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星無月的夜中,萬物沉寂在一片深黑中。
只有急促的馬蹄聲,讓這個夜顯得愈加不同尋常。
心中是極不安的感覺,騎在馬上的明渢衣衫獵獵,疲倦的眼中卻是憂雲密佈,他揹着行囊,一路策馬往劍崖趕去。
現在唐往已死,劍崖是什麼情況並未可知,若是周遙他們反咬自己一口,說是自己殺害唐往,那時恐怕將會百口莫辯,所以他將唐往暫且葬在了後山青竹林中,自己趁着夜色立即往師門趕去。
一路想來,有幾件事情卻是非常奇怪:
首先,自己是突然回到瑤臺鎮中的,與周遙他們的相遇純屬偶然,他們三人在自己面前,也沒有私下串謀的時間,爲什麼他們便忽然就像說好了般要對自己大打出手?除非他們早就計劃好了!但自己在劍崖並未身居高位,也沒有在掌門的候選之列,素日鮮少有交集的他們,爲何會選中自己動手?
再者,周遙生怕少經風浪的唐往落在自己手中會不小心說出什麼,所以不惜以殘忍的手段殺害了他,更爲自己換來了逃亡的時間,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平日裡好端端的師兄弟變成這樣?而周遙對自己動手,究竟又會是誰的授意?
在距劍崖山腳正門不遠處,明渢下了馬,悄無聲息地掩在林木背後查看。
正門口四個弟子正在說話,觀他們的模樣,還是像以前一樣,他算算時間,此刻應是守山弟子換班的時間……奇怪,一切如常,難道只是自己多心了?
不對!不對!
明渢垂眸思忖,鎮上的未名酒家都關門了,門內弟子似在警惕什麼,直覺告訴他,一定有古怪……現在若是從正門進入,勢必會打草驚蛇,倒不如從另一邊悄悄潛入。
山的周圍都有守山弟子圍守,他藏身到一處隱秘山石後。
前面那座山壑旁便是劍崖第一峭壁,雲極天峭,這片絕壁直插雲霄,上面有高手題“劍崖”二字,是劍崖的象徵,但極少有人知道,在雲極天峭不遠處的山峰上,有條藤蔓可達一處隱秘山穴,從山穴處可到劍崖主峰問穹峰的山腰上,那裡可以直抵青霄殿。
這條隱秘道路他不是第一次走,因而輕車熟路。
沿着半山腰垂下的藤蔓,他很快就找到了通往主峰的山穴,在幽暗處,他打開包袱拿出一件衣服,穿在了那滿是血跡的衣衫外側,然後點上火摺子,沿着蜿蜒的窄路往上行去。
出來的時候,已看得到山頂的浮雲亭了。
待巡守的弟子走過之後,他方纔藏身暗處,觀察山頂的一衆屋宇樓殿。
面前的青霄殿平日裡是掌門議事的地方,旁邊四小殿分別是各長老集訓弟子之所,偌大的場地上只一二弟子在巡守,幽幽的暗光,照出山巒大殿的一片黑影來。
昔年建造劍崖的能工巧匠將兩座山鑿通,前山是掌門及長老所用之處,後山要比前山矮數十丈,是練武場和弟子們的住所,山上一應物具都十分簡單,卻是清幽寧靜,有種超脫塵世的感覺來。明渢站在一片黯影中,心中卻有種說不上的擔憂來。
問題就出在那些巡守的弟子身上。
他們還似往昔一般幾輪交替,不斷巡守着劍崖的每一處地方,可與往常不同的是,此刻他們身上則散發出極警戒的之態,整個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緊張的氣氛。
“什麼人!”
明渢正思索着,忽然有人在耳旁喝道。
巡守弟子不由分說朝着他就是一劍,明渢只是利用劍鞘與他周旋,誰料,就在頃刻之間,四下涌出數十弟子來,一下就將他圍困在中間。原來,劍崖的守衛比他想象的要嚴許多。
“大膽賊子,竟然私闖劍崖,看劍!”
“諸位師兄弟,都是誤會!”明渢連忙解釋道,一邊卻想,劍崖這般戒備到底是爲什麼?難道是在防備着什麼?是不是江湖奇案的幕後主使已經對上劍崖了?
“誤會什麼!上!”其中有人指揮道。
“季師弟,是我!”明渢聽出聲音,找了個機會走出那片山影。
“明師兄,怎麼是你!”說話的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名爲季朝,他一見明渢,連忙將劍撤下,對四下弟子揮了揮手,“誤會誤會,自己人,快撤了!”
“明師兄,你怎麼突然從山裡冒出來,咦,你不是隨着你大師兄他們出去查案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守山弟子怎麼也不稟告一聲,險些鬧出笑話來!”季朝平日裡和他感情還不錯,打量了一下他,又疑上心頭,“明師兄,你怎麼這身打扮,險些讓我誤以爲歹徒。”
明渢不忙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們這般戒備是爲什麼?”
