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羣山聳峙,天上的星星,帶着清冷的微光,窺察着凡塵人事。而銀河已被雲彩遮掩。羅心怔怔地陷入這樣的夜色當中,只感覺周圍悚悚的夜風襲人肌膚生冷。慕容南的身影消失了久久,她才轉首問正在發愣的小天:“小天,你剛纔看清那個人了嗎?是不是慕容南?”
小天搖搖頭表示不知。羅心纔想起來,小天失憶了,哪裡還認得慕容南?
兩人再轉目朝向劉元莊,場中兩邊有了騷亂,由於相隔較遠,聽不清雙方談話。首先是牛大磊排衆而出,似乎是與田鷹相互對證,看樣子越說越僵,最後牛大磊恨恨地拂袖退回。田鷹隨即一聲令下,正待發動猛攻,李蕭儒上前接住了田鷹的話頭,不知道說些什麼。
羅心隱身暗處,想道:“牛大磊與田鷹結怨,或許與我有關。那一回聽田鷹的手下暗中談話,牛大磊是爲了報昔日嫁禍之仇來的,這自然是因我義父義母被人謀害的事而來的,現在李大哥這是爲我義父義母報仇嗎?——大概是的,大哥以前曾經說過要爲我報雪家仇的,他沒有忘記。”心中這麼一想,又加深了對李蕭儒又怨又愛的情緒。再看李大哥已經佳人在伴,她心裡那份失落傷心真是不好言說。
場中又起了變化。李蕭儒似乎氣憤填膺,手指田鷹,像是在責罵。羅心看得心中感動,忽然“啊”地驚聲叫出,眼睛不禁嚇得緊緊閉住了。原來田鷹氣憤交加之際,二話不說撤出長劍,一記暗招直襲李蕭儒的前胸,旁邊與此同時,劉三笑揮刀斜砍李蕭儒左腰肋,端的陰毒無比。一般有名望的江湖人,哪會正在說話間便突施煞手?羅心心中慘然一痛,眼淚蘊在眸中,只以爲李大哥要糟,不敢睜眼看那流血的一幕,突然小天的聲音響起:“呀,好樣的,他好厲害,羅姐姐你不用擔心,你說的那個李蕭儒他沒事了。”她纔敢睜開眼來,喜得呼出聲來,忘形之下也顧不了周圍形勢。幸虧他們所伏之處遠在劉元莊外,不必擔心田鷹的人凌空發難。
原來田鷹早就對李蕭儒心存顧忌,在場之人屬他武功最高,一個不慎他們劉元莊的人必定吃虧受敗。於是趁雙方高談之際向劉三笑暗使眼色立意偷襲,卻被李蕭儒識破機心,仗着高超的技藝險險避過。立即反擊。
雙方主要人物一動上手,其他人自也不能閒着,立時兩邊所有的人都加入了混戰,李蕭儒以一敵二,田鷹和劉三笑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只跟他們暫時拉了一個平手。而廖尚勇自始自終沒有說一句話,默默找上牛大磊,拉開架勢對打一起。牛大磊對這個廖尚勇顧忌甚大,手底下施出渾身解數也絲毫佔不了上風,眼見不久就要糟糕落敗。
李蕭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邊戰邊思索,看來要猛下殺招了。他明知牛兄弟將要不支,心裡着急,無奈一時之間分身不得,兩方人馬就這樣混戰成一處。他在暗暗思量最佳下手方位。
羅心看得驚心動魄血液沸騰。劉元莊人馬多,李蕭儒這邊能討得了好嗎?羅心急道:“這可怎麼辦?”小天也皺皺眉說:“姐姐,我……過去幫他們一把吧。”他從羅心的口裡已經知道李蕭儒是好人,他雖然失憶了不認得李蕭儒,但既然羅姐姐這麼關心,說什麼也要幫上一把。羅心拉住她的手不讓他去,說:“你一個小孩子,這不是白白去送死麼?哎呀,你看,李大哥使出絕招了!”只見李蕭儒鬥到酣處,身法掌法齊變,右手所使的劍也以不可能之變幻奇襲,登時將田鷹的左胸口斜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流如注。
