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原本不足三十豐滿豔麗的謝卿,出獄之時,竟已華髮初染,憔悴得像箇中年老婦。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還有什麼比美人遲暮更讓人痛心的呢?何況是美人本未遲暮,生生被折磨得形同老婦,真是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痛心的了。
本朝太祖雖然親自廢除了那種沒道理的規定,可在這男權至上的時代,人們的傳統觀念是根深蒂固的,沒有人會喜歡一個不恭不順的女子的。就算逐漸的,開始有文人墨客們爲謝卿不平,爲她抱屈,可那也不過是對於過往人事的一種慨嘆評價罷了,若是放在今天,恐怕謝卿的結局不會好多少。
何況文人風流善感,對於謝卿那樣才貌雙全敢愛敢恨的奇女子,自然有着天生的好感,甚至是隱約的嚮往,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想的。
而且本朝非常注重孝道,謂曰:以孝治天下。陸阡陌身爲女子,不僅不恭不順,甚至還違背孝道人倫,狀告親伯父。故而,無論怎麼看,陸阡陌的所作所爲都是非常離經叛道的,比起謝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沒有巨大的勇氣是絕不可能做出來的。好在陸阡陌只是一個小小的普通民女,出身平凡,更沒有什麼了不得的聲名,而且是在偏僻的小鄉縣,這纔沒有傳揚開來。
“所以,那位縣太爺就是真正的陸阡陌的父親?”想得有點遠了,思緒回到眼前,凌霄看向陸阡陌,問道。到這裡,其實她已經基本能夠猜到其中的來龍去脈了。
“不錯。”陸阡陌點點頭,說到這裡,她露出感激的神色,“當時衙門中人聽聞有擊鼓聲,便升堂傳我進去,但是一見我是女子,並且聽說我是狀告自己伯父的,那些衙役們頓時就對我態度不善起來,但是陸知縣卻並沒有爲難我。”
“當我講出原由之後,陸知縣便親自上門取證,經過極爲細緻的查訪,最終給我了一個公道。”她笑起來,“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都被判了五十大板,陸知縣還命令他們輪流服侍我爹爹,及至身後事也必須得由他們承擔。併爲我立下特別規定,一旦爹爹離世,家中所有可由我繼承。”
凌霄當時就想起了自己父親凌關,還好陸阡陌遇到的不是他,一個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能夠善待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去善待別人家的女兒呢?
其實聽陸阡陌講完這個事情,她就想起來,在幾年前,確實隱約聽人說起過,鄰縣的一個女子狀告伯父如何如何。當時她還佩服過那名女子,甚至想過要是自己……
不過後來都沒敢想下去,感覺太大逆不道了。說到底,凌霄骨子裡還是個溫糯的人,也正是因爲這樣,有時候反倒欽佩那些有膽魄的人。只是沒想到,那名女子就是眼前的陸阡陌。
“雖然那件事之後,爹爹還是因病情加重,沒多久就過世了。”她的聲音很輕,悠遠而帶着堅強的意味,“不過,我並不後悔,至少我讓爹爹知道,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絕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凌霄露出一個讚賞的眼神,問道:“就是因爲這件事,你纔跟陸家牽連上的吧?”
“嗯,父親去世了,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和伯父們的關係鬧得那麼僵,我已經不可能再在村裡住下去了。所以我就求陸知縣收留,陸知縣看我可憐,就收留我做了陸小姐的貼身丫鬟。”
看來這陸知縣倒真是個愛民的,爲人又正直,不僅如此,心胸還非常人所能及。如果說他幫助陸阡陌,還能說是盡一個官員所該盡的職責,換成其他人,未必不能做到,可是收留這樣一個被人詬病的女子到府中,還給女兒當貼身丫鬟,這就真的值得人讚一句了。
“當宮中傳下全國選秀的旨意時,陸小姐不肯進宮,所以就選擇了你作爲替身?”凌霄幾乎是肯定地問道。
“是我主動提出來的。”說罷,陸阡陌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貪慕虛榮?”
