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心又陷身虎口,而李蕭儒呢,他現在何處?那次劉元莊撕殺,虧得他與蒙面人拼力行了“圍魏救趙”之計,衆人才得以逃生。饒是如此,兩方人馬也折損了數名手下。那天小翠沒有參戰,原因是她得知府衙捕快有意介入,忙去找京城名捕頭孫慶飛商量合作,心想合力緝兇,田鷹當不再逍遙法外。不料孫慶飛沒有見到,暗中卻探聽到霍雄已先一步軟禁了他,再率同錦衣衛一舉進襲劉元莊,想要趕盡殺絕。小翠大驚之下,忙迴轉劉元莊報訊,可惜晚了一步,霍雄早已虎視眈眈佈下天羅地網。
小翠隱在暗處,進退兩難,忽然發現斜坡上滾下來一個人影,不住**,急急趨前一看,是一個頭扎沖天馬尾的清秀小男孩。她自與李蕭儒相逢,正值小天失蹤,是以不認得小天。
小天命不該絕,巧遇小翠,當即爲他裹傷服藥,令他傷勢略穩。只是小天頭部受創血流不止,若不及早治療後果不堪設想。情急之下他也沒想通這孩子爲何會無緣無故摔落,以致羅心被人擒去也不知覺。那次在濟南的客棧裡一夕分別,她就沒有再見到羅心了。
小翠忙於救治小天之時,也是李蕭儒和蒙面人突圍而去之時,不一會遠處霍雄的家宅火光沖天,霍雄大怒異常,調動人手返撲,李蕭儒卻繞路殺回劉元莊救了衆人。及至小翠與李蕭儒見面,李蕭儒才見到受傷的小天。
李蕭儒對這個師弟關愛無邊,一直爲他的無故失蹤而擔憂,這時見面,真是又驚喜又心痛,不顧自己久戰之後身體虛弱而強行爲小天行功療傷,直至小天度過高危期,他已累倒下來。孫錦雲一直陪在身側照顧他。
牛大磊曾經身在綠林,交遊廣闊,在京城有接應的弟兄,以開客棧來掩蔽行藏。當即大家都一併秘密進棧歇息。小天醒過來之時,記憶力奇蹟般地恢復。他認得大家,心裡一陣激動,喜得哭出聲來。李蕭儒由孫錦雲攙扶着進來看望他,他想起師兄的一番濃情厚義,感動地叫道:“師兄……”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了。李蕭儒感慨系之,他與小天雖名爲師兄弟,實則師傅常年出遊在外,他代師授藝,小天也可說是他的徒弟,感情非同一般。
李蕭儒直等小天的情緒安定下來,才問起他的經歷,小天一一說起,原來那次要去客棧急取蛇毒解藥,到客棧一找,早已不見了牛大磊,他心裡一陣着急,茫然無措,卻不知牛大叔和小翠已被霍雄的妻子上官蓮使**捉了去,六神無主之下他只好重返山洞,可惜早被錦衣衛盯了梢,途中遭到襲擊,他不敵而失足摔落山崖,幸得不死,但腦子受震失憶,從此流落江湖,以至後來遇見羅心,被兩個怪人打落斜坡,腦袋再次愛震,竟奇蹟般地恢復記憶,諸多往事,娓娓道來,衆人聽了都深覺世事無常,想道:“真難爲他了,唉,小天只是一個孩子呀!”
其中,當數李蕭儒最爲吃驚。他聽到羅心未死,急急地問道:“小天,你說心妹……羅心未死,這是真的嗎?”小天答:“自然是真的,當時我記憶不好並不認得,現在想起來,那位姐姐就是羅姐姐了。”李蕭儒悲喜交集,心一沉,默然長嘆。他想到的是:既然羅心未死,那麼爲什麼不來找他見面呢?難道她……她真的變心了,無顏見他?——聽小天說,現在她已被兩個怪人擒獲,但願不要出事纔好,我須隨後查救。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得眉頭緊皺。
孫錦雲也不知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悲。老實說,羅姐姐仍在世上,她心中的喜悅是相當大的,但是……一想到李蕭儒,她的心就會涌起一種沉淪的感覺,彷彿這世界突然之間變得不再美好動人一般。
李蕭儒鬱鬱寡歡,安頓好大家,踏上了尋找羅心的征程。冥冥中有一個願望支使着他,要他再去見一見羅心,去見一見她,哪怕她已不再愛他,他也要會她最後一面,並將她救出險境!