這邊廂,牛大磊獨對廖尚勇,冷汗淋漓,已越來越不支。孫錦雲武藝低微,只與衆人結成陣式對付劉元莊小嘍囉。忽然一刀削來,孫錦雲機伶伶起了寒噤,冷冷地刀氣襲涌而至,一時忘了閃避,愣住了。這時正是李蕭儒一劍重創田鷹之際,驀地尋隙援救而來,手起劍落,挑翻了那個襲擊孫錦雲的漢子,又斜身進擊替下牛大磊,轉而迎戰廖尚勇。
羅心在高處看得清楚,心裡發急,這兩個人都是頂尖兒的高手,哪一個人都對她有恩,誰受了傷她都不願意。心裡正在惴惴不安,盼望着千萬不要出事,又想出去勸解,又怕見了李蕭儒徒增尷尬,再想:“曾聽廖大哥的口氣,彷彿和李大哥惺惺相惜,這會子並不會捨命相搏吧?”注目場中,果然李蕭儒與廖尚勇捉對兒像是印證武學,絲毫沒有火氣憤恨,當即心安。
場中搏鬥的主兒相易,改由牛大磊對付劉三笑,牛大磊佔了上風。兩人越鬥越兇,眼見劉三笑轉眼間便要落敗,另一邊受傷退下的田鷹怒目瞪向廖尚勇,吼道:“廖老哥太不顧道義,你跟姓李的在玩什麼把戲,今兒若不真刀實槍你死我活地拼鬥,你他媽的別在黑道上混了!”心中發急,便口不擇言。
廖尚勇卻聞言停下手來,望向李蕭儒,半晌又望向田鷹,慘然一笑道:“今日之事我甘拜下風,對不住了田兄弟,我不是姓李的對手,今時還不了恩義了。昔日我姓廖的欠你的人情,這就給你斷肢了結。”說完,還未等大家回神,右手劍斜砍向自己的左手臂,劍起臂落血噴如泉。
這一舉措,均使在場之人大感意外。李蕭儒更是吃驚,忙收劍爲廖尚勇敷傷止血。廖尚勇哈哈一笑,心中彷彿放下一塊大石,道:“我廖尚勇一生行事但憑個人喜怒,從不受人左右,今日自殘左臂,當可還卻昔日人情,各位告辭了!”拾起斷臂,豪氣十足地哈哈大笑,絲毫不以斷臂而痛,緩步離去。李蕭儒注視他的背影消失,想道:“真是一條血性漢子,有機會當好好結交。”田鷹氣苦交集,只差沒有昏過去。
羅心和小天看得瞠目結舌。羅心更是心痛難當,不禁深深爲廖大哥傷心難過,此後莽莽江湖,廖大哥獨臂闖天下,她還能再見到他嗎?望着廖大哥逐漸遠去的背影,她不由得怔怔地落下淚來,想追上去再見一面,卻相隔太遠追不上去了。
這邊,李蕭儒施展輕功,拳掌翻飛,像一道幽靈,又像一陣風,那麼縹緲那麼變幻,穿插於人羣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小人物豈是對手?一霎時幾十個劉元莊嘍囉有一半以上中了他的奇招打穴手法,倒地不起。這種神功誰曾見過?剩下的駭得一齊退後不迭。孫錦雲才緩過一口氣來,暗叫:“老天爺,李大哥這是什麼功夫?”不遠處田鷹的眼睛也看得直了。
牛大磊猶在獨鬥劉三笑,周圍變化一目瞭然,劉三笑知道大勢已去,心中發慌,手底功便打了折扣,牛大磊卻是越戰越勇如魚得水。李蕭儒微微一笑,道:“劉兄弟,今天的事本與你們劉元莊無關,何苦與在下等爲敵?不如將田鷹交出,大家賣個人情吧。”劉三笑咬牙不語。
李蕭儒嘆口氣,不再言語。他忽然心中警覺,朝不遠處的莊牆邊叫道:“朋友何必鬼鬼祟祟,出來吧,看是何方神聖。”聲落人出,果然牆角暗影中從容踱出一個黑袍罩身黑巾蒙面的人來。
羅心正在遠處,看到這人踱出失聲叫道:“慕容南,他是慕容南!”周圍只有小天,別人如何聽得到?她口中叫着,心中更是吃驚狐疑,不知慕容南爲什麼現身,是要幫助哪一方的人呢?
