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在任八千年,除了有些小心眼,素來八面玲瓏、治下有方,更因其乃太子廣胤的左臂右膀,令許多神仙不敢輕易得罪。曦和曉得司命很是能耐,作爲廣胤的心腹之人,私底下幫他辦了不少事,她原先倒是很欣賞此人的忠心,如今卻變成了自己跟前的麻煩。
見其跪在空中頭也不擡,曦和居高臨下地冷笑:“你身爲天界神官,竟然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太子在這裡送死,這便是你表忠心的法子?若今日廣胤有何三長兩短,此罪你萬死莫贖。”
司命繃緊着身體擡不起頭來,卻一身硬骨頭死犟,咬着牙道:“殿下吩咐過了,不論如何都不能放人進去,尤其是尊神。殿下說了,天界少幾個太子都不要緊,尊神卻只有一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尊神,還請尊神莫要令小仙爲難。”
“好一個少太子不要緊……看來是本尊太久不曾涉足天宮,你們這些人都不將我當回事了,倒是聽死了他的話。”曦和滿含怒意地將那幾名佈下結界的神君一個個看過去,後者皆垂首跪地不敢擡眼。她望了一眼結界,自其中傳來屬於閻燼的磅礴氣澤,每動盪一下都似是在她的心上錘砸一下。她驀地扯起司命的衣領,目光如冰錐刺入其眼底:“既然少一個太子不要緊,那少一個神官也沒什麼。你是要打開結界讓我進去,還是讓我殺了你再自行闖進去?”
司命雖然並未跟曦和打過太多交道,但經過幾次見面以及處處聽聞來的軼事,也曉得這位尊神乃是一位最識大體最狠不下心的神尊,因此他的第一反應是並不相信曦和真的會殺他,但聽得這冷厲之言,亦不由自主地心中憂懼,然則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屈服於她。此時見自己的直接違抗只能令她更加憤怒,只好換種路子,語氣和緩了些,試圖將她的注意力從自己的身上挪開,只是死不鬆口:“小仙雖然不知殿下究竟爲何要這樣做,但唯獨爲了尊神的安危着想這一點是不會變的……殿下籌劃了許久才造成了衆神結界,此時魔神已經破封而出,小仙一條命死不足惜,若尊神氣不過,大可將小仙這條命拿去,但倘若尊神您此時闖進去,不僅令殿下長久以來的心血付諸東流,更令自己身陷險境,您是尊神,是這天地之主,若您有個什麼不測,這將如何對得起六界?”
司命見曦和一語不發地聽完了自己的這些話,以爲說動了她幾分,心下稍定,再欲開口趁勢澆滅她的衝動之火,卻聽得她發話了:“你說完了?”
司命怔了一會兒:“尊神……”
“我不管廣胤是如何吩咐你們的,我只曉得我眼下要進去。”她鬆開抓着司命領口的手,將他推到一邊,擡起眼,掃了一遍那流光溢彩的結界,裡頭的碰撞聲令人渾身汗毛倒豎,曦和的目光挪回司命臉上,“我什麼都不想聽,尤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自以爲是的安排,是我素來最爲厭恨的。”她深呼吸了一次,沉下心來,“沒有人能殺閻燼,除了我。衆神結界裡沒有除其他上古神祗的鬚髮,擋不住魔神。廣胤與長淵一死,他立刻便會出來大開殺戒。你想看到多少人死?”
司命險些就要被說服了,猶疑地望了望遠處幾位仙僚,離他最近的夷鎮將軍看出了他的動搖,立即一個眼神丟過來,司命恍然回過神來,再次膝蓋一彎跪下:“尊神還請三思!”
曦和沉了臉,知道自己剛纔那些話都白說了,這些人皆是一味地忠於廣胤,即便命令是錯的他們也不在乎。那結界之中傳出來的波動已經從內撼動了結界的根基,一次重擊後,八位支撐結界的神君皆面色一白,修爲稍差的甚至吐了血。
冷眼看着司命一下子刷白的臉色,曦和已經徹底地失去了耐心,手掌心溢出白光,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下逐漸凝成一柄雪白的長劍,然後擱在了司命的脖子上。
未料到她有這番舉動,司命觸及她如三尺寒冰般的目光,下意識地嚥了下唾沫,腦門上冷汗涔涔:“尊、尊神……”
曦和輕飄飄地問道:“你以爲我不會殺你?”
