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落不負衆望地成爲了今年舞林大會的冠軍,老鴇趁機拍賣她的初夜,臺下有錢沒錢的都開始起鬨,爭着將那價位擡得天高,漲勢令人歎爲觀止。
凝時笑着看戲,道:“蕭此怎不去搶美人?就算積蓄被炙燕沒收乾淨了,也可衝上臺去扛起就走,這才符合他的作風麼。”
千秋暖望望臺上攏手不語的曇落,又望望仍站在遠處眺望的蕭此,緩緩地搖了搖頭:“大概他也不願唐突了佳人。”
“哦?這倒有趣了,一見鍾情,流氓當真變成了情聖?”凝時戲謔道。
千秋暖道:“蕭此如果愛上了她,那可是個大杯具。”
凝時卻悠悠道:“我看不然,曇落姑娘是妖,壽命短暫,蕭此若是愛上了她,也就活不久了,正好做一對生死鴛鴦。”
活不久了四個字猛地刺痛了千秋暖的心,她驚道:“你什麼意思?”
凝時將手放在她肩頭,輕輕了壓了壓,千秋暖不安地抿起嘴脣,預感會聽到一個驚天動地的回答。
而凝時確實沒讓她失望,只聽他清冷的嗓音緩慢地說道:“蕭此若是愛上了別人,炙燕必會妒火中燒,將他們一齊處死。”
——數千年前炙燕與虛璃爲爭奪一座城池展開大戰,炙燕首先力竭,神器鳳朝戟遺落人間,若干年後再尋得,卻在一個凡人少年手中,那少年天生神力,竟能將重達千鈞的鳳朝戟拿起,更是極爲罕見的半神體質,炙燕生出愛才之心,便提出將他升爲自己的護法,那少年答應侍奉他左右,但提出一個條件,若是有一日厭倦了護法的生活,炙燕須還他自由。
——那少年天賦本就絕佳,又得到炙燕賞識,短短几年內靈力就凌駕於火族上仙之上,直追正神炙燕。
——然而令炙燕十分頭痛的是,這名少年生性好色,但凡有三分姿色的,他總想騙得一場露水之歡,過後又棄之如敝履,如此浪蕩子行徑引得六界一致聲討,火族上仙亦屢次進諫希望炙燕廢黜此人,卻無一人成功說服他,這少年便猖狂地欺男霸女,爲禍六界千餘年。
——後來終於有一日,炙燕大發雷霆,下令廢他神籍,貶爲流寇,六界都當他終於清醒過來,卻不知那纔是炙燕瘋狂的開始。
千秋暖坐在廊下,對着院中明晃晃的月色發呆。
距離武林大會已經過去了許多天,她與凝時也早已返回青龍,然每當夜深人靜,她總會情不自禁想起那日在雙英山上凝時的一番話,每個字都清晰得猶如迴盪在耳邊,避也避不開,逃也逃不掉。
——炙燕無法接受,自己身爲正神,竟也是他玩過就過的那類人,和無數在他眼中只屬下賤的凡人、甚至流寇一般,僅僅是他的一個獵物。炙燕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於是惱羞成怒,想殺他卻又狠不下心來,便將人放逐到自己的羽翼之外,以爲他必會受不了五族聯名追殺,會明白自己的好,再回到自己身邊。
——卻不想脫離了他的束縛,那人卻更加放肆,並且毫無眷戀之意。
——誰也不知道,墮入情獄的火部正神早就瘋了,他唯一的念想便是,至少那人對誰都不曾用真心,那自己就仍有機會,唯一的一絲理智依憑着僥倖,猶如千鈞一髮。
千秋暖知道蕭此流連花叢沾香即退,從不對誰動情,但她卻無法想象,即使是炙燕這樣的身份和用情,也依然不能打動他,甚至不能令他畏懼屈服,那他的心究竟能有多硬,有多狠?
她終於明白爲何炙燕對自己說不會殺了蕭此,當日在朱雀城卻下了那樣的狠手。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得了玖真的傳訊,定是以爲蕭此愛上了某個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用北斗鑰做定情信物。
可惜……千秋暖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語:“我冤冤枉枉做了替死鬼。”
“什麼替死鬼?”身後傳來一聲笑問,還來不及轉過頭,就被矇住了眼睛,“猜猜我是誰?”
嗓音捏得變了,不過至少能聽出是一名男子,蕭此大大咧咧纔不會玩這套,凝時更沒有這般無聊,認識的人中會做此事的……千秋暖忍不住笑了:“思賦叔叔?”
“不對哦~”
那個嫵媚的波浪讓她惡寒了一下,決定不玩這欲擒故縱的遊戲,直接說:“送外賣的?”
