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尊神!”有見過她的神仙驚叫起來。
而妖界那邊,離苛第一個霍然起身:“主君!”
失蹤許久的妖界主君和天界尊神一同現身,人羣騷動着,也有人認出了與曦和同乘一鶴的那名男子乃是幽都八位長老之首的巫祝。無數猜測再次低低地蔓延開來,然而比之先前南鬥星君出現時,此時卻更無人敢造次。
玉階的裂紋蔓延至廣胤鞋尖上便停了下來,而因此驚嚇,流琴後退了數步,則與依舊站在原地的廣胤拉開了一段距離。
衆目睽睽之下,兩隻白鶴緩緩落在地面,匍匐而下,曲鏡首先跳下地面,再協同渺祝,一同攙扶着曦和走下來。
這個過程比先前南鬥星君的動作還要慢,然而此時嘴碎的卻沒一人敢多言。
裙襬落在地上,她晃了晃,渺祝恰到好處地扶住。
南鬥星君微微皺了眉,未料到曦和此時竟然出現,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高臺上渾身僵直的廣胤,心下嘆了口氣,對曦和見了個禮:“尊神。”
曦和略略點頭,面色稍稍緩和:“星君安好。”然後拂開曲鏡前來相扶的手,擡起眼,直直望向九級臺階之上,香爐前立着的廣胤與流琴二人。
“怎麼,太子殿下成親,也不曉得給我這個做師尊的送張帖子?”她笑得高貴冰冷,分明是天地大戰後諸位神祗皆所熟悉的獨屬於尊神的笑,此刻卻莫名地令人心顫。
未等廣胤回話,她便笑了一聲,掃視了一圈高臺上所坐的數位仙伯,道:“看來我的好徒兒不僅朝三暮四,還學會了忘恩負義。上回我來時,殿下還爲我留了座,這回,卻是從頭至尾沒想過要請我這個師尊來吃酒。”
聽了此言的流琴立馬臉色刷白,後跌一步。
廣胤自然也聽出她已經想起了三千年前之事,心中五味雜陳,卻仍舊保持鎮定:“本君知曉師尊素來不喜過分熱鬧的場面,且尊神近來有要事纏身,甚是繁忙。這點私事,便不叨擾尊神了。”
曦和心下冷笑。很好,現在連“師尊”都懶得叫一聲了,“這點私事”,哼,從前他往她身邊湊的時候怎麼不曉得跟她忌諱“私事”,現在倒好意思提上來講。
她笑了一下,掃視了一番周圍佈景,拂了拂自己的袖子:“今日這喜宴辦得着實氣派,看看你們,一個個的,都穿得紅豔豔光燦燦……我看太子殿下今日不太高興,大約是因我今日穿得不夠喜慶。”她似是面有愧色,“讓二位殿下的婚禮顯了清寂,委實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就給你們添一添喜色罷。你們說,用什麼好呢……”她擡起眼,目光越過廣胤,落在了流琴身上,微微眯起的眼睛流露出一抹森寒。
廣胤眉峰一動,他太熟悉她的神情了,當即知道不好,身體立即繃緊,尚未準備好出手,曦和便已如離弦之箭掠來,直接將他一掌揮開,直取流琴咽喉。
“曦和!你——”曲鏡也未料到她竟然一出手便是對付流琴,臉上浮起怒氣。
然而此時流琴的脖頸在曦和的手中,憑她那點修爲毫無還手之力,只驚恐地瞪大眼睛,呼吸瞬間被掐斷,面色漲紅。
曲鏡一揮袖,欲將她與流琴分開,曦和卻回身一掃直接將他擋回去,廣胤趁此機會躍上與她交手。
在廣胤出手的那一瞬間,曦和便驚異於他的功力進展竟然如此之快,短短一個多月不見,其氣勢逼人竟直追魔尊長淵。
滿殿賓客慌亂地退開,這交手的一個是天族尊神,一個是天族太子,任其中誰出手都相當難纏,何況是二人對上。
嬰勺在人羣中焦急地喊了一聲“師傅”便欲衝上去幫忙,一個青色的身影卻忽然閃現,攔住她在原地,竟是弈樵。
此刻弈樵面色凝重鐵青,看了一眼高臺上,低喝道:“站這兒別動。”
交手的過程極快令人眼花繚亂,在場只有曲鏡看清了廣胤擊於曦和身上的一掌,後者喉嚨中立即冒血,卻也毫不心軟反擊回去,倒飛下來之時不忘扔下了流琴。曲鏡目眥欲裂,片刻也未猶豫,直接飛身上去接住了曦和,而流琴摔在了殿中的大柱上,半晌爬不起來。
廣胤後退數步纔將將站穩。他有些震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望向曦和:“你……受傷了?”
