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寒州的時候路程不再緊迫, 看着龍吟月面色不佳,喬莎便僱了馬車。
路途中男子一直沉默着,懷中抱着酒婆的骨灰罈不肯放下。
“喬姑娘……”
龍吟月忽然開口。
喬莎聞聲轉過頭, 看着龍吟月面色慘淡地白, 那落寞的樣子怎麼看都是楚楚可憐的。
“什麼事?”
“……沒什麼……”
有些話, 男子說不出口。他想問喬莎可會離開, 可會留他孤零零一個人。
他很害怕……再變回孤零零一個人……
可是。
身邊的人, 一個個離他而去。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也許他根本就是個不祥之人。喬莎和他在一起,會被傳染上壞運氣。
或許……他命中註定就是要孤零零一輩子……
“放心, 我不會離開的。”
喬莎挪動身體坐過來,將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即便在這光線不佳的馬車裡, 她的眼眸依然綺麗而冰澈。
她能猜透他的心。
不知怎的, 眼眶開始發熱。
“可是……如果我會給你帶來麻煩呢?”
“也不會。”
手背上傳來溫暖的觸感, 暖融融的,直想讓人流淚。
喬莎的聲音很輕, 卻宛如誓言。
依照酒婆臨終前留下的遺言,喬莎將老人家的屍體焚化,骨灰灑落到離殤宮禁地前的曠地上。她說她的兒子就葬在這離殤禁地中,她要化成風守護着這片土地。
龍吟月自回到小院之後便一病不起,喬莎知道, 他是後悔自己沒能在最後一刻陪在婆婆的身邊。
這一日, 天氣晴好。喬莎安頓了已然入睡的龍吟月, 從小屋中走出來的時候, 卻見到了一臉猶疑的追影。
若非十分重要之事, 追影不會親自找來。
“可是宮中有何爲難之事?”
見到平日裡果決幹練的男子如今一副憔悴愁苦的樣子,喬莎的面色也不禁冷凝下來。
聽及此言, 追影抿脣點了點頭,英挺的眉微微蹙着,沉思了一會兒,纔開口。
“是我的疏忽,未曾發覺有人蓄謀已久,要找離殤宮的麻煩……”
敵人動作並非密不透風,想當初蘭陵怨聯合龍吟月裡應外合之事,若他早些發覺,也不至任由宮主獨自以身犯險……這一次,又是這樣!
追影咬着牙根,只覺得眼眶酸脹。
“莫要自責了,至少這一次遇到危難,你想到找人商量。並不像上一次,賭氣一走了之……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冷靜下來,思量如何應對。”
喬莎見到面前男子那如夜的黑眸輕顫了顫,默默點了點頭。
事情似乎比喬莎預想得還要棘手幾分,月餘以來,各地接連發生幾起滅門慘案,手段之狠厲,場面之血腥,直叫人毛骨悚然。而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這幾起慘案的線索,將兇手全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離殤宮。
“昔日老宮主被人暗害,宮主確是尋過幾個仇家。然而如今,宮主不在,離殤宮中教衆,自是不會不得命令而任意妄爲。我本以爲清者自清,然而……”
然而如今事態發展,已到了非要離殤宮主親自出面不可的地步……
“幾大門派聯合施壓,要我離殤宮在三個月之內徹查此案,來給死者一個交代。如若到期不能洗脫罪行的話……各大門派一直以來早已把離殤宮視爲眼中之釘,若這一次不能儘早將風波平息。恐怕……離殤宮,危矣。”
眼前離殤宮有難,喬莎這個“離殤宮主”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協助我找出真兇。”追影頓了頓,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線索並非完全沒有,只是……我能查到的東西幾大門派未必能不能找到。可他們卻對此視若無睹。我只是擔心……”
“你擔心這件事情原本就有幾大門派參與其中?”
“……正是。”
喬莎聞言一陣沉默。
“上一次離殤宮面對如此局面的時候,是上上任宮主憑藉巫蠱心法粉碎了敵人的奸計。然而如今,宮主不在,原本應該輔助宮主修習心法的蘭陵恕……又不知所蹤。”
喬莎知追影是想起巫蠱心法的巨大威力,然而……
“以暴制暴,並非長遠之計。”
喬莎一字一頓說着,於是她看到追影驀然擡起頭,眼中寫滿疑惑。
“我雖未曾深入江湖,有些道理卻還是知曉的。如今離殤宮安分居於寒州,近期又不曾在武林中興起風浪。幾大門派雖排擠離殤宮,卻又不得不忌憚巫蠱心法及離殤教衆的力量。倘若正面衝突,拼殺起來,雙方必都是死傷慘重。即便離殤宮被滅,其他門派也必會元氣大傷。要知道,各大門派俱是老奸巨猾,這等虧本買賣,他們必不會輕易去做。因此此次事件想來必非幾大門派蓄意謀之。所以,我猜測……是有人惡意挑起離殤宮與衆門派之間的矛盾。以幾個世家的慘案爲火線,利用謠言使各個門派人人自危,生怕本派成爲離殤宮下一個荼毒的目標。然後……”
追影聞言,眼前豁然一亮。
“只有這樣才能逼迫各大門派放棄綏靖之策,不惜流血犧牲也要除去離殤宮這個禍患!這……到底是何人與離殤宮有此深仇大恨,竟想出如此歹毒的伎倆?!”
