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

十九回

夏子衿發現,自從她犯過一次病後,席幕天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對她的生活習慣,嚴格督管,尤其吃飯,營養之外很多東西杜絕夏子衿碰,令夏子衿頗爲鬱悶。

其實她覺得自己的病沒這麼嚴重,雖然這次不知爲什麼又犯病,可好了,她基本沒什麼不適的感覺,席幕天顯然有點草木皆兵了。

對於她的病,席幕天表現史無前例的強硬和霸道,手術問題已經提上日程,開始聯繫國外的權威醫院和專家,夏子衿的意見基本直接被忽略。

夏子衿第一次發病是在六歲那年,那之前並沒什麼明顯症狀,發現時,院長媽媽帶着她去了多家醫院反覆檢查,當時都說不嚴重,可以不用手術,加上當時孤兒院的條件,院長媽媽也真拿不出這麼大筆錢來,因此便這樣了。

十歲過後,漸漸就沒犯過病,和正常女孩沒什麼不同,也就再沒想過手術,現在要做手術,說實話,夏子衿有點怕,畢竟手術都有一定危險性,如今她非常惜命,她想跟着席幕天這個男人一輩子過下去,不想因爲一個手術,蒙上哪怕一絲一毫的不確定性。

可這話打死她也不敢再跟席幕天提,她也不是沒說過,一起頭,那男人臉就黑的像鍋底一樣,看着她的目光嚴厲到可怕,令夏子衿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下去,他很固執,只要他決定的事情,根本容不得反抗。

席幕天還是慶幸的,楚伯伯告訴他,雖然有點晚,可現在做修補手術,康復的機率還是非常高,懷孕生子,也不能說沒有一點影響,但確實有一定危險性,只是他一開始慌亂起來,沒聽楚伯伯繼續說下去罷了。

對於孩子,親眼目睹夏子衿犯過病後,席幕天忽然就覺得也不是那麼重要了,比起夏子衿的生死,孩子彷彿是可以忽略的存在,而且,現在醫學手段發達,試管嬰兒成功機率相當高,遠不像前幾年了,他們將來可以嘗試,但前提是她必須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着。

席幕天一點沒覺察到自己的轉變,這種轉變一點一滴一分一秒積累起來,到了現在,已是天翻地覆,所以說,再精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在愛情面前人人平等,精英也好,小白也罷,一視同仁。

夏子衿第一次見到榮宏盛,是在席幕天父親的忌日之後,席榮兩家幾乎是A城的傳奇,從崛起到興盛,能寫一本厚厚的奮鬥史,現在已經擴展到全國,甚至全世界,尤其席幕天繼承父業,一手打造的商業王國,如席氏的摩天大廈一樣炫目□着。

夏子衿深深感覺到,自己誤打誤撞的,竟嫁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男人。席家和榮家淵源甚長,之前算有點亦敵亦友的關係,席幕天娶了榮家大小姐之後,基本合作居多,現在更是兩家的決斷權,幾乎都握在席幕天手裡。

這些本來夏子衿並不清楚,因在醫院那幾天實在無聊,隨着她的康復,席幕天也回去公司處理事務,就是晚上還會回醫院來陪着她,夏子衿百無聊賴之極,就上網搜了一下席幕天,才知道這些事。

不過令夏子衿鬱悶的,她還知道了榮飛鸞,圍繞席幕天的八卦緋聞很少,就只有一個榮飛鸞,其實榮飛鸞的資料也少,估計是因爲身體不好,不怎麼在公共場合出現,幾乎是個謎一樣的人物。

網上有的也不過寥寥兩張附帶簡單介紹的照片,一張是她彈鋼琴的側臉,穿着禮服坐在那裡,高雅美麗如天鵝,是個什麼國際鋼琴大賽,還有一張是她和席幕天的婚禮上,穿着白色拖拽長長裙襬的婚紗和席幕天相對站着,也是側身像。

她微微擡頭,美好的輪廓和她脣角的笑容,那麼美麗幸福,幸福的夏子衿都止不住開始嫉妒,嫉妒一個死了那麼久的女人,因爲席幕天,席幕天的變化不大,可照片上的他,微微俯身專注的看着新娘,嘴角微微牽起一個弧度,是夏子衿從沒見過的模樣,那麼溫柔的席幕天。

