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

做胃鏡前夜有點緊張,擔心查出什麼不好的東西,其實如果沒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又做什麼胃鏡呢?

更多的卻是興奮,因爲要使用麻醉劑。

問了醫生又問了護士,都很肯定地告訴說,用了藥後會完全昏迷過去。一直就在想,怎麼樣子的昏迷過去呢,跟平常的睡過去應該很不一樣?那麼,是飛起來,又慢慢墜落嗎?飄飄悠悠地像電影《阿甘正傳》中那片羽毛。那時,靈魂跟肉體是分開的嗎?沉重的往下陷落,輕盈的卻往上飛昇。那種短暫的分離不是撕裂,而是展開一個新的平時無從意識的空間?

不知道。

但想知道。

輸完液出去散步,順便逛逛華西醫大附近的新知書店。顯眼的當然都是大路貨,徑直就往僻靜處走。在一個角落,找到一套新譯的法國詩歌叢書。有我在法國布列塔尼鄉村旅行時隨身帶着的雅姆。還有亨利·米肖,二十年前吧,讀過他的幾首詩,從一本法國詩歌選本里。現在見一本他的小書豎在那裡,不由得心生喜歡,當下就買了,躺在醫院牀上讀起來。這是一本適合在身上有些痛楚時讀的書,一本簡潔的詩體遊記。作者也是一個病人,帶着一顆不適合旅行的心臟作長途旅行。徒步、騎馬、乘獨木舟,在南美洲的厄瓜多爾作長達數月的旅行。這本詩體遊記就叫做《厄瓜多爾》。

這個人甚至爲在旅行中折磨他的心臟寫詩:

啊!我的靈魂,

是走還是留,

你要趕緊決定,

不要這樣測試我的器官,

有時那麼關注,有時又心不在焉。

我想一個病人,應該有這樣的坦然。這時,已然忘記對明天使用麻醉劑時感受的想象了。

一本好書就該是這樣,讓人忘記一些東西,同時又喚醒一些東西,比如對病變器官的一點幽默感。

但這不是最好的閱讀,最好的閱讀會產生奇異的相遇感。

這個有些難眠的夜晚,奇異的相遇真的發生了。我放下了隨身帶到病房的書,讀起了這本剛剛買來的書,竟然在三分之一還多的地方,在126頁上,讀到作者寫於1928年3月30日的詩體日記。他用麻醉劑讓自己致幻,並把這種感覺記錄下來:

我吸了醚。彷彿一下子被拋到了空中!多麼寬廣的景象!

醚的效果飛快,同時讓吸它的人變得偉大,變得難以把握。吸它的人就是我。並在空間中將此人延伸,延伸,毫不吝嗇,沒有任何可比性。

醚以一種火車的速度到來,而且是跳躍着,跨越着到來的:就像一把以懸崖峭壁爲臺階的梯子。

該死的,我對被麻醉的想象又被強烈地喚起了。這是在盼望着一次合法的致幻的體驗。就像尼采所說:“你當超脫於自身之外,並且要走得更遠,登得更高,直到看到羣星已在你腳下。”一個被病痛困住的人容易產生這樣的渴望。更多的人暫時沒有病痛,也會有被生活困住的感覺,這樣的渴望也在內心深處潛藏。

一覺醒來就是第二天了。

已經空腹十幾小時了。飢餓讓人有一種飄浮感。在去給胃造影的路上,這種飄浮感讓人感覺已在致幻的邊緣。手背上紮上了一支靜脈注射器,裡面那些透明的液體在燈下閃爍着很誘惑的光,就是它會把人帶入一種特別的狀態,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

排號等候。

所有手上綁了一支靜脈注射器,注射器中貯滿麻醉劑的人們在排號等候。

有的人驚懼,像要入地獄;有的人沉靜,聽天由命;也有我這樣的,忐忑而又興奮,好像進入了一個目的地不明的始發站。

不斷有麻醉後腸胃系統被內窺過的人躺在牀上,躺在藍色墊子上被推出來,大多數人昏睡不醒,被扣上一隻氧氣面罩後,他們慢慢睜開的眼睛裡全是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穿藍衣服的醫生(護士?)拿着病歷夾,叫着表格上的名字,把他們進一步喚醒。然後,這些從麻醉中半醒過來的人從牀上下來,跌跌撞撞出門去了。一點不像去過天堂的樣子。當然,也不是從地獄歸來的樣子。他們在門口坐下來,等待檢查結果,那一紙對肉身某一部位的判詞。

身體有毛病的人真多,自然,在醫院的等待總是漫長。漫長的等待在銷蝕我對致幻的想象。

終於我也躺到了牀上。一個“藍衣服”讓我吞下一管藥水,整條喉嚨當即就麻木了。但我沒有機會試試還能不能發聲,人就被推到了有顯示屏、有接在長管子上的內窺鏡的機器前。一隻塑料面罩來到了面前,面罩噝噝有聲。我想麻醉開始了。我想,我至少要知道自己是怎麼昏過去的。我還想,最好醒來後還記得昏過去的過程與體驗:肉體裡那個東西是飛昇還是墜落。管子和管子擋住了我大部分視線。我看不到醫生的臉,但能看到她脖頸上一串珍珠項鍊。我想,也許一切就從那些珍珠開始失去實體感、開始虛化的。

於是我決定盯緊這串珍珠。

再睜開眼睛,珍珠不見了,穿白衣服的醫生不見了。“藍衣服”在耳邊叫:“醒了!醒了!”

我還在想:珍珠。

“醒了,醒了。”

我慢慢坐起身,說道:“完了?”

“完了!”

檢查真的做完了。

“回病房吧,報告會送過去,不用自己來取!”

我看了看手上,那管藥不知什麼時候給推進了身體裡,只剩下一支空針管用膠布貼在手背上。真的完了。那些頭上有燈、有鏡頭的管子已經鑽到胃裡巡視過了。而麻醉劑只是讓我迅速地昏睡過去,迅速到連怎麼睡過去都沒有感覺,迅速到連科幻電影中那些超時空飛行器突然加速時的那種感覺也沒有出現。

沒有飛昇,也沒有下墜。也未曾有片刻體會到靈肉分離,所體會到的無非一個器官有毛病的人在醫院照例的際遇而已。回病房時穿過院中的花園,看到一塊石碑上刻寫着希波克拉底的誓言。上面也只說醫生要爲病人解除痛苦,而並未聲言要在麻醉時給病人特別的、宗教式的體驗。所以作爲一個病人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但失望總是難免。於是,在病牀上掛上輸液瓶,又打開那本小書,讀詩人關於致幻的體驗:

然而,我的腳與腿,彷彿在那裡一滴一滴地留下了我的物質重量,開始遠離我,在我身體的另一端漸漸變成橡膠。

而在我的嘴巴上,出現了另外一張冰凍的嘴。

冰凍的嘴,我想,並咂咂自己的嘴脣,嚐到了藥物微苦的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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