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千方百計要染非和清覽交手,到底想達成什麼目的?”千秋暖問,神情充滿了懷疑。
凝時端着茶杯笑道:“復仇的時候,我喜歡先將對方身邊的棋子一個個拔除,讓他充分品嚐到死亡帶來的恐懼之後,再送他去無返之境。”
千秋暖沉默了片刻,道:“染非是你放出去的誘餌?你把思賦叔叔藏到了何處。”
凝時漠不關心地轉開頭:“你無須多問。”
千秋暖怒道:“他們何處得罪了你,你要這麼對他們?你要是恨歸泉,爲什麼不自己動手!”
凝時笑了笑,用杯蓋輕輕撥開茶葉,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道:“我復仇的對象,並不只是歸泉,現在還不是時候,將來我會把一切原委都告訴你,屆時你就會明白我現在的所作所爲,並不是無的放矢。”
道不同難以爲謀,千秋暖哼笑道:“說不定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說罷起身就走。
“小暖。”
並不是多麼嚴厲的語氣,卻將她的腳步生生制住。
“我曾對你說過不會有那一天,你可是信不過我?”凝時亦是神情嚴肅地站了起來,“你與他們不同,你我既無宿怨,你又於我有恩,在你眼中,我是恩將仇報的人?”
千秋暖沉默不語。
凝時微微嘆息道:“思賦暫不會有性命之虞,你安心了?”
千秋暖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凝時的臉上不見了以往成竹在胸的從容,有些焦躁,還有些不情願。“你……”問到嘴邊,又不由自主嚥了回去,“算了,你愛做什麼做什麼吧,如果幫不了他們,那隻能是我沒用。”
凝時無奈一笑,看着她大步離去。
一連幾日,蕭此都在過勞死的邊緣徘徊,帶着一身癒合緩慢、甚至有潰爛跡象的傷,每天奔波於火神宮各處,籌備着火族今年的飛昇儀式。
炙燕好似故意要折磨他一般,過去只把雞毛蒜皮的事交給他做,這回連許多重要的決策也一併留給他去費神,甚至無事生事,要他帶着禮物挨個兒去看望其餘四神。
“那傢伙是不是走路時不慎撞了柱子,腦袋終於開竅了?”疏翎冷嘲熱諷。
“玄木大帝外出未歸,這琉璃盞不錯,我就無禮代受了。”凝時越俎代庖。
“滾!”歸泉更加直接,一點顏面也不給。
聽了他的經歷,千秋暖笑得打跌,一面蹲在井邊洗櫻桃,一面取笑道:“你也真夠倒黴的,替他到處受氣。”
蕭此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問:“怎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自己動手不好?”千秋暖將一籃櫻桃瀝了水,遞到他面前,“撿幾個吃吧,吃完趕緊回去覆命,就說……嗯,就說有空給我燒個琉璃燈什麼的,還有,提前說聲謝謝。”
蕭此搖頭:“不愛吃這玩意兒。”
千秋暖眼珠一轉,撿了顆大的,笑道:“師父乖~徒兒餵你,你就愛吃了。”說着將櫻桃咬在牙齒間,做出要口對口餵給他吃的樣子。
蕭此下意識向後躲,背上的傷壓到轆轤,疼得牙間嘶嘶漏風,趕緊彈開:“我吃我吃!”胡亂抓了幾顆丟進嘴裡。
千秋暖卻“噗”地吐了那顆櫻桃,問:“你背上怎麼了,我瞧瞧?”
“沒事,別鬧!一會兒摔井裡去了。”蕭此躲閃不及,被她扒住衣領不放,二人扭作一團,其間又撞到其他傷處,幾下便招架不住,被她扒下了衣服。
看到那七八道猙獰的傷口,千秋暖倒吸一口冷氣,簡直替他疼:“這……炙燕乾的好事?”
蕭此一臉無所謂地要把衣服穿好:“我自找的,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千秋暖勃然大怒:“好個屁!你自己看看都爛成什麼樣了!”旋即反應過來他不可能看到,語氣又軟下來,“都化膿了,想死也不帶這樣折騰自己的,等着,我去拿創藥。”
一陣風似的衝回房中取了傷藥繃帶等物來,先用清水沖洗一遍,又那布巾蘸了清酒去消毒,蕭此被那滲進傷口的辣痛激得差點跳起來:“什麼鬼玩意兒!”
“酒,消毒的。”千秋暖小心地把膿液擦去,然後才撒上藥粉,纏上繃帶。
蕭此光是上身就有有二十餘道傷,纏完繃帶後看上去活像一具木乃伊,千秋暖忙活的一頭汗,倒了盆中的血水,踢踢他:“腿上有嗎,褲子也脫了。”
蕭此大窘:“沒有!”
千秋暖手叉腰,歪頭看他:“欲蓋彌彰,脫不脫,要我來扒?”
