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前世雪崩

隔着蓋頭,目光定格在金絲黑緞長靴運動中的決絕上,聽着男人沉重的腳步聲,女人的心很涼。

洞房,應該在龍焰宮的東暖閣不是嗎,可爲什麼他走了這麼久?到底他要怎樣?落心被她的新郎攔腰橫抱着走了很久,頭上的蓋頭遮擋了她的視線。不用看他的眼睛,只是他身上的炎烈氣息,落心知道今晚他不會輕饒了她。

菊花的馨香撲鼻而來,濃郁而安神,藏在草間的鳴蟲們沒有被秋風嚇倒,不甘心的做着最後地掙扎,時不時“啾啾啾”地叫幾聲。

如此熟悉的感覺,莫非是落心宮?這麼說不用進洞房了,落心僥倖地想着。

“恭喜大王!”

“恭喜娘娘!”

宮女太監的賀喜聲不斷。落心側耳靜聽,終於捕捉到翠姨那熟悉的聲音,“籲”地一聲,她鬆了口氣。那個可惡的禮部官員怎麼亂叫,真是嚇死人不償命。

“咚咚咚”上階梯的腳步聲沉重而壓抑,好像那雙金線黑緞長靴隨時都會把礙着它的物件踢個粉碎。剛剛恢復了些溫度的心又被那雙鞋給踩到了冰山雪底。

怎麼辦呀?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且常年裝半傻裝白癡。跟他鬥,無疑是以卵擊石,搞不好他讓自己生不如死,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落心着急地想着。

紅燭的闢啪聲,香薰的油脂氣,曖昧的暖流在空氣中竄動着。

有小宮女撩開第一道藕荷色的錦帳,上臺階;第二道紅絹帳,再上臺階;粉白色的輕紗帳。汗,冰冷的汗水沁在落心的額頭……沒有洞房的洞房夜原來更可怕!

這個才十五歲,還沒有發育健全的小身子,怎麼可能承受得住那排山倒海般的怒潮……

如果他強來,自己該怎麼辦?應該不會吧,畢竟他在大殿上宣佈了三年後圓房,可這個向來都是自以爲是的惡少要是想改變主意,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如此,得趕快讓他更討厭自己?還繼續裝白癡,好像沒用呀!那就裝愚蠢,裝自以爲是,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就會討厭這樣的女人。如果還是不行也只有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了,落心暗暗下定了決心。

金線黑緞的長靴終於停住了,懸着的心也被釘在那裡。良久,金線黑緞的長靴一直沒有動,抱着落心如鉗的雙手緊了緊,也沒有動,他就這樣久久地站着。

爲什麼不動?莫非他的理智還在,他在思考?這可真是個令人欣喜的發現。看來他的人性還沒有完全泯滅,如果是這樣,那就好辦了。裝傻,裝幼稚,都裝了十五年了,落心不介意再裝幾年,直到他對她厭倦爲止。

“嘭”的一聲,鉗手一鬆,落心被狠狠地扔到了大牀上,儘管牀很軟,落心覺得她的尾巴骨一定斷了。這樣也好,省事了,裝昏迷吧。頭上的蓋頭“噌”地一下被扯了下來,落心趕快閉緊眼睛,裝昏迷。

“該死的女人!”

只是一聲輕吼,口氣中的憤怒彷彿能把紗帳點燃,氣息很燒人,卻沒有動手,看來危險解除,落心決定不再答理他。

“該死的!”他頓了頓。“你給我起來,少在哪兒裝死。”怒吼,鬼叫,管你!野狼風,今天本姑娘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物極必反。沒錯,我是弱者,可弱者的武功秘訣就是更弱;弱到癡傻呆孽,弱到六親不認。

“你還裝死,是吧!”猛地,整個人被他從牀上抱了起來,鳳冠霞帔被卸了下去;臉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忍着不出聲。“本王命令你睜開眼,講話。”沒反應,嫁衣被扒了下去,頭上的飾物也被卸光了,一頭青絲如瀑布般從頭上泄了下去。

“還真有種。”邪邪的笑聲,落心一顫,要睜眼嗎?如果他要用強,睜開眼就能倖免嗎?不,就算他知道自己在假裝,也要挺住。或者讓他認爲自己真傻,或者讓他認爲自己不識擡舉,隨便哪個都行。

“嘶”地一聲,白色內衫被扒下了半截,涼風迅速親吻上裸露在外的肌膚,一隻大手撫摸着她的小肩膀,一個激靈落心想睜眼反抗可還是忍住了。

“該死的!”一陣沉默之後,罵聲變得輕柔了,如耳語如呢喃,然後男人把落心從後邊抱住輕啃她的肩頭,居然很溫柔,在落心的意料之外,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很不舒服。

“可惡的丫頭,居然會有這麼美的胎記!”

還是耳語還是呢喃還是輕吻。咬了咬牙,落心緊閉着眼睛,不能被他迷惑了,他要是再敢進一步,自己就跟他拼了。終於,男人深吸了口氣,把落心放回到牀上,拉過錦被給她蓋好,捏着她的臉蛋兒狠狠地說道:“明天再找你算帳。”

落心緊閉着眼,側耳傾聽了很久,確定屋裡沒人了,才把眼睜開。昏黃的燭光搖曳,紙格窗上映有樹影,鬼魅而恐怖。

拉好被扯開的內衫,落心發現她渾身的冷汗早已把褻衣沁溼,原來她還是會害怕。心一點一點地沉落,懸崖到底有多高而那山澗又到底有多深,這種生活她還要過多久?

