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怔怔地看着拂衣面前的酒罈,許久都回不過神。
桃花的味道嗆得他胸口又悶又痛,他捂着胸口想吐,可什麼都吐不出來。春風喧囂,在他腦子裡鬧作一團。
他踉蹌一步,扶着樹幹站穩了身體。樹幹上的桃膠粘在他掌心,黏膩成團,他低頭看着手掌,回憶起了五年前。
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在話本上看見埋酒的故事,鬧着要埋酒,他便由着她。
“五年後我十八歲,到時候我喝女兒紅,你喝桃花醉。“誰喝醉,誰就是小狗。
“王爺,王爺!”岑楚見寧王面色越來越白,憂心忡忡道:“王爺,屬下給您去請太醫。
“不用。”寧王擦乾淨掌心,語氣淡淡:“本王無事
“見過王爺。”提着食盒經過的宮女屈膝行禮
拂衣注意到動靜,擡頭看到樹下站着的寧王,倒酒的動作一頓,她放下酒壺起身:“臣女見過寧郡王。"
內侍們屏氣凝神退至角落,郡王也是王,幾乎不會有人在給郡王請安時,特意點明對方是郡王而是尊稱“王爺”。
“雲姑娘。"寧王淺笑着走到兩人身邊,“賞花飲酒,侄兒好興致。““皇叔請坐。”歲庭衡邀寧王入座“皇叔身上有傷,不宜飲酒,換茶來。“幾杯酒而已,有何喝不得。”寧王奪過酒盞,準備倒酒時,酒罈被拂衣一把按住
“寧郡王,這酒您可喝不得。"拂衣笑容如花,單手把酒罈推遠:“您身份尊貴,萬萬不能冒險。"
寧郡王看着她,緩緩收回伸出去的手:“多謝雲姑娘關心本王的身體。
拂衣眉梢微挑:“嗯,臣女怕王爺喝死了。”宮中忌諱“死”字,內侍們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你醉了。"歲庭衡似乎沒有察覺到拂衣說了不該說的話,他讓莫聞把酒罈拿走:“下次我們再飲此酒,剩下的酒我先替你保管着。
“多謝殿下。”拂衣端起酒杯:“乾杯。
歲庭衡端起酒杯,淺笑着慢慢喝下杯中酒,轉頭看向寧王:“皇叔今日怎麼會來?”
“聽聞皇嫂在此處賞花,我本想來給皇嫂請安,不曾想是你們二人在此處。”寧王目光落在歲庭衡手中的空酒杯上:“既是然皇嫂不在,那麼我下次再進宮給皇嫂請安。
“皇叔您來得不巧,半個時辰前康陽公主求見,母后就先回了昭陽宮。”歲庭衡眉眼間皆是笑意:“等會我與拂衣要去昭陽宮陪母后用午膳,皇叔若是不介意,可以與我們同去。
寧王想起他們衣袖交疊在一起的畫面,面色疏離:“不必,多謝侄兒好意,我下次再來。
他站起身,走了兩步後停下來,轉身看着拂衣歲庭衡起身相送:“皇叔還有事?”
“無事。”寧王收斂視線:“沒想到衡兒與雲姑娘關係如此親近,以前不曾聽聞你們交好。”
“皇叔是長輩,侄兒雖年幼不知事,也知道不該拿交友這種事來擾皇叔清靜。“歲庭衡笑容溫和:“侄兒與拂衣相識多年,皇叔平日事忙,白然注意不到我們小輩之間的來往
“相識多年?”寧王看着拂衣,笑了一聲:“原來竟是我孤陋寡聞了。
他轉身拂袖而走,拂衣笑眯眯相送:“恭送寧郡王。
寧王走得頭也沒回。
“皇叔自小受皇爺爺寵愛,有時候脾氣不太好,你不要放在心上。“歲庭衡溫柔地爲拂衣倒了一盞熱茶:“剛纔他有些話對你不好,我撒謊遮掩了—二,你不會介意吧?”