不,確切的說,她也見過,就在他喝醉的那晚,那晚的他是不是把她當成了榮飛鸞,所以才那麼溫柔。

這個念頭一鑽進夏子衿腦子裡就像生根一樣,膈應的她難受非常,後來又覺得自己實在小心眼,胡思亂想,這都什麼跟什麼?還跟一個死人吃醋。

因爲心裡莫名的小疙瘩,對於榮宏盛這個席幕天的前岳父,夏子衿心情頗爲複雜,要是依着她,這輩子真不想碰面,可榮家和席家挨着,都建在半山上,想不見面都難。

席幕天父親的忌日,並沒有夏子衿想想中隆重氣派,異常簡單,就是席幕天牽着她的手,去墓地拜祭了一下,就回來了,後來想想也符合席幕天的性格,他是個不怎麼注重外在形式的男人。

剛進大門,管家忠叔就說榮老爺子來了,夏子衿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了榮宏盛,看上去也就六十歲上下的樣子,穿着一件青緞長衫,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很儒雅的一個人,卻也掩不住身上那股子凌厲的氣勢。

儒雅,凌厲,夏子衿頭一次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到這兩種互相矛盾的特質,卻奇異的融合在一起。說實話,榮飛麟很像他,可惜只是五官像,或許將來榮飛麟到了這樣的年紀,也會變,當一切沉澱在歲月中,人往往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榮宏盛很意外,對於席幕天閃婚的妻子,容宏盛知道的不多,當初也只是粗略打聽一下,聽說是個無背景無家世的孤兒,便沒在注意了,對於榮氏席氏沒有任何影響的女人,即使她是席幕天的妻子,也不值得他關注。

可是這第一次見,榮宏盛也不禁訝異,他們回來的有點晚,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席幕天擁着她走進來,顯然她有些明顯的侷促,只衝他恭敬的問了句好,便走去外面露臺上坐着玩自己的手機。

剛一照面,容宏盛覺得真有點太平常,比起飛鸞的優雅美麗,只能勉強算清秀,可現在,這一刻,榮宏盛卻忽然覺得,遠遠坐在外面的小女人,有一種說不清的熟悉。

榮宏盛的目光穿過通透的玻璃,落在夏子衿身上,她有些嬌小,整個人縮在燈光的陰影裡,低着頭,手機屏幕的光線在她臉上一閃一閃,使得她的側臉清晰可辨,她的頭髮很長,隨意垂在另一側,隨着夜風微微浮動,嘴角時不時翹起一個弧度,彷彿在對着手機傻笑,有種傻氣懵懂的天真,彷彿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

席幕天發現岳父的失神,順着岳父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岳父竟然在注意外面露臺上的子衿,臉色有些沉,忽而聽岳父問:

“你的小妻子叫什麼?”

“子衿,夏子衿。”

席幕天略停頓幾秒回答。

“子衿?青青子衿,悠悠吾心,這個名字真好聽!”

說着,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席幕天身上,深深看了他半響:

“某些地方,她和飛鸞有些像……是我的錯覺嗎?”

席幕天皺皺眉:

“想來岳父又思念飛鸞了”

榮宏盛搖頭輕笑,站起來:

“很晚了,我也該回去了,飛麟那邊你就多擔待點,畢竟你是他姐夫”

緩步走到門邊,忽然低低說了句:

“幕天,其實我是希望你幸福的,飛鸞畢竟已經去了,你要明白,逝者已矣啊!”

夏子衿是被一陣隱約的琴聲吵醒的,醒了坐起來,一時有些忘了這是哪裡?半天才回過神來,就聽見隱隱約約有若有若無的琴聲。

夏子衿下地,也沒穿拖鞋,就這麼光着腳打開門,順着琴聲尋過去,蜿蜒靜寂的走廊裡鋪了厚厚的長毛地毯,踩在上面癢癢軟軟的,很舒服。

琴聲是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裡傳出的,夏子衿握住門把,手一扭悄悄推開一側門,明亮的光線瞬間透出來,夏子衿下意識擡手遮了遮,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

這是一間偌大的琴室,明亮溫馨卻也奢華,還很熟悉,夏子衿清楚的記得,C市席宅裡也有這麼一間。

窗邊擺了一架白色三角鋼琴,席幕天坐在琴凳上,音符從他修長的手指間跳躍而出,瞬間聚成優美動聽的節奏。

也不知道他彈了多久,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不過西裝外套已經褪去,領帶也不見蹤影,襯衣領口的扣子扯開了兩顆,陽光穿過輕輕飄蕩的窗紗照在他身上,夏子衿甚至能清晰看見,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鬍渣。這樣的席幕天,有一種別樣的性感,很男人的性感。

夏子衿傻傻看着他,半天都沒挪動,琴聲漸漸寂落,直至安靜,席幕天一擡頭,就看見門邊的夏子衿,不禁一愣,目光微微一閃,落在她腳上,皺了皺眉開口: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