應該冷眼看這世間,遊離於塵世之外,可是他卻執拗的插手這世間之事;他應該是冷心冷情的天道,而非眼前這個渾身都帶着幾分情思的男人。
是的,他已經不僅僅是天道,更是一個普通男人。
這樣的認知讓沈玉衡頓了一下,看向嘉陸的目光忽然就帶了幾分悲憫。
這個世間最磨人的莫非感情了,如今嘉陸已經爲情所困,怕是此生年華都要蹉跎。
這樣赤裸裸的目光嘉陸自然不會忽略,他只是動了動自己的眼珠,嘴角的笑容也好,嘆息也罷,都化成那平靜的神色。
此時他是該慶幸她沒有如同沈玉衡這般無情,還是該哀嘆她比沈玉衡要薄情的多?
“你不該來這鬼門關。”嘉陸忽然把目光轉向了範無救,範無救被他那毫無情感的眼眸盯着,只覺得心神一顫,彷彿所有的心思都被徹底的攤開在他的眼前一般。
那些隱秘的暗戀都在陽光之下暴露,無從隱藏。
而後只見嘉陸的手一揮,範無救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浮了起來,最後在一片光幕之中消失不見。
他不屬於鬼門關,他應該做的,是留在地府。
範無救只覺得自己身體一輕,眼前一花,就已經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府,忙忙碌碌的謝必安和無常婆對於他的突然出現似乎沒有任何的驚訝,只是招呼着他過來幫忙,彷彿他本就應該在這裡一般。
他恍惚的被謝必安拉着去幫忙,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半步多的方向。
本可一念成仙,奈何執念太深,半步成多。
他似乎知道爲何沈玉衡在那黃泉路,鬼門關之中都暢通無阻了。
在鬼門關之中的沈玉衡自然不知道如今範無救的想法。
“你好自爲之。”
“還有……她叫我告訴你,世間有情,而太上忘情,忘情,非忘也。”
太上忘情?沈玉衡默默在心中回味着三個字,一直到嘉陸的身影都消失了,也沒有從思緒之中抽身。
太上忘情……忘情,非忘也?
她是在提醒她,她抽情絲的舉動並非正確嗎?
沈玉衡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心口。
可是那又怎樣呢?不管對還是錯,她已然決定從此走向大道茫茫,從此修那世間之人都在畏懼的無情道。
所謂無情道,並非摒棄一切情感,而是將自己的所有情放在那理智之後,而是將那所有的感情放在天下之後。
人間稱帝稱王者,皆是如此。
對於他們來說,這世間的情比不上手中的權柄,比不上萬裡的河山。
而對於沈玉衡來說,這世間感情比不上天下太平,比不上她心中的信仰。
嘉陸消失的地方,一扇大門已經大開,透過那扇大門,沈玉衡能夠瞧見人間那些繁華的景象。
不過那扇大門卻不是如同其他魂魄一樣的輪迴之門,而是連接陰陽二界的一扇門罷了,嘉陸身爲天道,給沈玉衡開了這樣的方便之門。
沈玉衡自然不是那些有好處不佔的傻子,只見她縱身一躍,中間還能夠把自己的身體從丹祖空間之內拿了出來,神魂歸位,落地時又是衣袂飄飄的沈家族長。
不過這落地的地方……沈玉衡望了望四周,卻只見到一堆黑亮的腦瓜頂。
因爲缺水,這片土地已經乾涸開裂,她的面前是燃了一般的香燭和那瘦的可憐的祭品,那個在祭壇之上跳着的或許是祭司的人物也僵在了原地,差點重心不穩跌下去。
他們似乎是在求雨?
沈玉衡怔了一下,如今跳下去也不是,站在這上頭也不是。
正當她猶疑之際,那祭司卻忽然高喝一聲。
“神明顯靈了!”
那些村民紛紛跪伏在地,姿態比方纔更加顯得謙卑。
無怪他們會把沈玉衡當成神明,沈玉衡因爲修爲的緣故本身就帶着幾分縹緲的仙氣,落在這羣凡人眼中自然是神聖不可侵犯,而且沈玉衡的身影忽然在空中出現,還伴隨着那嫋嫋的白煙,可不是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塵?
……難道要裝一下神仙?
沈玉衡尷尬了一下,只見她手中忽然捏訣,瞬間就有無數的雲彩在天空之中積聚,不過片刻就已經有雷鳴之聲,下一刻,傾盆大雨如約而至。
爲了不讓那些村民被雨水淋到受寒,沈玉衡還貼心的給他們撐了個結界,這些村民只能看見那大雨,卻無法感覺得到,不過看見雨水滋潤大地,在地上凝聚成一個又一個的小水坑,濺出無數的水花,這些村民難掩激動,一個兩個的伸出手去觸摸那些雨水。
真的是雨!
他們經受乾旱的折磨已經有許久了,這求雨的祭祀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卻沒想到今天終於美夢成真!
有了這一場雨,那些缺水到幾乎乾枯的莊稼就能夠繼續生長,那幾乎斷流的河流也會繼續流淌。
沒有參加祭祀的婦幼們瞧見這一場雨,都激動的那家裡的鍋碗瓢盆接着雨水,恨不得把自己家裡的所有東西都裝滿水一般。
沈玉衡微微鬆了口氣,那些村民在激動過後,不由得把目光又投向了沈玉衡,見到沈玉衡還沒有離開,目光之中都帶了幾分狂熱。
沈玉衡心頭一跳,她怎麼有點不好的預感?
“是廉貞女神!”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那些人頓時再次跪伏在地,又是磕頭,口中又是高呼萬歲。
沈玉衡一僵,自從仙魔戰之後,她的聲望在人間就達到了一個頂峰,在人間更是有許多人爲她建廟立碑,雖然那些雕像有的比較抽象,以至於就是她自己看見都分辨不出那是她,不過卻還有一部分雕像建的很惟妙惟肖。
被一羣狂熱的村民包圍住這種事,實在是讓沈玉衡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雖然身在高位這麼多年,卻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景象,心裡不舒服,外表卻還要端着架子。
沈玉衡望了望天邊,又望了一眼這些跪伏在地的村民,終於咬了咬牙,周身忽然瀰漫起水汽,水汽變成縹緲的霧氣,她的身影在空中漸漸虛幻,最後徹底的消失不見。
那些村民擡頭之時就再也看不見沈玉衡的身影,不由得面面相覷,只是彼此眼中卻都帶着幾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