拂衣搖頭:“臣女明白殿下是想維護臣女的名聲,怕外面的人說臣女趨炎附勢。
接過歲庭衡爲她倒的茶,拂衣滿眼都是好奇:“沒想到殿下也會撒謊,臣女感覺有些新奇。”
“難道在你眼中,我是不撒謊的人?”歲庭衡指腹搭在滾熱的杯沿,茶水冒出的熱氣,讓他眼角眉梢變得溫柔多情:“有時候不想寫策論,我也會撒謊。
“先生們信了沒?”拂衣更加好奇了。
“嗯…歲庭衡回憶片刻,點頭道:“信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小時候我不原抄書,就跟多爹說,書已經被野貓叼走。"拂衣嘆氣:“我爹舉着棍子追了我半條街,結果我捱了揍還要哭着抄書到半夜。
“後來我抄的字真被野描叼走,可是誰也不信。”想起這件事,拂衣仍舊覺得委屈,連該自稱“臣女”這件事都忘了:“連曹三郎他們都不相信我的話。“
她擡頭見歲庭衡嘴角上翹着,不敢置信道:“殿下,您在笑我?
“不是笑你。“歲庭衡指腹反覆摩學着杯子:“是覺得小時候你抄書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那….…倒也不是太可愛。”拂衣回憶着幼時讀書的模樣,被墨汁弄髒的衣服,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先生,還有緊皺眉頭的爹爹
越回憶越覺得,她爹當年沒揍死她,一定很愛她。
“臣女自幼不喜歡讀書,常常跑去曹三郎家學騎射武藝。"拂衣笑:“後來我爹就懶得管我,任由臣女見天往曹家跑。
夏雨與秋霜瘋狂給拂衣使眼色,小姐,您少說幾句吧,皇子殿下是出了名的勤奮好學,您在他面前說自己怎麼逃課,怎麼不喜歡學習,難道這是什麼很光榮的事嗎
“原來雲姑娘從小就已經這麼厲害了。
“厲害?”拂衣詫異:“殿下,這從何說起?”
“身爲雲家子女,在別人眼中,你就應該博學多才。你能不顧他人眼光,敢於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敢於不懼人言,逃離自己討厭的事,是世間無數人都沒有勇氣做到的事。”歲庭衡道:“世間有太多人活在世俗的眼光中,年幼的你做到許多成人不敢做的事,自然厲害。
逃課學藝在皇子殿下口中,都能變成這麼了不起的事。拂衣忽然有些明白,爲什麼幾乎所有人提到歲庭衡都是誇讚了。
因爲就連她都覺得,跟皇子殿下相處是件心情愉悅的事
這麼會說話,誰能頂得住反正她頂不住。
秋霜與夏雨面面相規,原來她們小姐從小就這麼厲害,都怪她們沒有及時發現小姐的優點。
“殿下您謬讚了。別誇了,別誇了,再誇她就要當真了。
“非是誇獎,只是實話實說。拂衣:從此刻開始,她正式宣佈歲庭衡是除了她爹爹與兄長外,最討她喜歡的讀書人。
昭陽宮。
皇后看着坐了半個時辰還沒打算走的康陽公主,心裡捉摸着對方是不是想在她這裡吃頓飯
可她早已經留了拂衣用午膳,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康陽公主與拂衣之間好像有些不愉快的誤會。見康陽公主遲遲不原意說明來意,午膳時間又快要到了,皇后準備端茶送客
“娘娘,老身今日來,其實有一事相求。”康陽公主支支吾吾道:“老身夫家有個侄孫,今年剛及弱冠,自幼是喜詩書的,前月殿試得陛下恩德,點了一甲狀元。
“你說的可是劉子賀?”皇后對今年的狀元郎很有印象,不僅年輕多才,長得也眉清目秀。
“正是他!”見皇后娘娘對劉子賀有印象,康陽公主鬆了口氣:“那孩子自小苦讀,現在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前兩日他的母親求到我這,說是有了心儀的女子。
康陽公主等皇后追問,誰知皇后不接話,她只好厚着臉皮繼續開口:“—聽她提到的姑娘,老身就知道自己幫不上忙。
皇后心裡有了數,連康陽公主都開不了口的媒,要麼是對方身份特殊,要麼是對方與康陽公主關係不好。
“不知劉小郎君看上的是哪家姑娘?”皇后笑問:“連姑母你都覺得爲難?
