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上,孫運德嘆口氣,面對夫人說道:“這兩天濟南城也太不平靜了!在白雲湖畔,昨日出現一批朝廷錦衣衛、一夥盜匪,兩下里發生衝突,死傷多人。唉,不僅如此,就連京城霍雄統領的兩個兒子也是受了大傷!據說傷在一個小孩與一個病人的手裡,他們從泰山一路遮掩行跡,不想到白雲湖仍免不了一場打殺——這事兒得趕緊辦好,搞不好丟官事小,連累家人事大,明日我就專程趕去調查辦理。”
孫夫人默聲聽完,黯然說道:“地方上不寧靜,這官兒便難做了。這幫人馬卻是爲了什麼齊集白雲湖畔呢?”
“據說是因‘七葉紫仙草’,前陣子也因這‘七葉紫仙草’出過一場人命,在‘蟒蛇山’有多人被蟒蛇咬死,未曾想一個月不到,在同樣的地方,居然又因‘七葉紫仙草’的事發生慘禍,咳,更有消息說,朝廷欽犯‘李蕭儒’死灰復燃,也參與了此事。這‘李蕭儒’其人如何,我們且不管他,若是朝廷把這副‘緝兇’的擔子落在我肩上,這事兒便難辦了!”
“怎麼相難辦法?”孫夫人問。
“夫人有所不知,這李蕭儒雖是欽犯,在江湖上口碑卻是極好,他歷年闖蕩江湖,鋤強扶弱,義薄雲天,年紀雖然不大,可是大有人緣。要想緝拿他,當真是不容易!——你說昨日那股盜匪是什麼人?是京城雲蒙山牛大磊一夥兒,這牛大磊也不是等閒人物,跟李蕭儒是生死之交。事兒不好辦了!”
羅心和孫錦雲偎在涼亭的邊角,花木掩映下聽得清清楚楚。姑娘倆聽到“李蕭儒”和“牛大磊”都禁不住訝然,差一點就驚呼出聲。對望一眼,孫錦雲小聲說:“牛大磊是姐姐的仇人,咱們得去盯緊他!還有那‘七葉紫仙草’我們還沒到手呢,一刻也不能放鬆了。”當下拉住羅心的衣角,兩人緩緩地遠離涼亭,孫錦雲才又說道:“羅姐姐,咱們趕緊到白雲湖去,這下可有熱鬧了。”
羅心知道這“熱鬧”的意思。不但李蕭儒、牛大磊出現那裡,連朝廷錦衣衛、霍家兄弟等都已在那邊現蹤,而霍在彬、霍在文兄弟傷在一個孩子和一個病人手中,這孩子會不會是小天?如果是小天,那麼那個病人就是蕭公子了,他們這麼多人一股腦兒涌向白雲湖畔,就是爲了那傳說中的“七葉紫仙草”?
孫錦雲是個急性子,偷偷從馬廄裡牽出兩匹健馬,一匹交與羅心,就要連夜趕路。羅心猶豫着,暗裡一咬牙,接過繮繩。兩人慢慢地走離孫府,才翻身上馬,往白雲湖而去。羅心本來不會騎馬,連日來跟孫錦雲一道,也學會了騎術,限於時日,總還不熟,不敢催馬太快,是以她們到了白雲湖畔時,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時分。
她們來到上一回打尖問訊的小食店裡落座。店家仍認得她們,巴結地打着哈哈,桌上用抹布抹了又抹,一面諂笑着道:“客官好趕路,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兒,莫非有什麼急事兒?”
孫錦雲冷然道:“少廢話,姑娘家餓了,你給做兩碗陽春麪——咦,姐姐,”她轉過頭問羅心:“你要吃什麼?”羅心道:“陽春麪吧。”
店家應聲自去。過一會端面上來,站在一邊,卻不走。孫錦雲不耐煩,說:“店家的,人家吃麪兒了,你還站着幹嗎呢?”
“姑娘們,你們是不是爲着事兒來了?”店家是**湖,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說:“小的有些訊息兒,不知客官要不要……”
羅心也不問是什麼訊息,掏出一塊銀子,放在店家面前。店家左右看了看,才收起銀子,小聲說:“女客官好出手!我這就說了。前日裡這兒發生了大事兒啦!原來還是爲那‘七葉紫仙草’的事——我就知道,你二位必也是爲這事而來的吧。”
羅心不置可否,孫錦雲說道:“你快說下去,少繞舌根。”
“噯,是是。”店家躬身“嘿嘿”笑了兩聲,說:“最近江湖傳言,這‘七葉紫仙草’是天地間最靈性的植物,有一棵生長,那麼其十里之內必有第二棵,早前曾有不少江湖人物來店打尖,均說一棵仙草被霍雄霍大人取了去,那麼另一棵必也在‘蟒蛇山’附近了,只是他們不僅找了十里,甚至百里之內,均不見蹤影。”店家嚥下一口唾沫,又說:“到了前天,敝店忽然來了一位病書生,還有一位小書僮——我的媽,這書僮是誰?原來正是不久前我跟兩位說起過的那個小孩子!”