孫錦雲本想同行相助,李蕭儒婉拒了,她只好揮淚作別,徑回西湖幽雲山莊。
李蕭儒面上覆了一層人皮面具,看上去是一個臉色蠟黃的四十餘歲的中年人。那是楊嘯鵬臨終之前送給他的,以方便行走江湖。他徑朝收屍人李三的家走去。
李三家住城西破民房區域裡。他與陳五是鄰居,都是京城法場裡的收屍人,李蕭儒曾經來過一次,那次他去亂墳崗尋找羅心的遺體,就是他們帶的路。只是這一回李蕭儒改容換貌,他們已認不得了。
李三和陳五是一對酒鬼,一斤半斤劣性的燒刀子入喉,就可以天南地北地胡侃。他們現在的日子還是過的很清苦,有時候,連下酒的花生都沒有——像今天吧,真是夠可憐的,一斤酒忽悠忽悠晃着喝,別無他物。他們時常懷念今年初春的那一樁得財的喜事,那一次他們只是爲一個含冤的女子買了一口棺材並送到亂墳崗,便喜滋滋地得着了二十兩銀子。
“我說陳兄弟,還記得年初麼?那一位哥兒真是大方,一出手就給了咱二十兩銀子,爲咱們開了一個春頭彩。”李三說。陳五微睜着半醉的酒眼,“嘿”了一聲:“李三哥,你禁聲點!聽說那位姑娘是含冤而死的,那位收屍的相公,天哪,你知不知道,正是皇上繪影畫形通緝的李蕭儒呢。”李三道:“誰不知?只是陳兄弟你千萬莫要胡開口,小心隔牆有耳,禍從口出。”陳五激伶伶打個寒噤,應道:“是是,李三哥說的是,咦,外面起風了,傍晚了,風大會閃了舌頭,我得上去關好門窗。”
外面確實起了風,春季的傍晚,風來則來,完全沒有徵候。陳五放下酒杯,拖着踉蹌的步子,微醉的眼眸朝外望了望,說:“真他娘娘的,老天爺真是不痛快,好好的刮什麼風。”李三道:“陳兄弟,先慢點關門,待兄弟我再去沽半斤酒,帶點花生回來。”陳五回頭道:“李三哥不要客氣,今日嫂夫人不在家,兄弟我才抽空來叨擾叨擾三哥,三哥的銀子不好賺,就不要破費了。”
李三笑道:“咱們是哥兒,兄弟不計較,兄弟去了。”放下酒杯,真的要站起來。兩人已有幾分酒意,一站沒站穩,“咚”地一聲李三歪在陳五身上,兩人都翻倒地上。
門沒有關,門外涌進來的風小了些,那是因爲被一個身材修長的蠟黃臉漢子給擋住了。蠟黃臉漢子站在門口,左手抱着一罈酒,右手提着一大袋油紙包,朝屋裡走進。李三跟陳五站起來,看傻眼了。黃臉漢子說:“今天,兄弟我請你們喝酒。”
酒封拍開了,是一罈上等女兒紅,香氣撲鼻;油紙包也打開了,裡面是滷牛肉、燒雞、麻辣鵝掌,都是頂好的下酒菜。李三和陳五兩人看直了眼,幾曾吃過這種美味,忍不住嚥了咽口水。黃臉漢子招呼兩人坐下來,說:“大家別客氣,今天兄弟我請客。”
李三猶疑地道:“你爲什麼要請我們喝酒?”黃臉漢子道:“兄弟我,今天上賭場發了點小財,可是家裡的婆娘不給面子,硬是罵罵咧咧地叫着啥死賭鬼死賭鬼的,兄弟我氣不過,就出來透透氣,這不,剛好瞧見兩位老哥在這兒喝酒閒聊,肚子裡的酒蟲就不知不覺犯啦。有道是:獨樂不如衆樂樂,咱們來湊個趣,幹了!”隨手倒了三杯酒,仰頭先乾爲敬。碰巧李三今兒也跟婆娘吵鬧,婆娘一氣之下回了孃家,他正愁心緒不寧,現在聽黃臉漢子這麼一說,直認爲同是天涯淪落人,豪氣一發,也跟着幹了。
陳五也不甘人後,一杯酒下肚,忙搶先爲大家斟酒,咋咋舌說:“嘖嘖,女兒紅真好喝!不怕兄弟你說笑,咱下等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但願圖個溫飽就成了,哪有那個錢財吃香的喝辣的?”