“這位姑娘出身好,還是京城有名的遊俠,與劉家那是門當戶對。”康陽公主面頰有些發燙“還請娘娘幫着說和一二。
“遊俠?”皇后聞言一愣,她聽說京城的紈絝子弟就愛白稱遊俠。劉子賀年僅二十就高中狀元喜歡的姑娘倒是不一般:“姑母說的這位遊俠是?”
“雲尚書的掌上明珠,雲拂衣姑娘。”康陽實在不想開這個口,又不想回去面對妯娌哭得眼淚漣漣的模樣。
“什麼?”皇后坐直身體:“劉郎君心儀的是拂衣?
難怪康陽姑母會求到她這裡來,康陽姑母爲了寶貝大胖孫,私下抱怨過好幾次雲拂衣,現在卻要幫着妯娌孫子說媒,抹不開面也正常
她還以爲劉子賀這種醉心詩書的年輕郎君,更喜歡有才學的女子,沒想到跟她一樣,也喜歡有活力的姑娘。
“是啊,這孩子早就心儀雲姑娘,早些年礙於...康陽公主想說礙於寧王對雲拂衣的情分,又覺得不妥,話轉了一圈改成:“礙於雲姑娘當時還年幼,他又無功名在身,所以拖到現在才提此事。"
“這事你求到本宮這裡不妥當。”皇后笑了,“何不請人去探探雲大人與柳夫人的口風,再做打算?”
康陽欲言又止,不就是探不出他們倆的口風,才求到皇后這裡?
“母后,康陽姑祖母。“歲庭衡大步走進殿內,“你們剛纔在談什麼?”
“庭衡長得越發出衆了。"康陽看到歲庭衡,面上露出熱情的笑:“老身在跟娘娘說一樁親事呢。娘娘,庭衡的加冠禮快要到了,皇子妃可有人選?
“這事尚不急。”皇后把這件事揭過去:“本宮是懶得操心的性子,孩子婚事交給陛下費神去。"
康陽識趣的不再提及,轉而繼續替劉子賀說好話:“劉子賀那孩子皇后娘娘您也知道,性格再溫和不過,待雲姑娘嫁到劉家,定會好好對她….
“哪位雲姑娘?“歲庭衡眼神變得凌厲
“雲、雲尚書的閨女。”康陽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時間有些發楚
“何時提起的婚事?”歲庭衡望着上首的皇后
“八字沒一撇的事,劉家有這個心思,雲家那邊還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出去提。”皇后在殿內看了一圈:“怎麼只有你,拂衣呢?”
“娘娘,臣女在這裡。"拂衣懷裡抱着一捧桃花,“臣女回來時,發現了一株深紅桃花,就採來給您看看。“
她把桃花交給昭陽宮的宮女,似乎才發現康陽公主,向她施了一禮。
“雲姑娘不用多禮,快請坐。
拂衣被對方過於溫和的態度驚到,平日康陽公主看到她,總會愉愉翻白眼,今天變得這麼親切她有些害怕。
她愉偷望向皇后與歲庭衡,希望他們能給自己一點提示
“今年殿試狀元是京城人士,拂衣見過他沒有?”皇后笑問道:“本宮記得以前狀元遊街特別熱鬧,今年是陛下登基後第一次科舉,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樣熱鬧?
