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第一次知道,原來讀書人想誇一個人時,能說出這麼多優美的詞彙雖然她並不知道陸紳爲什麼對她突然態度大變。
陸家帶來的禮物,她不敢不收,因爲她怕開口拒絕,陸紳又會掩面哭泣,她實在有些怕了
把陸家三口送到門口,拂衣想對陸妍多說兩句話,又怕惹得陸紳對陸妍不滿,愉愉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回家。
陸妍笑眯眯地點頭,注意到這一幕的陸紳默默扭開頭,假裝什麼也沒有看見也許,偏見纔是最大的山
御書房。
皇帝批摺子批累了,對幫他整理奏摺的歲庭衡道:“離巖國使臣還沒說離開的話?”
“離巖近兩年頻頻出現天災,糧食欠收,他們還沒在我們大隆討到好處,怎麼捨得離開?”歲庭衡熟練地批着一些問安摺子,頭也不擡道:“若非他們接連兩年糧食欠收,怕打起仗來軍心不穩,恐怕早就趁機進犯我朝邊境了。
“餓狼不敢輕易攻擊敵人,但是餓鳳的狼,卻能不管不顧。”皇帝嘆息,這兩年老百姓的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一些,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發動戰爭
“暫時還餓不瘋,兒臣昨日接到線報,離巖國君下令南胥、南鄉等國上貢。”他一目十行,在滿是廢話的奏摺上打了一個圈:“柿子挑軟的捏,離巖見我朝對他們態度強勢,又不敢冒着兵敗的風險發動戰爭,倒黴的自然是周邊小國。
他們不敢打大隆,揍南胥這種弱小國家,卻是順手的事。
大隆是個體面國家,只要周邊小國服從王化,就不會特意刁難他們。連先帝那種完蛋玩意兒,也只是喜歡讓他們寫吹捧自己的文章,不像離巖國,心情不好就讓人家上貢。
在不要臉這件事上,離巖堪稱天下無敵
“若不是先帝……皇帝哼哼唧唧,在兒子面前毫不掩飾對先帝的厭棄。若不是先帝把國庫耗空,他帶兵攻打離巖還不是順手的事
“天氣越來越熱了。"歲庭衡早就聽膩了皇帝想御駕親征的抱怨,直接打斷皇帝的話:“父皇什麼時候去長央行宮避暑?
皇帝有些驚訝地看了歲庭衡一眼,去年這個時候,衡兒可沒提過這件事,今年難得見他主動開口。
“欽天監看過了,五日後就是出行的好日子。”皇帝把隨行名單扔給他:“你若有想要增添的人員,就把名字寫上去。
歲庭衡翻開名單卷軸,發現上面只有官員的名單:“朝中重臣的家眷也應該隨行,我們要在行宮住兩個月,怎好讓他們與家人分別這麼久?”
“白然也有女眷隨行,不過女眷名單在你母后那裡。”皇帝隨口回了一句,低下頭繼續批奏摺御書房裡安靜下來
一盞茶後,他突然擡起頭來,雙目灼灼地盯着歲庭衡:“好小子,你老實跟爹交待,想要哪個女
眷隨行?”
“什麼?”歲庭衡平靜擡頭,眉梢微皺:“父皇,你在說什麼?
皇帝見兒子平靜的模樣,發現是自己想多了,有些失望道:“爲父還以爲你喜歡上了哪家姑娘,想把她也帶去長央行宮,原來是我想多了。
“父皇,兒臣的奏摺已經批完了。"歲庭衡把摺子整理好,放到御案上:“剩下的您自己慢慢批,兒臣告退。"
“哎!”皇帝趕緊伸手抓住他袖子:“爲父不過是跟你說笑,你別當真嘛。
他對兒子討好一笑,把一堆沒批的摺子放進兒子懷裡:“江山雖然是朕的,但早晚也是你的,你幫着治理是天經地義的事。
“唉。”想到去行宮要花不少銀子,皇帝就嘆息連連,拿過隨行名單看了又看,又刪去一些名字。
六部有左右兩尚書,每部門留一個尚書駐守京城宗親裡,爵位低於郡王的也別去了。能減就減,能省就省,堅決不能浪費
等皇帝在名單上塗塗抹抹完畢,把名單下發給禮部後,歲庭衡把硃筆一放:“父皇,天色不早,兒臣該回去休息了。.._照白一個小可憐留守家中。
“沒事,哥,雖然你不能感受行宮的涼爽,但是能繼續體會家裡的炎熱”拂衣啃完井水浸泡過的涼甜瓜,一邊擦嘴一邊笑得幸災樂禍:“林小五約我去逛街,等我回來給你帶酥山。
雲照白氣得要去擰她的臉,拂衣提着裙襬就跑,帶着夏雨與秋霜嘻嘻哈哈跑出了雲家大門“這麼熱的天,他們兩兄妹也不怕熱。“柳瓊枝搖着扇子,吩咐下人收拾去行宮要帶的行禮“夫人,奴婢瞧着小姐與公子的感情再好不過,別人家的兄妹,可沒小姐與公子感情好。“都沒個正形。”柳瓊枝無奈一笑,繼續整理行禮。
拂衣陪林小五逛了半個時辰的街後,奄奄一息坐在首飾鋪子的木椅上,這麼熱的天,林小五逛起街來怎麼一點都不怕熱
“我不行了。"在林小五無數次問她哪個首飾更好看時,她站起身道:“姐妹,你先慢慢挑着我去旁邊甜飲鋪子買酥山。
“再過幾日就要去長央行宮,到時候咱們未出閣的女眷會安排住在臨近的院子,你不多準備點首飾?”林小五晃了晃手中的步搖:“我記得你以前可沒這麼隨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拂衣搖着扇子:“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更高的追求。
林小五:“什麼追求?”