其實,蒙面人自一出現就死死地盯住了李蕭儒,又轉而盯向孫錦雲,眼光漸漸有了變化,像是激動,又像是傷心。連日來李蕭儒似乎與孫錦雲形影不離,他焉能不知?驀地大喝一聲,將滿腔悲怒轉投向牛大磊,一掌拍出帶起絕大罡風,牛大磊竟吃它不住,蹬蹬蹬地倒退三步,眨眼間蒙面人已站在劉三笑身畔。劉三笑似乎認得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公子!”蒙面人擺擺手,劉三笑當即退下。
蒙面人從出手到欺身逼退牛大磊,是一眨眼間的事。李蕭儒見他癡癡地凝注孫錦雲,心中奇怪,哪裡想到他會突然發難?及至警覺已經來不及了,百忙裡揉身而近,伸掌發勁,卸去了蒙面人的大半掌力,牛大磊才幸能不傷。
李蕭儒心中微有怒意,說道:“閣下身手不凡,卻這等陰險偷襲,不怕人笑話嗎?我見你藏頭縮尾不以真面目視人,定是江湖匪類無疑!”蒙面人怒道:“哼哼,你且莫要說大話,想當初……英雄不提當年情,這就不說了。”聲音通過喉嚨發出,中途故意平仄壓抑,所以聽起來怪腔怪調的。
李蕭儒聽得一愣,說道:“什麼英雄當年情?你別裝腔作勢,只把語音放清亮些,不難猜知你是哪位仁兄!”蒙面人還是故意變聲說:“辦不到!”
“這麼說,我們認識嘍?”李蕭儒皺眉思索,覺得自己彷彿對某個人曾經動疑過,隱隱約約間,腦海裡浮起一團模糊而文質彬彬的面龐,一時間又不確定是哪位。
“閣下,別妄想套口風。”蒙面人冷冷地說:“今晚不如善了,大家就此罷手,你們討了好去,也該知足了。”李蕭儒爽然說:“能善了那當然好,只不過,田鷹這小人在下必須帶走,想當年上源村羅家命案,經我兄弟牛大哥一番查證,已經證實他是兇手,現在只希望這人交給我們處理。”蒙面人擋在田鷹跟劉三笑身側,怒道:“你是羅家的什麼人?憑什麼干涉別人的事?我只知道,田鷹是我劉兄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閣下眼睛放亮些,多樹強敵沒有好處,不如就此退去吧。”
李蕭儒既然知道田鷹是羅心的殺親仇人,他一生獨愛羅心,曾答應幫她報雪家仇,這時怎麼也不想輕易放手。他想了想,正色說:“不瞞你說,上源村羅家命案的義女,是我的一位剛剛故去的朋友,在下曾答應爲她復仇,這話自該履行。”
蒙面人的眸光精芒四射,似要看穿李蕭儒的心,冷笑道:“嘿嘿,羅家的姑娘一死,你便拐上孫家的小姐,倒是變情如翻書,真是世態炎涼哪!——這會兒怎麼又想爲羅家報仇了?”孫錦雲啐道:“你這蒙面人好沒來由,別人的感情事礙着你什麼了?我就是喜歡李大哥又怎麼樣?這是我個人的事,與李大哥無關!”她性子天真爽快,這回將所有尷尬獨攬自身,分毫也不願李蕭儒爲難。李蕭儒聽她這麼說,要想辯解也不是,反倒過意不去。
蒙面人聽了孫錦雲的話,更加惱怒,像是坐立不安,又像是內心憋氣無處可泄,陡手揚起一掌擊向身前地上,轟隆聲中泥沙地上現出一個小坑,氣勢相當駭人。李蕭儒心中一凜,將孫錦雲拉至身後有效保護範圍內,凝神戒備。蒙面人站姿稍變,沉住氣哼道:“姓李的,我沒有那麼卑鄙,你不必捨命護花,今兒咱們明刀明劍試試身手,明月當空做個見證,哼來吧!”說話間,他整個人早已做好出擊準備。