羅心和孫錦雲忍不住“啊呀”出聲,暗暗想到:“那必是小天和蕭公子了,只是他們還來這裡幹嗎?難道‘七葉紫仙草’不在泰山?”
店家接下去:“那個書僮好生厲害,剛一坐定,就猛地回過頭竄出,不一忽兒,就聽不遠處的樹林裡傳來‘砰砰哼哼’打架的聲音,喏,就是那裡。”店家指向不遠處,那是一片矮樹林,邊上連接着“蟒蛇山”,看上去甚是茂密,“他們就在那裡打起來了,只聽裡面有聲音說:‘好呀,你們這一對鼠眉鼠眼,一路跟蹤我們是怎麼回事!’另有一人的聲音道:‘你這臭小子,別誤了大爺辦事,朝廷欽犯李蕭儒,嘿嘿,是你什麼人!’另一人道:‘八成兒是師兄弟,現在大的不行了,病着呢,咱們撿個大便宜——把他們給抓回去,皇上面前可是大功一件!’先前那小孩聲音道:‘呸,你們憑什麼說我們是李蕭儒?誰是李蕭儒了?’第二個聲音接口道:‘別狡賴了,姓李的三年前我們見過,我們還承他厚愛,吃過幾回虧,今天你們是跑也跑不了了……’唉,他們邊說邊打……”
羅心驀地站起身來,急聲說:“什麼?那個病公子……是、是李蕭儒?這,這怎麼可能?”
“客官,小的也不清楚,但他們是這麼說的,八成錯不了……因爲後來那病公子出手了,好生厲害,不是李蕭儒李大俠卻是誰?這個李大俠,小的好生敬佩着!”
“啊!那個病公子他出手了嗎?他那麼重的傷勢,還能動武?”羅心和孫錦雲同聲問。
店家點點頭,說道:“那小書僮跟兩個人在林裡打,正是難分難解,那病書生已顯不耐,忽聞得驚呼之聲,卻是小書僮心急求勝,反被一人打中一掌,登時從林裡踉蹌而出。病書生眼見如此,心裡大急,忽然只見他抓起桌上的竹筒,”——竹筒是用來裝筷子的,店家手忙腳亂地比劃,卻是一點也不像樣,“就是這樣子一撒,啊呀,真像是天女撒花,一竹筒筷子全飛到那兩個陌生人身上去了!”說着話,店家手裡的竹筒脫手掉落,灑了一地的筷子,哪裡像是天女撒花?
只是大家一點也不感覺店家的行爲可笑。羅心和孫錦雲早就被那病書生的出手給吸引住了,想象着他的英姿颯爽拋物成箭,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激動——卻聽那店家又說:“病書生這一手真厲害,可那兩個男子也不簡單,手忙腳亂揮劍去格擋,居然被擋去大半的竹筷,饒是如此,也有幾根筷子插進他們身上,當時他們就歪倒在地上了!只是那個病公子,在揮出竹筒之後,人彷彿已將衰竭心力,也在同時之間倒地不起!”
羅心顫聲道:“啊呀,那麼他……他怎麼了?後來他好了沒有?”
孫錦雲也急道:“你快說,他是怎麼了?”
店家瞧着她們兩眼,心想你們跟這個李大俠士莫非是素交?倒似乎將他看得比那什麼仙草還更重要。當下道:“這個小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不清楚?那你還說個鬼的故事!”孫錦雲噘起嘴恨聲說道。
“客官,姑奶奶,你別要發脾氣,且聽我說——他們都倒下地來了,只是那小書僮沒有受到重傷,見病書生摔倒,忙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哪知正在這時馬路上忽然飛來六七騎快馬,嘖嘖,我的天!”店家伸着舌頭,“嘖”了幾下,表情似乎還在吃驚,“你道他們是誰?朝廷錦衣衛!個個都是武功高絕,只一下就翻身下馬,攔在那書僮面前,一忽兒就將他圍住了。”
羅心不由大急,心情之緊張溢於言表。孫錦雲失聲說:“這錦衣衛,平時殺人不眨眼,小天……哦,那小書僮,怎麼對付得了!”