歲庭衡擡頭看向拂衣
拂衣沉默片刻:“娘娘,狀元遊街那日,臣女起得有點晚,沒趕上看熱鬧。”她下意識看向歲庭衡:“請問殿下,今年的狀元是誰?她只知道被她踹進泥水溝的是探花
“不知道也沒關係,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歲庭衡露出笑意
康陽公主:誰說不重要,挺重要的。
“是老身夫家的侄孫劉子賀。”康陽公主再次主動開口:“你們都在京城長大,以前應該見過面?”
“劉子賀?”拂衣想了又想:“劉小胖的堂哥?”
康陽公主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不要叫她好大孫劉小胖,她的心肝寶貝孫子有名字,他叫劉壽昌!
“我想起來了。”拂衣終於在腦子裡尋找到一點有關劉子賀的記憶:“是不是背不出來書,半夜爬起來偷偷啃書的那個?
康陽公主:“胡說八道,誰跟你說子賀做過這種事?
“劉小胖說的啊。”拂衣道:“劉小胖說劉子賀小時候特別愛哭,看到蟲子哭,背不出書哭,連吃飯沒他快都要哭上一場,是個絕世大哭包。
康陽公主顫抖着脣角,半天沒說出話完了,這場婚事沒指望了。
“誤會,都是小孩子之間的誤會。”康陽公主渾渾噩噩站起來,跟皇后請辭,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麼瞞住好大孫在雲拂衣面前說過壞話這件事
都怪劉子賀,小時候那麼愛哭作甚?他要是勇敢一些,她寶貝好大孫又怎麼會在雲拂衣面前說這些
“公主怎麼了?”拂衣小聲問歲庭衡:“神智看起來有些恍惚。
歲庭衡望了眼殿門口:“或許是上了年紀,你不必放在心上。
拂衣:..
花朝節那天,還看到她愉愉朝自己翻白眼,這纔過去多久,就老糊塗啦?用完午膳,仍舊是歲庭衡主動開口送拂衣出宮
“以前衡兒甚少與同齡人來往,我擔心他會性子孤僻,現在終於放心了。”皇后心情極好,“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
貼身宮女:.雖然沒有證據,但奴婢還是覺得您可能放心得太早了
“宸雀….宸璽宮修好了?”路過宸璽宮,拂衣才注意到圍擋不知何時被撤走,她好奇地往裡面望了望:“殿下何時搬進去?”
“待我行過冠禮過後。"歲庭衡停下腳步,轉身往宸璽宮走:“跟我來。
守門的侍衛見歲庭衡過來,向他行禮:“參見殿下。
“把門打開。“歲庭衡轉身看着不遠處的拂衣,“雲姑娘可願陪我進去看一看?”“可以嗎?”拂衣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會不會不合適?”
“沒有不合適。”歲庭衡跨過高高的門檻,看着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宮殿:“主人隨時都可以進來。"
你是主人,我可不是啊。
拂衣扒着門框,見皇子一定站在原地等自己,讓秋霜與夏雨在門外等她,她單獨進了門
宸璽宮把原本的宸雀宮擴建了一半,不僅院落寬敞了很多,就連主殿都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幾乎是推翻重建。
讓她意外的是,院子裡被她吃過果子的柿子樹與石榴樹還留着,樹上繫着紅繩,意爲禮敬樹神後院是大片竹林,牆角種植者驅蚊的藥草,是個清涼安靜的好地方
“右邊怎麼有些空曠?”拂衣注意到右後院空着一塊地方:“這裡修成練箭場或是武場,邊上再種些顏色豔麗的花,感覺剛剛合適。
“殿下箭術如何?
“略懂些皮毛。“歲庭衡問:“雲姑娘喜歡什麼花?