曲鏡抱住曦和,此刻在場的只有他和渺祝知道她之前傷得多重,否則憑她的修爲怎麼可能打不過廣胤。他見她皺着眉頭嘴脣發白,急得眼睛都紅了,手中立即捏了個訣拍入她體內,猛地擡頭望向廣胤,雙目中濃烈的殺意毫不掩飾:“你混賬!”當即欲出手,卻被曦和倏地按住。
曦和從他懷中站穩,強自將涌上喉頭的血嚥下去,啞聲道:“不用你動手。”
這麼近的距離,曲鏡一下子嗅到她口中的血腥氣,頓時眸色更陰森了幾分,但礙於她自己都這麼說了,便只好按捺下心中殺意,暫且站在一邊。
廣胤上前一步,又頓住。
曦和呼吸了幾次,推開曲鏡,慢慢地順着玉階走上去,自始至終望着廣胤。
流琴伏在巨柱跟前嘔了一口血,曦和看都沒看她一眼,指着她的方位,盯着廣胤:“你護着她。”
“是。”
“爲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
曦和驀地揮袖,香爐中兩柱燃了一大半的囍香從根部截斷,如刀斬過一般。她道:“現在不是了。再編一個理由?”
“我愛她。”
曦和看着他,少頃彎了脣角一笑:“說得好。”
廣胤亦望着她,再看了一眼被切斷的囍香,半晌才道:“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意義?”曦和嗤笑一聲,“我倒想問問你,你既然要娶她,何苦又來招惹我一次?好玩麼?”
廣胤沒說話。
曦和也沒指望他回答,而是指着流琴,道:“這個女人,你說你愛她,很好,她害了你多少次,我不管。但她如今害到了我的頭上,我要殺她,你也要插手?”
廣胤此刻也嗅到了她身上濃重的血腥味,眉眼動了動:“你受傷了?”
而對於這樣的問候,曦和卻十分厭煩地皺了皺眉頭,徑自從他身前走開,來到流琴跟前。
流琴此刻似是十分恐懼,但強忍着沒有驚叫出來:“尊、尊神……”
“你現在知道我是尊神了。”曦和脣角帶着笑,眼中卻並無半點笑意,居高臨下的姿態就像在俯視一隻螻蟻,“若說三千年前,我只是佩服你的手段。而如今,我確實佩服你的膽色。只是我心眼小得很,素來不喜歡過於膽大又聰明的小輩,你這樣的美人,讓我總想要除之而後快。”
此時曦和眼中的殺意完全暴露在流琴的眼中,後者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現在,流琴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僅是個女子。她素來畏懼魔尊,卻沒想過,能與魔尊做了數萬年摯友的,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溫柔無害的女人,實際上不負尊神之名。
曦和手中逐漸有白色發着光的線條伸展出來,在流琴驚恐的目光下繞過她的脖頸、手臂,然後深深地刺入她的胸口。
弈樵飛身出現在大殿中央,與渺祝一同攔住了曲鏡。
流琴的慘叫聲令人聽了生不如死。
“龍珠,真是個好東西,只可惜,放在如此污垢之處。看在你兄長的面子上,今日我不殺你。”白線從流琴胸口退出,化作光點散在空氣中,曦和淡淡哼了一聲,“朽翁神通廣大,找了你這麼個幫手,倒還願意給你續命。若是我,必將你抽筋扒皮割角挖眼,扔入歸墟,永世不得超生。”
在場衆人聽見這等殘忍的手段,皆不由得膽寒。