李蕭儒見他立如淵靜山聳,不敢大意,忙運功對峙。兩人四隻眼一瞬也不瞬,氣息在剎那間像是凝結了。驀地,蒙面人首先大喝一聲,掌幻千影劍嘯龍吟襲捲而至。李蕭儒不慌不忙凝神接招,兩人就在劉元莊門口撕殺起來,一時鬥了個旗鼓相當。
當中所有人,包括場外窺視的羅心和小天,莫不被兩人的絕世身法和重重劍影給吸引住了,差點忘了呼吸。兩人鬥了五十多招,突然間李蕭儒一掌切向蒙面人脖頸,右手劍刺向對方下腹,蒙面人仗劍格擋不及,斜斜倒退,劍是退過了,被掌緣劃過肩胛,疼得輕呼出聲!
以一招之差,蒙面人敗下陣來。兩人同時停身止步。蒙面人臉色受黑巾阻隔,難瞧面色,不過從他微微顫抖的身形,不難看出他的氣機受損。李蕭儒說:“閣下,現在你可以讓我們將田鷹帶走了吧?”
蒙面人低頭想了一會,擡起頭懊喪地說:“今日我一招敗北,他日定要討回恥辱!閣下不妨送個人情,想當初在京城孫家避禍的舊宅裡,在下曾經救過你一命……”那時候孫運德剛死,李蕭儒舊傷復發,朦朧中只感覺救他的人一身黑巾蒙面,這時聽他說起,才驚聲道:“你……就是那位蒙面恩人?”“不錯!就是我。”蒙面人斷然說。
李蕭儒不解道:“當初你爲什麼要救我?”蒙面人說話倒也乾脆:“我不是救你,而是順便救你。我主要救的另有其人。”李蕭儒指向孫錦雲,“是她嗎?”蒙面人不置是否。孫錦雲低聲對李蕭儒道:“大哥,我感覺這個人真是那晚上救我們的人。”李蕭儒點點頭,向蒙面人抱拳爲禮,說:“多謝尊駕救命之恩,看來今日我應該要賣這份人情了,田鷹在下可以暫時放過,但是下次,他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說完,正要領着牛大磊等人離去,突然間遠處有人哈哈大笑,笑聲落處,霍雄親率大批錦衣衛現身莊前百米之處,早已將整座劉元莊包圍個透了。
蒙面人像是大吃一驚,立刻招呼同伴退回莊內,李蕭儒爲防錦衣衛亂箭攢射,忙也率衆退回莊內。這下情勢轉變,大家心中都蒙上一層陰影。兩邊人馬各踞一方,相互提防。
莊外,霍雄的聲音得意已極,笑聲久久未歇。“李蕭儒想不到吧,上一次皇上受羅心矇蔽大赦天下,今兒我率衆甕中捉鱉來了,嘿嘿,這都是朝廷一等一的侍衛,弓箭手也都是千里挑一的,你們還想逃得去?”
李蕭儒皺眉不已,忖情度勢,時不利我,這下怎麼辦?——終於放聲朝莊外咬牙道:“這不關別人的事,我跟你走,但是你必須放了其他各人。”孫錦雲和牛大磊急叫不可,霍雄的聲音更是一萬個不情願:“算了吧,今兒你們的罪都大了,現在兩國交兵,朝廷派出的眼線,已經查知劉元莊必有蒙人奸細,你們一個也脫不了干係!”
劉元莊內,個個憂形於色,外邊重重包圍,裡面困守孤莊,情形相當不樂觀。其實,劉元莊外隱身窺視的羅心和小天更是心中惶急,這是李蕭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