“開得好看的臣女都喜歡。“拂衣彎腰把一株被人踩歪的花摁回土裡:“但是臣女覺得殿下應該喜歡種雅緻高潔的花。
“爲何?”歲庭衡見拂衣摁回去的小花又倒了下去,掀起衣袍準備給它重新挖坑種回去“有才學的人,都比較喜歡梅蘭竹菊這些嘛。”拂衣拔下發間的一根鎏金玫瑰釵,遞給歲庭衡,
示意他用這個挖坑
“那是其他文人,我跟雲姑娘一樣。”看到這支遞到面前的玫瑰釵,歲庭衡把它握在掌心:“花就是花,是文人強行給它們賦予了不存在的品格。
坑挖好,拂衣把花放進坑裡,用土埋好它的根,在土上拍了拍:“這下應該不會倒了
歲庭衡笑了笑,掏出手帕把玫瑰釵擦得乾乾淨淨:“你手上有泥土,我幫你插上吧。“
“好啊。”拂衣把頭湊到歲庭衡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絲,歲庭衡輕輕嘆息一聲,換了塊乾淨的手帕,把釵尾包裹住,隔着手帕把髮釵幫拂衣插了回去
“殿下手也弄髒了?”察覺到歲庭衡小心翼翼沒有碰到自己的頭髮,拂衣道:“早知道我就自己挖,這樣只會弄髒一個人的手。
“可能是因爲我也想爲救它出一份力。”歲庭衡把手背在身後,“以後只要看到它,我就會想起它是我們一起救回來的。
“這株花叫什麼名字?”
歲庭衡沉默片刻:“不知道。
拂衣怕他尷尬,立刻開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殿下親手種下的小花。”“是我們一起種的花。”
拂衣拿眼角餘光愉愉瞅歲庭衡,真看不出來,皇子殿下有時候還挺幼稚不過沒關係,她是個擅長見風使舵的紈絝。“對,我們一起種的花。
“去內室看看。”歲庭衡率先走在前面,手裡還捏着那塊包裹過髮釵的手帕“好的呢。”拂衣拍了拍手上的泥沙,小碎步跟上
整修後的宸璽宮房間比以前寬敞,屋裡放着各色珍寶擺件,拂衣懷疑皇帝把所有好東西都塞到了宸璽宮裡。
各個院落還沒有題字取名,空白牌匾已經掛上,全是金絲楠木製成金絲楠木,唯帝王與太子可用
拂衣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皇上想提前加封太子先帝那老登不得人心,皇上如果想提前加封太子,也許能成
皇上膝下僅有一子,早立太子是件好事。規矩這種東西,只該用在合適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皇上該以怎樣的藉口跟朝臣提這件事
“這裡是殿下的書房?”拂衣把跨進門的腳收回來。書房是重要的地方,她是外臣之女,不能隨意進出這裡。
“沒什麼要緊的東西。“歲庭衡站在屋內對門外的拂衣點了點頭:“進來瞧瞧。”“多謝殿下。”拂衣跨進書房,發現這間書房與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樣
巨大的花窗糊着透明的窗紗,離花窗很近的地方擺着軟榻,躺在這裡看話本一定很舒適軟榻不遠處是精緻的搖椅與鞦韆,足以坐下兩三個人,旁邊的落地萬寶架放各色零嘴剛剛好。桌案擺在靠牆的位置,桌上的玉筆玲瓏可愛,連筆頭都雕刻着吉祥花紋圖案。兩邊書架上放着一些書,拂衣隨意瞅了瞅,看到上面有京城最受歡迎的話本。
玉珠簾把書房隔成了兩半,另一邊就比較像讀書人的書房模樣,密密麻麻的書架,數不清的書籍,香爐棋盤等物依次擺放,拂衣看過兩眼就不再感興趣
伸手撩起珠簾,玉珠聲音清脆,拂衣忽然明白過來,這裡可能是皇子爲未來皇子妃精心準備的地方,所以纔會出現軟榻、搖椅、鞦韆與話本
再愉偷看了眼書架,好多她沒看過的話本,離開京城的這三年,她錯過的實在太多
“這裡有雲姑娘喜歡的書?”歲庭衡掀開珠簾走到書架旁,乾淨修長的手指拂過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話本:“這些都是近三年京城出的一些話本子,我不愛看這些,你要是喜歡,就全部帶回去。”
“全部?”拂衣乾咳一聲:“殿下,您這…..不是爲未來皇子妃準備的?”