黃臉漢子意氣飛揚地拍拍胸膛,說:“今兒咱哥兒仨不醉不歸,酒菜不夠兄弟我再去買,難得在一起,但願能盡歡。”李三和陳五通了姓名,一時爲他的義氣風範折服,由衷地誇讚不已。
陳三又幹了一杯酒,擡頭問:“兄弟在哪裡高就?看樣子面生得很,大概不是咱們附近的人了。”
黃臉漢子道:“高就不敢,咱也是做人家的下人,爲城東的李家跑跑腿。”李三笑道:“哦,怪不得了,兄臺在城東高就,我就不大認得了。”陳五也笑道:“還沒問兄臺高姓大名呢。”黃臉漢子道:“在下李笑,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好了。”
“好,李大哥快人快語,爲我倆同宗,該敬一杯!”李三端杯一飲而盡。李笑客氣地回敬。幾杯酒落肚,三個人都飄飄然起來,特別是李三和陳五兩人,歪斜了眼紅通了頰,呼呼的酒氣不住上揚。李笑說:“不知道兄臺們在何處謀生?”
“唉,別提了。”陳五道,“我跟李三哥,是打小一起結交的好友,現在呢,京城上下哪裡需要若力活,咱兄弟第一個上,哦,還有法場那邊,皇宮午門那邊,碰到沒人認領的屍體冤軀,咱們受官府所託——嘿嘿,說‘託’太好聽了,也不就是給幾文錢,叫咱們料理了那些死屍,如此而已。”
李笑嘆氣道:“唉,眼下貧富不均,咱們窮人家,落得一個溫飽便要謝天謝佛了。李三哥陳五哥,所謂的苦日子樂日子,總是日子呀,都是那麼過了。想起一些江湖浪人,河死水埋路死插牌,那更是令人悲嘆。”
“是的,是的。”李三道,“咱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那種苦。”陳五打着酒嗝,說:“不過,看李兄弟你,倒有幾分江湖豪氣,來,乾杯了!”
李笑依言又喝下一杯酒,說:“談到江湖人,兄弟我不是塊料。想當今,李蕭儒便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是也只落得一個朝廷通緝的份。呃,聽說他還有個情侶叫什麼的來着……兄弟我忘了。”
李三聽他說起,酒氣驅使之下,也不顧什麼忌諱了,說:“兄弟,不瞞你說,這個女子叫羅心,兄弟我可熟悉了!——她的屍身便是我跟陳兄弟連夜去收埋的……只是,很奇怪!”李笑緊張地問:“什麼奇怪了?”
陳五接下去說:“說奇怪還真是奇怪,咱們以前收的屍都是午時三刻問斬的,怎麼羅姑娘卻是半夜三更被斬?當時兄弟我一看那顆人頭,老天爺!臉上縱橫的刀傷是剛劃上去不久的,連面貌也看不清了。唉,他們爲什麼這麼殘忍,人犯罪死了就死了,何必毀容?”
李笑的神情又變了變,說:“這麼說,是真的有人故意毀容嘍?這是爲什麼?主斬官有什麼異象沒有?”
“這個……”李三仔細想了想,說:“他們要毀犯人的臉容,兄弟我收屍一輩子,這事兒倒是破天荒頭一遭,至於主斬官麼……就是那個夏曠添夏大將軍……”
李笑驚道:“夏曠添?他半夜三更的主斬什麼犯人,他並不是刑部的人呀!”
陳四苦笑道:“這個麼,兄弟們就不知道了。那天夏將軍只等人頭落地才招呼我跟李三哥上去,說這就是羅心的屍體,快丟到亂墳崗裡埋了。之後嘛——好像聽他說……說什麼來着……”想了想,想不出來。
李三道:“對了,我聽到夏將軍喃喃自語什麼‘這下便宜了那個羅心’,之後對劊子手和他的另兩個人說:‘你們傳出話去,就說羅心已被斬首,讓京城內外的人都知道觸犯皇上的結果!’——當時兄弟我就覺得奇怪,怎麼砍頭毀容之後還說便宜了她?這個羅心跟夏家並沒有任何仇怨哪。”
李笑定了定神,說:“哦,如此說來,殺人毀容,狀似隱密,卻要公開於衆,內中情由當真蹊蹺得很。對了,當時在場的人有幾個?”
陳四想了想,說:“我跟李三哥是事後纔過去的。當時麼,有夏將軍,劊子手張二爺,還有夏將軍的兩員警衛,夜色很黑,別的人大概就沒有了。”
從李三家裡出來,李笑舒出一口氣,想道:“看樣子,小天並不會認錯了人,心妹大概還在人世,問題的關鍵就在夏曠添身上,我得順藤摸瓜上一趟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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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蕭儒擡頭趕路,暮靄昏黑中,他看見前面一個女子跟一個莊稼漢側過右邊大道,朝遠方走去,只覺那女子的背影極像平順王爺府中的小月姑娘,心中一警,遂潛蹤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