劍鋒一側,司命脖子上立刻一串血珠冒出來,遠處幾名神君皆面色大變意圖上前,卻在羲和的目光下止住了步伐。
“看來本尊數萬年不出世,你們這些小輩都不記得本尊的能耐了。我給過你們機會,可惜你們不要。”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可見的四名神君,臉上沒有半點笑容,眼中滿是高高在上的冷酷。司命的脖頸上血口更深,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表現出的殺意,頓時連血液都僵硬,連脖子上的痛感都顧不上了,只聽得她繼續開口,那慣來清麗的嗓音此時如同一道催命符::“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同你們囉嗦,想來比起閻燼,你們也更願意死在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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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神澗下方的河流已經開叉,地面上裂紋叢生。一塊兩人高的巨石從懸崖上落下,尚未落在地上,便已經被軒轅劍的餘波給劈得粉碎。
長淵曾經設想過廣胤與魔神交手的畫面,但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瞭如今廣胤的能耐。
在曦和之前,六界中公認的最強者是父神,其次便是魔神。但在天地大戰中,在殺戮欲的刺激下,魔神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幾乎能與父神比肩。長淵很清楚閻燼的本事,但在失去了肉身且元神不完整的情況下,能發揮出原本五成的實力便已是極限。然而他畢竟並未真正見過廣胤出手,因此對他有期待,亦有懷疑。但此刻這些懷疑都打消了。
軒轅劍是能夠直接斬殺六界中一切存在的神器,魂魄與元神這種沒有實體的存在亦不例外。廣胤通過放任閻燼入侵自己元神的方式利用魔神的力量提升自己的修爲,雖然鋌而走險,卻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如今他的修爲逼近曦和,已經對長淵有了壓迫,倘若正面交鋒,要斬殺閻燼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倘若只是要殺死魔神,他們二人拼盡全力也就是了,但他們都記得,曦和與閻燼一命相連,閻燼不論如何都不能死,這才使事情變得棘手。
廣胤的眼睛已經變得與閻燼一樣血紅,那從身體裡溢出來的凶煞之氣幾乎已經超越了閻燼本人。他的元神已有三分之二被閻燼侵佔,在與其交手的同時還要壓制自己體內的變化。
他們計劃的是先重創閻燼,再令其進入廣胤的身體,這樣一來閻燼就能獲得完整的元神,而廣胤也擁有喘息的時機。長淵則會於二者搶奪軀體控制權之際殺了廣胤,只要廣胤死了,交融的元神必然泯滅,而剩下的那三分之一則永遠留在這具軀體內,但這世上永遠都不會再有閻燼了。
他們礙於曦和不能直接斬殺魔神,而閻燼亦投鼠忌器不能在自己進入其軀體之前傷及廣胤的性命。而這就給了長淵機會。
血光綻放在天空中,連衆神結界都因此黯然失色。閻燼同樣打着重傷廣胤的的主意,但廣胤如今的法力竟然與自己如出一轍,他看着那個年輕人出手,一招一式,都像是另一個自己,既令他忌憚,又令他興奮。
通過別人的元神強行提升的修爲最是傷身,且軒轅劍對身體的負荷相當強,廣胤在眼睛越來越紅的同時,臉色卻越來越白。
胸中氣血翻騰,他方纔強嚥下去的一口血眼下更加劇烈地涌上來,眼角的青筋突兀地爆出,他一咬牙,反手一收軒轅劍。
閻燼看出了他的異樣,嘴角勾起一個詭譎的笑,長淵只覺得眼前一閃,閻燼從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經出現在廣胤身前三尺之內,他心下一駭,立即飛身過去,然則閻燼根本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廣胤胸前遭受重擊,鮮血噴出如同下了血雨,他咬着牙半寸不退,幾乎是受傷的下一刻便揮動手中長劍,金光爆射。
長淵見一道身影從交鋒處飛速退出,竟是已然失去了一條手臂的閻燼。他當即身形一轉,袖袍舞動,掌中蓄力朝其用力拍去。
閻燼被廣胤砍去一條手臂,雖然只是元神虛化出來的,卻實實在在地傷及了其根本,此時遭遇魔尊偷襲,他閃避不及,竟結結實實地捱了這一掌。
廣胤則撞在山崖上,連續吐了兩口血才穩住。長淵注意到他的氣息極其不穩定,其雙眼中血色深淺亦不斷地變換,最終竟然紅得與他臉上的血點一模一樣。
失去了手臂的地方沒有血液,但閻燼面部的輪廓開始開裂,裂紋從頭頂向下延伸,遊過雙眼中間,然後在臉上蔓延開來,向下直到脖頸。那張英俊的面孔霎時間變得猙獰起來。
在對上閻燼視線的那一瞬間,廣胤腦中的血液彷彿凝固了,凍結感從大腦蔓延至全身。
長淵發現廣胤扶在山壁上忽然不動了,只雙眼緊緊的盯在閻燼的身上,咬着牙,口中臉上皆有血。魔神陰沉着臉,身形一動,飛快往廣胤所在之處掠去。長淵臉色微變,眼下廣胤也受了傷,若此時令魔神順利進入他的體內,以他現在的狀態,恐怕一點抵擋之力都沒有,因而當即閃至廣胤身側,食指中指一併,點在其後腦勺,渾厚的法力灌入其體內。
而就在此時,廣胤面色一變,緊接着閻燼的眉頭一緊,眼中掠過一絲警覺的光,下一刻,整個結界都開始劇烈地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