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離開劍北時,風軍只有五萬,還被幽蘭分出去一半去截殺突哈等人,現在卻突然變成了七萬。季劍冷靜下來一想, 便明白薛衡分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定是料到幽蘭會聯合巫軍對付漠北諸國, 才故意離開軍中,先讓他們跟漠北打起來, 再趁烏嶺兵力不足,猝然發難。如此一來,風國既不費吹灰之力吞了漠北大片土地,又得了劍北, 坐收漁利。
此人心計當真深沉!這次他和阿辰帶來的援兵加上劍北守兵,統共不過五萬。這次偷襲漠北後方, 他帶走三萬多精銳, 又留下一萬各處駐守,只帶回不足兩萬人。一想到九辰只帶着兩萬守兵對抗薛衡的六萬大軍,還不知苦戰得何等慘烈, 季劍便如同陷在油鍋裡一般, 煎熬不已。
遙遙望去, 烏嶺上空黑煙冒得更濃,季劍不敢再耽擱,命人把兩名受傷的斥候送到後面的馬車裡,便馬不停蹄的朝烏嶺奔去。
岐黃關外堆滿屍體,門樓上已換成風軍旗幟,象徵巫國國威的黑龍旗則被捲成一團,隨意丟在地面焚燬。薛衡極看重此地,安排了重兵在各處防守,季劍盤桓半日都未能找到突破口,爲防打草驚蛇,便繞到關後一面峭壁下,殺掉馬匹,留下一部分人看守俘虜,帶其餘將士攀巖而上,殺出一條血路,直奔瀾滄關。
馬彪及諸將果然已退守瀾滄關,正帶着重傷、在關前和風軍對罵第三個回合,見季劍率兵從天而降,俱是欣喜若狂,立刻搖旗吶喊起來。季劍在關中遍尋一圈,都未發現九辰蹤跡,連穆寒和宗玄兩名死士營統帥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他心中愈發不安,忙召來馬彪詢問。誰知,馬彪正跟風軍罵得起勁,乍聽這消息,也一臉懵然:“什麼?殿下不見了?何時不見的?去了哪裡?”
季劍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平日裡尊稱他一聲叔叔,真想狠狠踹他幾腳。馬彪覷見季劍臉色,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兒,想起昨夜九辰突然召集衆將議事,一拍腦門,急道:“辰兒、不,殿下只吩咐我等到關外日夜輪番叫罵,罵得越響亮越好,萬不可與風軍起衝突,並未提及其他事。壞了!該不會是薛衡那廝使奸計擄走了殿下罷!”
彷彿爲了印證他這話,瀾滄關外又響起叫罵聲,想來是其他將領頂替了上去。季劍眉峰一緊,想了想,復又鬆開。若薛衡真擄走了九辰和另外兩員大將,早以他們爲要挾,攻打瀾滄關,又怎會忍氣吞聲的閉關不出,任由巫軍辱罵。
一路行來,季劍早已查看過瀾滄關佈防,看似尋常,實則鐵桶一般,守衛森嚴,怕是依參考了佈陣之法,外人想闖進來簡直難如登天。連日惡戰,衆將傷亡嚴重,雖然疲累不堪,卻未見驚慌之色,都井然有序的換崗輪值。這顯然都是九辰提前安排好的,可這緊要關頭,他到底去了何處?
正想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季劍擡頭一看,只見一個長相清俊、神色沉穩的青年將軍朝他奔了過來,正是穆寒。
“侯爺,世子急信!”
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雪白信封,交到了季劍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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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岐黃關失守的消息傳來,巫王便坐立難安,夜不能寐,每日只坐在垂文殿裡等前線傳來的最新戰報,漠北大捷帶來的喜悅瞬間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晏嬰端着薑茶進來,見短短兩三日,巫王眼窩烏青,硬是消瘦了一圈,寬慰道:“季小侯爺已從漠北迴轉,殺上烏嶺,有他和殿下默契配合,劍北定可無虞。”
話雖這麼說,這兩日,他又何嘗不是心憂如焚。聽說殿下只帶了兩萬人馬,對抗薛衡六萬大軍,在岐黃關苦戰兩日兩夜,傷亡慘重,退守瀾滄關時,有兩百名死士引爆血雷,用肉盾擋住風軍,掩護大軍撤退。劍北正是苦寒之季,殿下重傷未愈便帶兵出征,也不知身體被折騰成了何等模樣。
正想着,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譁聲。嬰暗罵這些內侍不懂規矩,偏要在巫王心煩的時候火上澆油,正要出去呵斥,卻有一個小內侍興沖沖的奔進殿,滿面喜色的稟道:“王上,文時候回來了!”