“是呀,本來已經像是到了絕路,可是事情偏偏有了轉機!”店家移步櫃檯,沏了一杯茶喝下,才似定下心來,說道:“天無絕人之路,這話可真不錯!正當錦衣衛們包圍住了那書僮之時,斜刺裡又迎上來一夥人馬——我的乖乖,卻是不久前我跟兩位提過的那位牛大磊牛大爺!料想這一回他是來找尋那第二棵仙草的,可與衆人碰了一個巧!”他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說道:“他真是個好樣的!一個硬錚錚的男兒!只見他揮一揮手,二十多名弟兄就全卯上了,跟錦衣衛打得好不激烈!”
羅心想起養父母慘死,由不住從鼻孔裡哼出聲音,說:“他也不過是個小人!”店家望向她,彷彿感到吃驚,卻也沒有岔口,顧着說自己的話。
“唉,真是一場好殺!我當時可嚇得腳都軟癱了,只求這些大爺們千萬別把刀子招呼到身上來!僥倖他們離得遠,我這家小店才得以保住呢。”
孫錦雲哼道:“你揀該說的快說,我們的銀子不是好拿的,快點!”
“是是,女客官,你不要急,拿了您倆的銀子,小的總是要知無不言呀!”店家似乎感到委屈,頓了頓話音,又接着說:“後來呢,朝廷錦衣衛雖然個個武藝高強,但好漢架不住人多,牛大爺那邊的人也不賴啊,眼見得兩方人馬都有死傷,錦衣衛們討不了好去,百忙裡一聲呼哨,兩人背起原先倒地的那兩個漢子——後來我才知道,這兩人是京城霍大人的公子,這回受的傷可不輕!——他們背起兩人,幾個人相互照應着撤去,一邊還丟下話來,說要將李蕭儒大俠和牛大爺一夥人斬盡殺絕呢,牛大爺只是冷笑,也不追去。事情就是這樣了。”
店家說完,鬆了口氣,又走近櫃檯,拿起自個兒的茶盞,倒了一杯茶喝下。
“店家,”羅心叫道,“後來……那病公子,你還沒有說下去,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孫錦雲也想到這點,說:“是呀,那蕭公子好端端的爲什麼會倒地不起?——別要是剛巧病勢發作了。”
“呀,姑娘您可說對了。”店家咋咋舌,又打開話匣子,“原來那位病書生,他的病早就不輕啦,卻迫於無奈施出武功來,一時間身子內勁衰減,加劇了病勢發作,整個人瞪大眼睛,臉上肌肉扭作一團,已經休克過去了,好生嚇人。這般痛苦不是人能忍受的——牛大爺像是認識這個人,他當時可急了,說這是經脈錯亂的徵象,一個不好就有性命之危。那個書僮只是站在一邊哭泣。牛大爺忙用自己的雙掌按在病書生的背上,只見病書生的額際微微見汗,汗水越來越多,他才清醒過來。”
羅心聽完,感同身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時孫錦雲也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說:“經脈錯亂,那顯是傷在‘命門’導致的了!蕭公子真是可憐,當初我真不該跟他慪氣。”
羅心不接話,只覺得心裡沉重得如同壓着一塊重鉛,窒息的氣氛充盈胸腔。蕭公子,哦不,也許該叫李公子,他曾是一個多麼風雲的人物,而今,唉,他卻是多麼地讓人牽掛,這會子他在哪裡呢?病好點了沒有?這樣想着,站起身來,就想走出店去。
“噯,客官,您的面還沒吃呢,這……”孫錦雲丟下一塊碎銀,說,“這面我們不吃了。”跟着羅心走出去。
店家摸摸後腦勺,呵呵而笑,自語道:“開這店兒生意清得很,倒成了講故事說書的先生了——咦,這一對姑娘跟那個病書生是啥關係?哦,那病書生顯然就是李蕭儒李大俠了,這般大鬧皇宮的人普天之下便也只有他一個人,所謂英雄愛美人,美人戀英雄,這是理兒。嘿嘿,我嘀咕個什麼勁!”甩甩頭,想收拾桌子,眼一瞥,見姑娘倆又回身過來,那個姓羅的姑娘問:“店家,你可知道他們後來……後來去了哪裡?”
店家翻着眼皮子,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喃喃地說:“奇怪了,他們到哪裡去,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裡會知道人家去了何處?——便是之前那些訊息兒,也是小的貓着耳朵睜着眼珠子得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