說到此處,追影霍然起身。
“不行,我定要去各大門派面前澄清這件事!”
“你先不要激動,試想你一介離殤中人,那些門派又怎會信你一面之詞?”
“那就要眼睜睜看着離殤宮被賤人所害?!”
追影盡力呼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星眸一轉,轉而看向喬莎。
“喬姑娘,你是有辦法的,對不對?”
看到面前堅毅果敢的男子眼中難得流露出的無助神情,喬莎心下不忍,頓了頓,才又開口。
“算不上什麼辦法,只是一種猜測而已……既然真正的主謀可以輕易將各大門派引入陷阱,那那個人與各大門派必是相熟的。或許,只有打入內部,才能接近真兇。”
追影聞言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是說……不行,你可知此事會有多危險……”
“倘若離殤被毀,那些門派之人可會放過我這個‘宮主’?脣亡齒寒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喬莎說着,眉目上掛着淡淡的笑意。然而卻未見面前的男子面色有一絲好轉,於是只能嘆了口氣,轉而言道,“難道你是想坐以待斃,讓慕容恨的‘身體’也死掉嗎?”
追影聞言猛地搖頭,頓了頓,才悶悶地開口。
“我明白了。”
“這次行動非同一般,免不了要由慕容恨‘親自’接觸一些人事。所以還要麻煩你將你家宮主生前與宮中各主要人物的交情關係細細與我說來。再拿一些慕容恨的手記給我,我要好好學一學她的字跡……”
喬莎一口氣向追影交代了許多,最後直聽得男子目瞪口呆。
“想不到你未出江湖,心思竟能如此細膩。”
喬莎聽得追影的讚歎,只覺得有些臉紅。這哪是她心思細膩,只是原先看過不少武俠小說,瞭解一些江湖規則而已。此事關係到衆人安危,她必是要細細斟酌,將可能發生的情況一一算清。她雖然面上平靜,心中卻不知那些之前看到的戲說故事到底能有幾分助益。只是如今的事需要追影的信任,她又怎會傻到自揭老底。
追影做事雷厲風行,不多久便將喬莎吩咐的東西準備齊全。喬莎在驚歎追影的效率之餘,也深深明白男子那份可貴的信任。於是一連幾日,喬莎都將自己關在房中。夜裡也是秉燭夜讀,苦思冥想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龍吟月將喬莎的繁忙看在眼中,雖不知其中緣由,卻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攪。
梅花酒一直存在廚房的一角,一日一日,越發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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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幾大門派也是對最近的滅門案件心存疑慮,因此纔不肯輕舉妄動,反而給我們三月時限。我想這段時間之內,各大掌門必會再次聚首商議此事。不知最近江湖上可有什麼大規模的宴請或是儀式?”
喬莎放下手中的書卷,轉頭看着不遠處倚窗而立的男子。
追影聞言立即有所悟。
“這兩日我正納悶瓊山逍遙派掌門五十三歲壽辰,爲何要打破慣例興師動衆地邀請各路英雄同慶。今日聽你一言,確是蹊蹺得很。”
“那壽宴定在什麼時候?”
“半月之後。”
半月……那便還有時間。
喬莎凝神定了定,再看追影的臉色有些複雜。
“如今我想向你詢問一事,不知你能否傾言相告……”
這還是追影第一次見到面前女子露出如此神情,心中不禁微微一怔。
“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怎會……只是……”
喬莎嘆了口氣,默默看着追影。
“你可知當年慕容恨的爹親是因何而死?”
追影聞言又是一怔,不知喬莎爲何會突然提及此事。
“據說是中了毒。”
“那毒……可是叫做‘酷刑’?”
“正是,只是,我給你的手卷之中並未提到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喬莎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面色更陰沉了幾分。
“你可知道龍吟月他也中了‘酷刑’?”
追影震驚,繼而又瞭然。
“依着宮主的性子,確是有這種可能……”
提起那個男子,追影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當時得知他串通蘭陵怨暗襲離殤之時,追影曾恨他入骨。然而如今,他已發覺如今許多事情其實都另有隱情,便無法再像原先那般待他。更況且,追影怎麼都沒有想到,慕容恨竟狠心對他施了“酷刑”……
說到底,這整件事情之中最大的苦主,除了宮主,恐怕便是他了。
“關於酷刑的解藥,我確是不知宮主將它放在何處。不過我會盡力幫你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