晏嬰陡一變色,巫王驚詫過後,猛地站起來,疾步朝外走去。
殿外已經聚了一堆宮人,文時候披頭散髮的跪在中間,形容憔悴,雙頰深陷,一身單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一見巫王出來,立刻撲倒巫王懷裡痛哭不止。
他兩條手臂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不住的痙攣抽搐,想來是被挑了手筋的緣故。巫王見狀,既心疼又愧疚,撫着文時候後背安慰了好一陣,才命宮人送他回玉珪殿休息,並讓晏嬰從杏林館傳一名醫官去給文時候診治。
巫子玉見巫王轉身就要回殿,用力掙開內侍攙扶,可憐兮兮道:“這段時間,子玉夜夜噩夢纏身,總夢見自己被吊在旗杆子上,讓人千刀萬剮,不得好死。子玉不敢一個人呆着,王上能不能去玉珪殿陪陪子玉?”
說着,便徒勞的揮動手臂,欲要去扯巫王衣角。巫王心酸不已,見他小臉慘白,眼睛裡滿是渴求,只當是祭旗給他留下太多陰影,心下一軟,正要鬆口應承,大殿拐角處忽然走過來一個金色身影,堪堪擋在巫子玉前面,恭敬稟道:“王上,屬下有要事稟報,還請王上移步殿內。”
巫子玉一見來人,不甘的閉上嘴巴,眼睛裡隱隱浮現出不忿之色,雙臂抽搐得愈發厲害。
晏嬰瞧得清楚,見巫王露出躊躇之色,忙笑道:“王上放心,一會兒老奴親自送侯爺回殿,安排幾個妥善的宮人貼身侍候,斷不會令侯爺擔驚受怕。”
巫王緩緩點頭,又安撫了文時候幾句,便和那金衣男子一同入殿了。巫子玉擡起頭,恨恨得瞪着晏嬰,晏嬰只當沒瞧見,尖聲吩咐兩名內侍:“愣着作甚?久跪傷身,快快扶起來侯爺,送回玉珪殿去。”
入殿後,巫王望着一身金衣、難掩憔悴的王使,滿面愧色,萬千話語如鯁在喉,最終,只痛心道:“孤辜負了對你的承諾。”
“王上言重了。”
王使心緒翻滾,想起這兩日他探知的有關巫子玉的種種,痛苦的閉上雙目,道:“屬下知道,那日王上在暗處安排了人手去救子玉,可屬下實在沒忍住,才擅自出手……”他不想再讓巫王糾結於此事,說完,便把話題引到別處:“屬下確實有件怪事要跟王上回稟,前兩日屬下回暗血閣取藥,誤闖進廢棄已久的兩間暗閣,沒料到裡面竟關着兩個人。其中一人,像是當年王上派去世子府的孟樑。”
巫王微微一震,沒料到孟樑竟是被關在暗閣裡,難怪他命人去血獄找了兩遍都沒找到人,起初他還以爲是九辰弄錯了,沒想到竟有如此隱情。這顯然是有人刻意爲之,巫王越想越是心驚,忙命人去將孟樑和關着的另外一人帶過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兩名影子纔回來。巫王見他們各有負傷,似是與人交過手,且只帶回孟樑一人,急問:“出了何事?”
兩名影子羞愧跪地,稟道:“屬下剛帶着人犯出閣,斜刺裡突然竄出許多黑衣刺客,搶走了一名犯人,還打傷了這位犯人。附近的血衣衛已經去追擊,屬下怕再出差池,便先帶了這名犯人回來覆命。”
巫王一看孟樑,果然見他袍上沾着血污,目光驚恐,顯然是死裡逃生。孟樑畢竟是宮中老人,迅速冷靜下來,急急跪稟:“王上,是碧城被他們劫走了!”
碧城?這名字隱約有些熟悉,巫王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可無論是誰,竟有人敢在宮中僱兇殺人,實在可惡至極。巫王怒不可遏的傳來獨孤信,命他帶鐵衛速速追擊,務必要留下活口,便問孟樑:“究竟是誰把你們關進去的?”
事到如今,孟樑也顧不得許多,如實道:“是子彥公子。”
不僅巫王,連王使都是一驚,忍不住問:“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老奴絕不敢撒謊!”孟樑仔細回憶着當日情景,目光急切:“子彥公子說,王上當日指給世子殿下的那個碧城,其實是亂臣之子,爲了逃命才假冒他人身份入宮,恐怕會對世子殿下不利。公子怕老奴回到府中,被碧城所害,才把老奴暫時關在牢裡保護起來,還向老奴打聽那碧城的下落。可不知爲何,後來碧城也被關了進來,子彥公子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說着,又想起一事:“對了,兩年前,王后似乎發現了碧城的身份有問題,說碧城偷了她一根簪子,特意帶禁衛跑到世子府拿人。當時老奴不知就裡,那碧城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懇求老奴帶他入宮面見王上申明冤情,老奴一時心軟,還幫了他一把。”
巫王這才記起碧城是何人,心底確實疑慮重重。若碧城真有問題,他在垂文殿灑掃多年,有的是機會朝他下手,爲何要費盡心機進入世子府。莫非,他本就是衝着世子和王后去的?可這麼重大的事,子彥又爲何從未向他回稟過。
他擰眉苦思許久,仍不得解,便問孟樑:“你們既然關在一起,那碧城可曾向你吐露他的身份?”
孟樑搖頭:“碧城似乎中了什麼毒,自從被關進來,一直昏迷不醒,雖然不吃不喝,但始終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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