弈樵神色複雜:“丫頭……”
曦和轉首,看向走過來的廣胤。
她驀地揚起手,卻在揮下去的前一刻停在空中。
青要山頂寂靜一片,所有目光皆盯在她那將落未落的手上。
廣胤站在她跟前,寸步未退。
曦和眼中泛起薄霧,但眨了幾下眼睛便完全消失。
“你根本不愛我,是我天真,一廂情願。我沒資格打你。”她緩緩放下手,笑得有幾分悲哀,而除此之外,她已經找不到什麼話可以說了。
原來,他們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彎下身,抽出深深扎入玉階中的那支髮簪,微一用力,斷爲兩半。
她將其扔在廣胤腳下:“如果你想要的是我死心。那麼恭喜你,你成功了。”說完這話,她轉身就走。
而在她身後,廣胤竟驀地伸手扯過她的肩膀,曦和用力掙開,他卻用力極大,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後頸,狠狠地咬上她的嘴脣。
人羣中響起抽氣聲。
曦和吃痛,此刻心中萬般情緒陳雜,眼淚筆直地朝眼眶上升,卻死死地忍住不流下來。她劇烈地掙扎,廣胤卻死不放手,如野獸般啃咬她的嘴脣。然而未等她掙開,下一刻已被廣胤大力推出去。
“尊神就是尊神,無論多少次,都是如此寡淡無味。”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後的山脈上,甚至不曾看她一眼,“我永遠都無法對你動情。”
弈樵驀地衝上來,抱住曦和,曲鏡同時給了廣胤一拳,後者及時避開,並一掌擊在其胸膛,曲鏡立時吐血。
妖界諸人頓時騷動,離苛大吼一聲“主君”,欲飛上來,卻被曲鏡擡手製止。
弈樵一面震驚於曲鏡竟然被廣胤一招打退,一面見曦和麪無人色,咬着牙盯着廣胤:“你很好。天帝能教出你這麼個兒子,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曲鏡還要上去跟廣胤打,卻被曦和驀地拉住:“夠了!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
廣胤冷冷地看着他們。
曦和對弈樵道:“走,我們回去。”
弈樵已經覺察她身體狀況十分不妙,立即往人羣裡看了一眼,嬰勺即刻飛出來,扶住曦和,渺祝驅白鶴讓她們乘上。
“打擾了太子殿下婚宴,真是過意不去。”曦和立於白鶴背上,背對着他擦了擦嘴角,白鶴振翅逐漸飛遠,聲音遠遠傳來,“趁着本尊今日不想殺人,諸位可以繼續了,否則來日再見到新娘子,我可無法保證場面還如今日這樣好看。”
嬰勺咬着牙,望着那漸漸遠去的青要山頂,只瞧見有人上去扶了癱倒的流琴,而場面究竟如何,她已經無暇顧及。因爲在白鶴行出青要山不遠後,曦和便倒了下去,口中鮮血涌流而出,眼下泛起青黑,體溫都變得冰冷,猶如死人一般。
弈樵大驚失色,渺祝立即結了靈印給她療傷。
耳邊有人不斷地喚着“師傅”“丫頭”,曦和卻已經漸漸地無知覺了。有眼淚自眼角滑下。
她這一生,兩次動情,皆爲一人,卻都是錯的。別人說,吃一塹長一智,可她在摔了一跤後,第二次只不過摔得更狠而已。至今日,頭破血流,遍體鱗傷。
不過,好在,沒有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