“與雲姑娘結識前,我沒有交好的女子,更不知道未來皇子妃是誰。”歲庭衡輕輕擊掌,內侍進來把這些話本裝進盒子,等着拂衣把它們帶走:“如果你不要它們,它們就只能放在這裡蒙塵。”
“臣女謝殿下賞賜。”眼見話本裝了滿滿幾大盒,拂衣嘴角瘋狂上揚,這世上還有比歲庭衡更好的皇子嗎?
沒有,絕對沒有
秋霜與夏雨見小姐兩手空空進的宸璽宮,出來時身後跟着幾個捧着木盒的內侍,眼睛都瞪大了皇子還沒搬進宸璽宮,小姐您怎麼先薅上了
莫聞走到歲庭衡身邊,小聲道:“殿下,陸太傅有事求見“殿下,時辰不早,臣女先告退。”拂衣開口請辭。
“莫聞,你送雲姑娘出宮。“歲庭衡朝拂衣的方向走了一步,立刻又停了下來:“前兩日皇莊進貢的新鮮瓜果,給雲姑娘帶些回去。
拂衣行禮謝恩:“多謝殿下的賞賜。皇子殿下也比陛下大方
宮中內侍見到拂衣身後跟着一長串捧着盒子的人,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候雲姑娘受先帝看重,幾乎每次出宮都有很多賞賜。有些是先帝給的,有些是想要討好雲姑娘的妃嬪贈的。
“莫聞。”拂衣看到遠處禁衛軍帶着一長隊男女出宮,好奇問:“那些是什麼人?”
“回郡君,那些是進宮十年以上的宮女與太監。”莫聞答道:“皇后娘娘心善,特恩准他們出宮,若是不願歸家者,可以去長寧行宮伺候老太妃們。“
“娘娘大善。“
趁着這次機會把宮中原本勢力清除乾淨,從此以後宮中大小事務就以皇后娘娘喜怒爲準則。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娘娘忍到現在纔出手,已經給足了這些人的顏面
“雲姑娘,雲姑娘!”一個宮女衝開禁衛軍的圍堵,跑到拂衣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腳哭求:“奴婢曾經伺候過您,求您幫奴婢給姑姑說說情,奴婢不想去長寧行宮,求姑娘救救奴婢。
“你是祥坤宮的人?”拂衣對這個宮女有幾分印象,是曾貴妃身邊的二等宮女
“姑娘您還記得奴婢?”宮女朝拂衣拼命磕頭:“求您看在往日與祥坤宮的情分上,救救奴婢吧。"
此言一出,秋霜與夏雨的面色變得難看
當着這麼多內侍與禁衛軍的面,頻頻提及小姐與祥坤宮的情分,究竟是想小姐幫着求情,還是想讓皇上猜忌小姐、猜忌雲家?
拂衣低頭看着這個抱着自己大腿,說着祥坤宮以前對自己有多好的宮女,不氣反笑。時隔三年,終於又有人把宮鬥手段用在了她身上。居然還有一點點懷念。
“既然你伺候過我,難道還不知道我這個人小氣記仇?”拂衣把腳從宮女懷裡拔出來:“當年曾貴妃給先皇吹枕邊風,害我們雲家被髮配充州的仇,我還記着呢
先帝那老登不僅好色還沉迷丹藥,在宮裡養了一羣“修行高人”,曾貴妃與這些“高人”勾結,把許多與她作對的朝臣都趕出了京
“貴妃娘娘做的事,你爲什麼要恨王爺?難道王爺以前對你的好,你全都忘了?雲拂衣,你爲什麼要活着回來,爲什麼不去死?!"