雪崩,可惡的雪崩!她所有的不幸都緣於那場雪崩。曾經的一切竟已是那麼遙遠,遠到在她夢中出現的好像是另一個人的故事,閉上眼,落心的思緒飛到了那遙遠的年代。

“落心,冷不冷呀?”老媽的藍眼帥男友用蹩腳的中文關切地問完後,幫她拉低了頭上的滑雪帽。

“I'm OK, thanks!”二十五歲的落心不冷不熱地回了他一句,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

“落心,媽媽特意請來Johnson爲你指導,你可要珍惜這次的好機會,爭取一次考下滑雪教練的牌照。”四十五歲的落媽媽是個美麗風騷,媚入骨髓的女人,如果只憑她那年輕美麗的容顏,任誰都不會相信她是落心的媽媽。

“媽,我知道了。”落心回答地有氣無力。“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精打采的,以後少給你爸打電話,每次都這樣,真是!”一聽媽媽的口氣,落心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要是再敢說爸的壞話,我馬上就走。”落媽媽無奈地搖搖頭,藍眼帥哥善解人意的擁着落心的老媽去滑雪場邊的木屋喝咖啡去了。

落心戴好滑雪鏡,塞好耳機,放首Lee Ann Womack 的“I Hope You Dance,”兩腳一前一後站穩在滑雪板上向山下衝去。風呼呼地在耳邊咆哮而過,周圍的風景如錄像帶快進般刷刷倒過,速度與力量的和諧統一帶走了她心中的鬱悶。

雖然落心經常頂撞媽媽,其實在心裡她可是非常愛媽媽也非常佩服她的,否則不管媽媽如何哭鬧,落心早就義無反顧的回國找爸爸去了。

落心的媽媽十九歲時嫁給了大她十歲的落爸爸,在大學當教授的老爸溫文爾雅、博學多才而且他非常非常愛落心。

十歲之前的落心有着完美的人生,可在她十歲那年,自己那美豔絕倫的媽媽跟個大款跑了,因爲媽媽的緣故,家族中那些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親戚們話裡話外的沒少諷刺落心。後來,爸爸一個人帶着落心長大,他又當爹又當媽直到她考上大學爲止。雖然爸爸從沒說什麼,但落心知道他一定在等媽媽回來。也許是等得太久了,也許是因爲落心長大了,爸爸終於還是有了未婚妻,這也帶走了落心最後的企盼。

落心大學畢業那年,媽媽突然回來接落心。也許是因爲她的大款男人跑了;也許是因爲她自己已經是大款了;也許是因爲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落心一直不知道媽媽爲什麼回來接自己?

本來落心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原諒媽媽對她和爸爸的遺棄,不過可笑的是,媽媽居然沒費太多口舌就把剛剛大學畢業的落心帶走了。也許是因爲太想有個媽媽了吧;也許是因爲爸爸未婚妻那渴望自己趕快消失的熱切眼神;也許是沒有找到像爸爸那樣的男人去愛一場;也許根本就是虛榮心或好奇心push落心想要去看看這世界到底有多麼精彩……

跟着媽媽到了國外,去了很多地方,喜歡上許多運動,讀完了Master,看着媽媽換了N多男友,落心的小小世界變得開闊了。

或多或少,她理解了媽媽,原諒了媽媽,但這並不意味着她想過媽媽那樣的生活。她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有一個像爸爸那樣溫柔的男人愛自己,如果可以這樣,她會毫無怨言地放下一切隨他而去至死不渝。可當她走得地方越多,見得人越多,她心中的失望也就越多,真的是那句:“情人如雨,愛人難尋”呀!

腳下的滑雪板承載着落心靈巧的身體繞過不同的障礙物向下衝去,暫時收起紛亂的心緒,耳邊柔和的音樂突然變成了重金屬味極濃的搖滾樂,這音樂刺激了她鬥志,今天就來挑戰一下自身的極限。想到這兒,落心微一側身衝離了主滑道,向還未開發的山側滑去。

幾陣顛簸,險些摔跤後,落心的身體總算是找到了平衡,興奮之餘她腳下用力,忽略了一個醒目的牌子:危險勿入。

落心越滑越遠,山上的滑雪者也是越來越少。漸漸地,除了雪,就是一望無垠的雪山。終於,感覺有些累了的她停下來,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才發現她滑得太遠了。

把滑板往肩上一扛,看着高高的雪山,落心嘆了口氣,向主滑道走去。哎,剛纔滑起來又快又爽,跟現在向上爬的滋味完全相反,照這速度恐怕天黑前回不去了,想到這兒,她加快了腳步。

爬着爬着,落心的大腦中突然冒出柳宗元那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來。不禁莞爾一笑,想到,幸好她生活在現代,在這“萬徑人蹤滅”的環境下,好歹她還有音樂相伴,如若需要還可以用手機打求救電話,若是個古人處在她現在的環境下,只好一個人苦苦掙扎,那可就慘了。

也許是想得太入神了,也許是耳邊的音樂聲太響了。落心完全沒注意到也沒聽到大量的雪塊從高山上崩裂下來……

雪花,越來越密的雪花撒到了她的頭上,努力向上攀登的落心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她擡頭一看,只見一座雪山從天而降!雪崩?!當她意識到危險時,一切都太晚了……

沒有感覺到疼痛,落心就葬身於巨大的雪山之中,沒來得及思考什麼,意識就越來越模糊了,在她徹底進入到無底黑洞之前,大腦不受支配地冒出一句:“媽媽,你一定要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