凌霄搖搖頭,看得出來,陸阡陌絕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陸小姐的貼身丫鬟,就算我不頂替她,也是要進宮的,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陸家對我有大恩,這份恩情我本來就是要報答的,既然陸小姐不願意,那就我去好了。”
那陸知縣也算是好心有好報吧,而且當真是個有膽魄的,這種事一旦被知道可是欺君大罪,他也敢!不過這時凌霄想的卻是別的,一個父親,只爲了女兒的幸福,竟然甘冒如此大的風險。這和自己父親比起來,是多麼大的諷刺啊。
“本來想着,以我的姿容是怎麼都選不上的吧,何況知縣之女相比那麼多的大家閨秀來說,本來就不算什麼尊貴的。沒想到,竟然就那麼莫名其妙地到了這裡。”陸阡陌又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潤潤,才繼續說下去:“原本想着隨便找個人嫁了也就算了,真真是造物弄人。”
說起這個,凌霄想起來,她們那次選出來的人的確多是中低等官員之女。不過這個就不是她們該關心的了,這恐怕就要牽扯到朝政問題了。
“我們見面的那次,你是怎麼會到靈啓寺去的?”凌霄突然想起來,那時候陸阡陌應該已經是陸府的丫鬟了,爲什麼還會一個人跑到寺廟裡去呢。
шшш▪ тTk ān▪ CO “那天是我爹爹的忌日。”
凌霄深呼吸一口氣,道:“好了,過去的那些個人啊、事啊的,咱們都不要去想了。現在,你就是陸阡陌,天子的陌美人。至於真正的陸小姐,大約也已經改名換姓重新開始生活了吧。如今,你就是她,無論是爲了誰,都要好好地過下去纔是。”
“是啊。”陸阡陌眨了眨眼,看向遠處,不知是不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我至今還記得,那天,衙門前的鼓格外大,格外重,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敲起來。鼓聲特別響,被風帶着,傳得很遠,很遠……”
之後,凌霄並沒有問陸阡陌,爲什麼把這麼重大的、至關生死的秘密告訴她。但是,自那天之後,兩人之間原本模糊的隔閡似乎不見了。
第二天,凌月嬋竟然提出要跟凌霄一起去給皇后請安,被凌霄一口拒絕了。之後等她從昭陽宮回來,爾嵐告訴她,凌月嬋去了羅選侍那兒。
這一對從前就是最臭氣相投的,沒想到如今到了宮中竟然還能勾搭上。凌霄冷冷一笑,“看她們能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宮裡面盯緊了。”
“是,小主。”
到了快用晚膳的時間,凌月嬋才從外面回來,顯見是心情不錯。
凌霄看了她一眼,隨口招呼道:“妹妹,今日心情不錯啊,待會兒的晚膳還是送去你房裡?”
“姐姐,今晚妹妹就在你這用晚膳吧,咱們姐妹也好好說說話兒。”凌月嬋笑眯眯地走過來,親親熱熱地坐到凌霄邊上,挽着她的手道。這會兒,倒是很有幾分乖巧小妹的樣子。
凌霄淡淡地看她一眼,對爾嵐道:“聽到沒有?今晚多備些精緻的吃食。”
凌月嬋眼裡閃過一抹怨恨,她就見不得凌霄一副主子氣派。
“姐姐真好。”面部表情轉換之快,真是令人瞠目。
等到用完善的時候,凌霄若無其事地吃着飯,就當沒看到凌月嬋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凌月嬋實在憋不住了,就主動開口道:“姐姐,你說咱們鳳凰城出了這麼多嬪妃們,可真是榮耀啊。”
“是啊。”凌霄夾起一筷子豆角放進嘴裡,還是這些小菜合她的胃口。
凌月嬋見凌霄對她不冷不熱的,便問道:“姐姐你算是同批進宮鳳凰城小主們之間位份最高的了吧?”
凌霄繼續吃着菜,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嗯”了一聲。
“妹妹覺得,姐姐作爲她們中間位份最高的,應當多多請宴衆人,拉攏人心纔是。”見凌霄總也不接茬,凌月嬋忍不住,直接道。
“啪——”凌霄把筷子重重拍到桌子上,冷冷地看着她。
凌月嬋被嚇了一跳,然後大聲回道:“你幹什麼?我說錯了嗎?”
凌霄繼續用那種眼神看了她一會兒,凌月嬋都快被她看得發毛了,她方纔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在宮中拉幫結派,像朝臣那樣結黨營私?”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凌月嬋爭辯道:“我不過也是想幫你在宮中站穩腳跟罷了,跟背的妃嬪們多多往來,總是沒壞處纔是。”
“往來可以,可宮中姐妹俱是一家,爲何要分得那麼分明?何況,以你方纔的說法,等於是要我就將鳳凰城的人結成一派。結成一派之後呢?與皇后娘娘分庭抗禮?”凌霄語調越發冷森。
凌月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總有那麼多歪理,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就直說了吧。明日,我想在棲鸞堂裡舉辦宴席,邀請昔日鳳凰城的姐妹們一同聚聚。你若是不願意,大可不必參加。”
這時,在一邊伺候晚膳的小宮女穗兒都快看不下去了,手一抖,差點就將湯汁撒到凌霄的身上。
“小主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宮女穗兒嚇得立刻跪倒在地,磕頭請罪。
“起來把,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凌霄擺擺手,讓她出去。
穗兒有些委屈地告了退。
凌月嬋是真把棲鸞堂當成自己家了呢。也對,誰讓她從小就慣會把別人的東西當自己的,頤指氣使更是家常便飯。這話說得何其囂張啊,完全就沒把凌霄放在眼裡。
“你請宴?”凌霄冷笑一聲,道:“你以什麼身份請?啊?”
凌月嬋正琢磨着藉口呢,凌霄就以毫不容商量的口吻道:“不用想了,總之這事兒,你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