“你們想我死,"拂衣歪着頭笑,“我偏要好好活着,活着給每個想要我死的人添堵,礙你們的眼,壞你們的事。是不是很氣,哎~氣就對了
“雲拂衣,你不得好
莫聞上前按住宮女,利索地堵住她的嘴:“還不趕緊把人拖下去?!”他招手讓禁衛軍把宮女拖走,連連向拂衣作揖:“郡君不要動怒,雲家對陛下的忠心蒼天可鑑,陛下與殿下不會聽信這種小人胡言。"
宮女被堵着嘴拖下去,她看向拂衣的眼神中,滿是強烈的恨意“多謝公公。”拂衣與宮女雙目對視,不閃不避,甚至還笑得更加燦爛。
這個笑刺激了宮女,她瞪大眼睛,恨不能撲到拂衣跟前咬死她。她怎麼敢,她怎麼敢?!
身爲朝臣之女得到王爺偏愛,不僅不原意幫王爺奪得帝位,還在王爺落魄之時落井下石,這種無情無義的女人,老天爺怎麼能讓她活下來?
她爲什麼不死在懸崖下,被豺狼啃食屍骨,反而回來傷王爺的心?!
“恨果然比愛還要濃烈。”拂衣感慨:“瞧瞧,兩個禁衛軍才能按住她,勁兒真大,可見她對我的心意是多麼真摯。
夏雨與秋霜:..您少說兩句吧,好怕對方變成鬼都不原意放過您
死?
拂衣冷笑,她好不容易忍着一身斷骨的痛苦活下來,誰也別想讓她死什麼狗屁過往情分,她只知道渾身痛得恨不能了結自己時的狼狽與煎教
皇子宮內殿。
“殿下。”莫聞走進內殿,躬身對歲庭衡道:“雲郡君已經回家。只是在宮門口時,發生了些意外。"
“發生了什麼事?”歲庭衡放下手中的信件,拾頭看着莫聞
莫聞把宮門口發生的事敘述一遍,聽到宮女責罵拂衣爲何要活着回來時,歲庭衡捏皺手中的信紙:“胡言亂語!”
他站起身:“給我備馬.“罷了。“
他閉目許久,把洶涌的情緒全部壓在心底:“雲郡君善良乖巧,深得母后喜愛,賜珍珠兩匣、金釵八對、貢緞十匹、良駒一匹、良弓兩把;賞雲尚書紫袍兩件、雲紋靴兩雙;賞柳夫人玉如意一把,老參一盒;賞雲家郎君文房四寶。
“殿下。"莫聞猶豫道:“小的擔心此舉會人人非議。
“雲尚書忠君愛國,寧王生母舊婢卻在宮門詛咒雲郡君。我身爲晚輩,不便指責長輩,亦不忍良臣受辱。“歲庭衡面無表情:“寧王府內侍在宮中指責皇嬸管家不嚴這件事,記得轉告給皇嬸,別縱容成奴大欺主。"
“是。”
“皇叔不是想喝酒嗎?”歲庭衡把腰間的玉佩取下扔到桌子上:“給他送十壇過去,等他傷好後慢慢喝。“
陽光漸漸西沉,歲庭衡低頭看着被扔到桌上的玉佩都說君子如玉,有時候他不想做一個君子。
雲家得了皇子殿下賞賜的消息傳到衆臣耳中,大家都有些驚訝,皇子殿下從不偏愛任何朝臣,今日怎麼突然賞下這麼多東西?