染非憤怒地撒了手:“爲何你會猜是那糟老頭?說,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千秋暖無奈地看着他:“你別那麼緊張好不好,我要喜歡,也是喜歡自家護法,不會跟你搶的。”
染非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在她身邊坐下,千秋暖好奇地問:“你怎會半夜來找我,有事?”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本想白日裡來,可是那糟老頭看得太嚴,溜不出來,只好夜裡來了。”染非背靠廊柱,一腳踩在欄杆上,一個本該很沒形象的姿勢也被他演繹得賞心悅目。
一聽沒什麼大事,就知道他一定是寂寞了,千秋暖正好心情不佳,提不起興趣調戲他,只“哦”一聲,打擊道:“你還是正神呢,被護法吃得死死的,妻管嚴一個。”
染非瞪起眼:“妻管嚴……是何意?罵人的話?我知他是爲我好,也喜歡讓他管着,非要出來也不是不能,怕他生氣罷了。”
千秋暖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你和他該不會真的是……”“別瞎猜!你還真是流氓,心思果然骯髒,”染非急忙辯解,還不忘白她一眼,“男人之間的情誼,你們姑娘家不懂得,淨瞎想。”
千秋暖好笑:“也不知當初是誰說要上了人家。”忽地又想起蕭此和炙燕的事,心裡一陣不痛快,沒精打采地說:“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別來妨礙我想事兒。”
染非這回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壞笑着伸手來摸她的臉:“唷~小東西心情不好啊,來給爺說說,怎麼不開心了。”
美人有一個好處,即使你心情不好,看着那張臉,也發不出脾氣來,千秋暖瞅了他一眼,隨口道:“又是想借狻猊去騎吧?兩個字,不借。”
話還沒出口就被拍了回來,染非不好意思再提,趕緊說:“沒有的事兒,就是覺得你在宮裡那幾日挺有趣的,你要知道思賦平日裡忙,沒什麼人與我說笑,你走前那段時間,真挺開心的。”
千秋暖望着他真誠的臉,想了想,仍舊無精打采道:“可是我現在沒心情逗你開心。”
“所以才問你怎麼不開心了啊。”染非摸摸她的頭,一副長輩的派頭。
千秋暖想了想,這傢伙雖然吊兒郎當,但終歸是個神,就算抓到了炙燕的小辮子,也該不會被殺人滅口才對,於是吞吞吐吐地把在舞林大會上發生的事和炙燕與蕭此的關係同他說了。
染非原本懶洋洋地坐着,聽到有人美得快趕上自己時一下子挺直了腰板,再聽說風流浪蕩的蕭此居然被人征服了時下巴“當”一聲落地,但那些都還不算什麼,等他聽到炙燕堂堂火部正神,竟也是受害者並且被玩出感情來了時,差點咆哮起來。
“別喊!”千秋暖先見之明地捂住了他的嘴,“你要死啊,這種事兒能大喊大叫的嗎?”
染非僵硬地張着嘴,深呼吸了又深呼吸,怎麼也冷靜不下來,最後食指一點一點:“你,你是爲了不讓我睡好覺,故意編來哄我的吧?”
千秋暖甩他一記白眼:“誰有那閒工夫。”
染非做了好一陣子的心理建設,終於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聲音帶着點顫抖地說:“好吧,就算這是真的,就算這都——是真的,我還是不知道你在難過些什麼。”
千秋暖懨懨地託着腮:“我不是難過,我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麼。”
“怎麼說?”
“曇落姐姐壽命短暫,如果蕭此能真的待她好,她的後半生一定會很幸福快樂,這是好事。蕭此能夠改邪歸正重新做人,能與心愛的人一同赴死,我覺得也是好事。所以我不知道我爲什麼不開心,明明都是好事……”
染非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篤定地說:“你是爲炙燕感到惋惜!”
千秋暖無力地看着他:“你覺得可能麼?我就見過他兩次,兩次我都昏了過去。”
染非咬了咬指甲,又說:“那你就是……爲他們倆即將到來的死難過!”
千秋暖搖了搖頭:“也許吧,不、我覺得這個解釋能讓我好過點,就當是這樣吧,”說着拍了拍他的肩,“謝謝你花魁哥哥,只要你給我一盅檀香一盅沉香一盅降真香一兩遺香,我就把狻猊借你騎兩天。”
“一言爲定!”染非大喜,忘了計較那個雷人的稱呼,握了握她的手,就要回去找思賦討錢用,走開兩步,忽然遲鈍地回過頭來,“忘了問,誰是送外賣的?”
千秋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攆蒼蠅一般攆他:“回去問你家相好的去。”
“你家相好的?我不認識,你問問別人去。”思賦淡定地將燈籠點亮,走出殿門。
染非牛皮糖一樣黏上去:“什麼不認識,小東西說的就是你啊,快告訴我,送外賣的究竟是誰?”
思賦拖着他走了幾步,嫌重,只好停下來:“我也不曾聽說過此人,你與她聊了什麼,怎會扯到這上頭來了。”
面對“嚴妻”的訊問,染非沒能堅守陣地,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招了。思賦聽到後面,微微一笑,染非立刻警覺起來:“你笑什麼!自從小東西出現以後你就時常笑話我,說,這回又笑的什麼!”
思賦忙避開他的拳頭,躲閃道:“笑你們倆五十步笑百步,都一樣愚鈍。”
染非憤然咆哮:“誰愚鈍!你給本座說清楚!否則跟你沒完!”
青龍城的客棧中,千秋暖正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接連幾日的失眠讓她身心俱疲,可還是無法安心休息。
“爲什麼有了答案還是睡不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