對峙,僵持,最後蕭此舉手投降。
“你到底怎麼招惹他了,他能捨得對你下這狠手?”千秋暖蹲在他面前,替他清洗大腿上的傷口。由於每天走來走去,腿上的傷更加不容易好,傷口周圍紅腫得不像樣,即使好了八成也會落下點病根,看着這慘狀,她有點明白炙燕的用意了。
蕭此只着褻褲,低頭看着她動作,臉上發燙,敷衍道:“嘴賤損了他幾句……啊!”冷不防蘸了清酒的布巾用力按在傷口上,頓時所有綺想都飛天邊去了:“我對他說你要是氣不過,可以用鞭子抽我,用刀子割我,總之怎樣解氣就怎樣做,最後給我留條命就成。”
千秋暖翻白眼:“留條命,繼續去爲禍一方?”
蕭此微笑道:“不,師父決定隱退了。”
這倒是相當意外,千秋暖眨眨眼,打量他一番,不懷好意地盯着某處:“你說隱退,我還以爲你從此不舉了呢,看來是我多慮了。”
蕭此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揮巴掌拍她頭:“囉嗦!動作快,回去晚了又要挨念。”
千秋暖嗯嗯着,替他綁好繃帶,看他動作不靈便地重新穿戴好,忍不住問:“這傷有好多天了,一直沒處理過?”
“他不發話,誰敢給我傷藥,”蕭此拾掇整齊,摸摸她的頭,“師父自由了以後會抽空來看你的,好好做你的神,不懂的多問問疏翎和凝時。”
千秋暖心不在焉地應了,將他送出土神宮。
雖說是爲了折騰蕭此,炙燕賄賂同僚的也不是凡品,千秋暖分到的是一隻琉璃狻猊,炙燕或許並不知道她曾有一隻這樣的坐騎,但此時望着巴掌大的工藝品,千秋暖不免有些想念那頭又笨又貪吃的神獸。
凝時要求她成神之前不得使用北斗鑰,也不得召喚狻猊,現在已經過了時效,應該不再受限了吧。
剛打算召喚它來,忽想起自己還欠它一堆香料,便先到麒麟城中找了家香料店,遺香市價極高,千金難求,城中無貨,千秋暖只得先買了其餘的三種香,想了想又添了一盅蘇合香,這才愉快地回到宮中,打算好好補償一下它。
可是不知怎的,口哨吹了又吹,狻猊還是沒有來,千秋暖只好將香料包好放進荷包隨身帶,何時見了它何時給。
香爐中嫋嫋升騰起略帶酸味的青煙,點香的人略施法術,煙霧化作一隻只蝴蝶拍翅飛起,在不大的房間裡翩翩起舞。
狻猊歡快地追逐着蝴蝶,一口一個,大快朵頤。
熟悉的口哨聲傳來,它遲疑了下,搖頭晃腦地道羅漢牀邊,用大腦袋拱了拱上頭閉目養神的凝時。
“怎麼,這還不夠吃,還念着她?”凝時微笑,順了順它的鬃毛。
狻猊只好咩咩叫着,夾着尾巴到香爐邊趴着不動了。
凝時笑着搖了搖頭:“你倒是個念舊情的傢伙,過去被她欺負,也不見記仇。”
狻猊沒精打采地歪在爐邊,大眼睛一閉,裝睡。
“罷了,待一切結束後,你仍舊跟着她罷,難爲你對她有這份心,她定也會對你好。”凝時幽幽嘆氣,望着香爐中逐漸燃盡的香條。
那一縷縷青煙化作一隻白鶴,悄無聲息地飛出了窗外,向着木神宮以外的天空展翅而去,身形逐漸渙散,細碎的粉末靜靜撒下。
走在花園小道上的炙燕從風中捕捉到一絲淡淡的芳香,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
白鶴的身影逐漸溶解在繁星之中,不復存在。
炙燕仰望着璀璨的夜空,怔忪不語。
跟隨在身後的內殿侍童小聲勸道:“天色不早了,陛下還是回去歇着罷。”
炙燕微微點了下頭,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下,吩咐道:“你傳護法到內殿來,就說本座有要事同他商量,手頭的事且放着明日再做,立刻過來。”
“是。”侍童躬身告退。
不一會兒蕭此就抱怨連天地趕了過來:“大晚上的又商量什麼,有話不能明日再說?”
炙燕冷笑道:“這麼說你是不想重獲自由身了。”
蕭此一啞,繼而煩躁道:“你還有什麼使不完的把戲,一次性全招呼上來,莫當我有多好的耐心,成日陪你閒混。”
炙燕哼一聲,不辨喜怒,下巴一偏,頤指氣使道:“到牀上去趴下。”
“……你這是何意?”蕭此突眼道。
“字面意思,”炙燕活動着手腕,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趴下讓我上一次,我就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