季朝道:“現在江湖風聲鶴唳,有人已經將算盤打到劍崖上來,我們正在加強巡守,本以爲今天已經抓到賊人了,沒想到是明師兄你!”
“怎麼回事?你們在這裡幹嘛?”有人忽然過來了。
來人三十許的模樣,微須,目光嚴正,面容冷淡,好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此人正是劍崖管事的師兄鬱清檯。他見明渢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鬢髮微亂,面容有點憔悴,則冷聲問道:“明師弟,這麼晚了,你怎會在此地?”
明渢還沒來得及回答,季朝已搶先替他道:“方纔守山弟子與我說了,我這還沒來得及稟告鬱師兄呢,正好遇上點事,便與明師兄先說了兩句,還請鬱師兄恕罪。”
他都這樣說了,鬱清檯自然也不好再多言。
明渢看了眼季朝,眼露感激,不遠處的大殿之中燈火通明,他向鬱清檯重重行了一大禮,說道:“鬱師兄,小弟此刻有要事要面見掌門,還請師兄通稟一聲!”
鬱清檯瞧了他一眼,道:“這個時辰了,明師弟不妨明日再來。”
明渢又看了眼季朝,只好道:“是!”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守在最外的弟子稟告道:“鬱師兄,代掌門來了!”
代掌門?明渢訝然。
只見一行人向這裡走來,走在最前的那人梳着高髻,雖穿着與他們相似的劍崖弟子裝,但一股不凡的氣質從他身上散出,“發生何事?”代掌門說着,緩步走上前來。
“啓稟代掌門,明師弟有事欲稟告!”鬱清檯很是恭敬地回答道。
“哦?”代掌門目光移到明渢身上。
“無淵師兄……”他什麼時候成爲代掌門的?明渢有些發矇。
不過片刻,他就回過神來,姬無淵本就在掌門的候選人之列,幾人中又數他的年歲最長,他成爲代掌門其實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姬無淵似沒有察覺他心裡的變化,關懷的語氣還和往常一樣:“明師弟失去消息已久,如今回來便好!”他笑了笑,“既然明師弟有要事稟告,就跟我來吧!鬱師兄,季師弟,你們守在門口!”
明渢與他一併進了大殿中。
姬無淵隨意地坐下,也示意明渢坐,他還是如往昔般隨和,明渢心中卻不安。
“不知道明師弟要有什麼事要稟告?”姬無淵開口道。
明渢一時愣住,原本他是想找到掌門,稟告尹、週二人慾殺害自己的事情,但心下一想,如今劍崖的內部格局變了,師父師兄和掌門俱不在,他的靠山沒了,雖說尹、週二人和無淵師兄不是一脈,但無淵師兄會不會偏袒他們,這就不得而知了……此事處理不好恐怕會引火自焚,還是暫且先按兵不動吧,他道:“啓稟代掌門,弟子本想稟告這段時間調查之事!”
姬無淵點點頭:“明師弟查到了些什麼!”
明渢道:“江湖奇案是有人蓄意而爲,此人故意挑撥各大門派之間的恩怨,想必十分清楚聚義盟內部的事情,可見,這個幕後之人,一定藏身在某個門派之中!”
“可知道是哪個門派?”姬無淵臉色變了變。
“這件事情,我大師兄和凌師兄應該更清楚!”
姬無淵眉宇微鎖,他道:“他們兩人已經許久未曾有消息傳回了……”說着,他又看向明渢,“怎麼,你沒與他們在一起?明師弟,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明渢心中咯噔一下,師兄們都沒回來?是不是他們真的出事了?見姬無淵瞧着自己,他頓了頓,不徐不疾答道:“我本與師兄們分頭行動,沒想到連遭暗算,被困在山谷之中數月,這才誤了歸期……”他說話時,悄然觀察着姬無淵的一言一行。
姬無淵面容不改道:“原來如此,明師弟辛苦了。”
明渢忙道:“弟子分內之事,不敢稱辛苦。”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恕弟子直言,幕後之人藏身在哪個門派不得而知,近來江湖又出了許多風波,代掌門也要早作打算!”
“好,我知道了。”姬無淵面色凝重,他看了眼明渢,“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弟子告退!”明渢起身退下。
***
“明渢這麼晚出現在劍崖,代掌門爲何不疑心?”
鬱清檯走進大殿時,代掌門姬無淵還坐在原處以手撐着額頭,聽他這樣問,姬無淵擡起頭來,深邃的眼睛凝視他片刻,繼而緩緩一笑道:“明師弟人品端方,是我看着長大的,別人或許會做不利劍崖的事,但是他,絕對不會!鬱師兄不該懷疑他纔是!”
“可是……”
“鬱師兄,我知道你在憂心什麼,這種信任絕非感情用事,”他說着,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悠遠,“現在劍崖內憂外患,正值用人之際,無端猜疑,反而會寒了師兄弟們的心!”
鬱清檯一時怔住,半晌才道:“代掌門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