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已經有六歲了吧,外公家突然來了很多人,有着她記憶中熟悉的口音,外公把她關在房間裡叮囑她不要出來。那天的天氣非常不好,從早到晚都是陰沉沉的,貢路陽像平時一樣溜進來找她玩,外面的聲音非常大,他們趴在門上聽得清清楚楚,她終於明白爸爸死了,他們是來分錢的。
“路陽,我沒有爸爸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輕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貢路陽拉着她的小手堅定地說:“你還有我,我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不要你的。”
秦籽約看着貢路陽,像是在問:真的?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天慢慢黑了下來,一直到貢路陽走了,她也沒有說一句話。
昏暗的房間裡,她縮着身子坐在牀上,等着外面的喧鬧安靜下來,可是聲音卻越來越大,有沉重的碰撞聲,他們應該是動起手來了,她把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裡,好像這樣外面的一切就可以與自己無關。
門突然被打開,秦籽約還來不及擡頭就被外公一把拎起來,他怒氣衝衝地將她拎到樓下的客廳,揪起那個帶頭的人說:“老秦家的人還沒死絕呢。”
秦籽約哇地一聲哭出來,再也止不住了,很多年後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只是不知道當時是因爲害怕還是悲傷。
在不久之後姐姐也走了,姐姐走的時候就她一個人在家裡,其他人都在醫院裡,她對那個像瓷娃娃一樣的姐姐沒有什麼感情,只是愣愣地站在一邊,那幾天家裡哭成了一片,她從來沒有見過舅媽那麼悲傷,她以爲那個女人一直就是一副驕傲不屑的樣子,原來她的臉上可以有那麼豐富的表情。
那幾天她甚至有些開心,因爲沒有人有空管她了,她可以一整天都和貢路陽在一起玩,可是姐姐走後的幾天她突然開始害怕,她害怕姐姐會帶着她一起死,她開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貢路陽。
在姐姐走後她的生活漸漸歸於平靜,很久之後她依然活着,她成了這個家裡唯一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舅媽對她的態度
也慢慢好轉,那個女人在女兒死後變得毫無生氣,再也沒有力氣去管她了。
貢路陽問她:“你還討厭他們嗎?”
他們是誰?姐姐死了,舅媽沉默了,那個瘋瘋癲癲的媽媽一直住在療養院裡。
“不討厭,但也不喜歡,我不喜歡他們,我只喜歡喜歡我的人。”
“那你喜歡我嗎?”貢路陽小心翼翼地問。
“恩,因爲你也喜歡我啊。”
那一年他們十歲,第一次偷偷親了嘴,他們的初吻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在那個情竇還沒開的年紀。
他們的整個童年少年青春都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永不分開的誓言。貢路陽還記得那一年的夏夜,秦籽約突然跑來找他,她的頭髮溼溼地黏在臉上,她穿着睡衣光着腳不停地抖着。
“路陽,我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她擡着淚眼,緊緊地抓着貢路陽的胳膊,她的聲音隨着她的身體也在顫抖着。
藉着微弱的燈光,貢路陽看到她的淡藍色睡裙上印着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紅色。
“杳杳,我們去醫院,醫生會有辦法的。”貢路陽故作鎮定地說。
“我不要!”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秦籽約一把推開貢路陽,“我不要死在醫院裡。”
她突然開始同情姐姐,那個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醫院的女孩,她沒有可以肆意奔跑的童年,她也沒有可以交換心事的朋友。秦籽約第一次這麼深刻地覺得老天如此厚愛她,他給了她一個獨一無二的貢路陽,那個願意陪她玩到老的貢路陽。如果能夠死在他的身邊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吧,可是爲什麼會捨不得爲什麼會心疼爲什麼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殘忍……
年少的他們並不知道那只是一個女孩成長的標誌,在極度的恐懼中他們深深地擁抱在一起,壓抑着悲傷微笑着說了很多很多的話,等待那場以爲就在不遠處的生離死別。
貢路陽是一個快樂的人,秦籽約喜歡和他在一起,他的快樂就像極易傳染的病毒一樣可以輕易地感染她。有人說過,悲
傷是人生的主色調,但是和貢路陽在一起似乎快樂的時光太多,至少在那之前是這樣的。
很久以後秦籽約才意識到,其實那個時候開始貢路陽就已經不一樣了。那個時候他們都只有十六歲,貢路陽因爲要照顧生病的叔叔不得不在學習之餘打了好幾份零工,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挽留唯一的親人,可是他們沒有錢去大醫院治病甚至買不起一般的藥物。秦籽約哭着求外公借一點錢給他們,可是那個嚴肅的老人好像巴不得貢家斷子絕孫一樣毫不理會她,還威脅說如果她再去管貢家的事就再也不要踏進家門了,那樣冷血無情的外公讓她覺得陌生。
也許很多年前發生了什麼,在這個人口還算密集的地方竟沒有一個人對貢家伸出援助之手,在不久之後貢路陽的叔叔終於拖着孱弱的身體離開了他,蠟黃的膚色,乾枯的軀體,眼睛還是睜着的,微微張開着口,似乎還有什麼話要對他的陽陽說。
秦籽約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僵硬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秦籽約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傍晚,貢路陽跪在地上瘋狂地大叫着,好像要把對這個世界的不滿都喊出來。
“路陽……”秦籽約的聲音很小,她心疼他,可是又不敢打擾了他的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貢路陽的聲音都變啞了,秦籽約蹲下去將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上。貢路陽一把抱住她大哭起來,沙啞的哭聲,聲嘶力竭,他哭了太久太久,秦籽約的腳都麻了,可是她不敢動一下,生怕驚擾了他。貢路陽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緊緊地抱着她,眼淚還是不停地流下來,如此脆弱的貢路陽讓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能爲他做點什麼,唯有保持着這樣一個姿勢,這似乎是自己唯一能給他的依靠。
後事處理地相當簡單,沒有秦籽約以前見過的大*大辦,她沒有敢違背外公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向掩埋貢路陽叔叔的那個小山坡。秦籽約一直對此深感愧疚,在貢路陽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只是膽小地遠遠看着,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明明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可是她卻不夠勇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