派人打聽一番後才知道,原來是因爲寧王生母舊婢在東鳳門詛咒雲家閨女不該活着,可憐皇帝一家子,又在幫寧王收拾爛攤子
連不喜歡雲拂衣的康陽公主等人知道事情原委後,都開始相信,當年雲家遇襲的幕後黑手是寧王派系。
“有些男人啊。”康陽公主搖頭感慨:“嘴上說着情愛,手上幹着滅人滿門的事,還反過來指責女人不夠情深,難怪雲家不急着給雲拂衣說親。
“寧王容貌俊美,宮中女子見不得外男,被他勾得失了理智也是可憐。”劉夫人給康陽公主捶着腿:“還是婆婆您把侯爺教養得好。
康陽公主頗爲得意:“他們劉家男人雖然毛病不少,但在忠心方面卻挑不出錯,可惜雲家看不上子賀,不原意把拂衣嫁進劉家。
聽到劉子賀想娶雲拂衣,劉夫人連腿都不捶了:“子賀心儀雲拂衣?”
“書讀多了,讀壞了腦子。”康陽公主嘖嘖搖頭:“偏偏雲拂衣看不上他這個新科狀元。”“怎麼就看不上了?”劉夫人追問。
“人家就記得壽昌說他打小愛哭,別的什麼印象都沒有。”自小都在京城長大,如果對他有幾分興趣,怎麼會連他長什麼樣都記不清
劉夫人縮了縮脖子:“這事還是別讓堂嫂知道了。婆媳二人默默對視,看到彼此眼中都帶着三分心虛這、這事也不能怪壽昌,本來子賀那孩子小時候就愛哭,他們家壽昌只是太過誠實罷了
哐當!
寧王妃走到正院門口,看着酒罈飛出來砸落在地,神情平靜地避開酒罈碎片:“王爺。
“似月。"寧王走出屋子,伸手去牽她的手,她打量着面上不見半點怒意的寧王:“妾身聽聞昨日有個內侍在宮中言語不當?”
守在門口的一個內侍低下了頭
“按照王府的規矩,應該把這種膽大妄爲的僕人拖下去重打三十杖。”寧王妃把手從寧王掌心抽出來,指着角落的內侍:“來人,把他拖下去。
“王妃饒命,王爺救我!“
“似月…
“王爺。"寧王妃打斷寧王的話:“妾身出身嶺北盧氏,背不下治家不嚴的惡名。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上好的竹葉青,王爺拿穩些,下次別再摔了,免得浪費皇侄的心意。"
處理完內侍,寧王妃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出府。遠遠看到雲拂衣騎在一匹雪白的駿馬上,耀眼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王妃。”拂衣從馬背上下來,給寧王妃見禮。“好俊的馬。”寧王妃雖然不懂馬,也看得出這不是凡馬
“昨日皇子殿下賞的。”拂衣摸着馬兒的脖子,見寧王妃對馬兒十分好奇,笑着道:“王妃要不要摸摸它?
“可以嗎?”寧王妃有些心動。
“不要怕。”拂衣握住寧王妃的手腕,帶着她輕輕摸馬兒的腦袋。“有些癢。”寧王妃面頰緋紅,眼角眉梢都染上快樂“想不想騎它?”拂衣在寧王妃耳邊道:“今天有場蹴比賽,臣女帶王妃去看看熱鬧。
寧王妃理智告訴她,不應該做這樣的事,但她的腦袋卻不自覺點了下去
“王妃!”貼身婢女面如土色,“不可啊,王妃……這可是京城有名的紈絝,會把你帶壞的。
雲拂衣翻身上馬,彎腰把寧王妃拉上馬背,伸手環住她的腰:“別怕,我們慢慢騎“我不怕。”寧王妃看着遠方,原來坐在馬背上這麼高
“那我們出發。”拂衣輕輕拍了一下馬兒,馬兒動了起來,寧王妃渾身一僵“放心,如果真會摔跤,我給您當墊子。"拂衣把寧王妃環住,“保證護您周全。“我相信你。”隨着馬兒前行,寧王妃一點點放鬆下來。
“王妃!”王府婢女看着雲家紈絝把王妃拐走,跺了跺腳,轉身跑回王府“不好了,王妃被雲小姐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