“追求國泰民安。”拂衣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臉蛋:“你先挑着,我等會就回來。"
“明明就是想偷懶。”林小五揉了揉臉蛋:“你去吧,等會再來找我。
拂衣掏出帕子,幫林小五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等着,我給你帶冰飲回來。
走出首飾鋪,因爲太過炎熱,連路上的行人都比往日少,拂衣來到常去的甜水鋪,發現鋪子裡多了一個幫忙的夥計。
“掌櫃,又請幫手了?”
“雲姑娘來啦,還是老規矩?”掌櫃看到拂衣,笑得擠開伙計,親自爲她製作酥山。“還是老規矩。”拂衣搖着扇子:“多冰少糖。”
“好嘞。”掌櫃把碎冰裝了滿滿一竹筒,在上面淋上甜汁與果肉,怕果肉多了裝不下,他還使勁往下摁了摁。
新夥計看着掌櫃殷勤的舉動,主動把竹吸管放進冰碗中
“雲姑娘,歡迎下次再來。“掌櫃把酥山遞給拂衣。“下次來就要兩月後了。"拂衣把錢遞給掌櫃:“最近兩個月我不在京城。
“那我給您留些冰,等你回來再給您做。”掌櫃愣了愣,隨後笑道:“那時候山楂正好成熟,酸酸甜甘甜的酥山最是開胃解渴。
“謝謝掌櫃。”拂衣笑眯了眼:“我一回京就來找你。”她注意到新夥計似乎對她好奇,頻頻偷望自己
“唉。"掌櫃連連點頭:“好嘞。”
新夥計也跟着笑,似乎心情很好。
拂衣用竹吸管戳了兩下竹筒中的碎冰,沒有立刻飲用,那新夥計的目光,也跟着拂衣的動作,轉來轉去。
“掌相你家新計什從時位來的?
“近來天熱生意好,我忙不過來,他已經來了三四日了。”掌櫃以爲拂衣對新夥計好奇,多說了幾句:“他手腳麻利,還會算賬。
拂衣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一個小孩竄出來撞在她身上,手裡的酥山也被打翻在地
見自己打翻了貴人的酥山,小孩嚇得坐在地上不敢說話
儲藏冰十分不易,酥山這種小食對普通人來說是昂貴之物,普通人家很少有捨得花錢買來吃的
“現在知道怕了?地上燙,起來吧。”拂衣把小孩從地上拉起來:“下次走路小心些,早些回家去。"
“謝謝漂亮姐姐。“小孩見拂衣沒有責怪他,對拂衣感激一笑,蹦蹦跳跳離開
“殿下,難得這麼巧,臣女先請您去茶.
“拂衣!”歲庭衡突然緊緊拽住拂衣的手臂,力道大得拂衣有些生疼。她詫異地看着歲庭衡,見他出塵如仙的臉上,出現了恐慌與無助
“傳御醫。”他丟了傘,手指不小心碰到拂衣的手背,拂衣恍惚以爲自己碰到是地窖冰塊。“傳御醫!"歲庭衡抖着聲音對身後的金吾衛道:“即刻去傳!
金吾衛意識到不妙,連忙把四周團團圍住,還有人快馬加鞭去請御醫
“殿下?”拂衣見歲庭衡手抖得厲害,以爲是他身體出了問題,顧不上規矩禮儀,扶住他的手臂:“你怎麼了?”
誰知下一刻她就被歲庭衡攬住了肩,他似乎怕嚇着她,極力想要聲音變得溫柔,卻控制不住的顫抖:“酥山有毒,你、你吃了多少?”
“別怕,別怕。”他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御醫馬上就來了,你一點事都不會有。"
拂衣怔怔地看着太子,她從未想過謫仙般的太子,會對她露出這樣的眼神。
那年她落下懸崖時,爹爹與孃親似乎也這樣看着她,眼中只有無邊的痛苦與恐懼
“殿下。”她往後退開一步,連忙開口:“您別擔心,臣女還沒來得及碰它,它就打翻了。”
地上的螞蟻還在舔食化開的冰水,吸管上的螞蟻已經跌落在冰水中,已經沒了性命。
她回頭看向甜水鋪,新夥計察覺到她的目光,轉身就跑
歲庭衡看着他奔跑的背影,飛身取下馬背上的弓箭,拉弦一射,箭羽直直對着新夥計穿背而過他扔掉弓箭,指腹仍顫抖着。
“我失態了。”炎炎烈日,他側過蒼白的臉,對拂衣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優雅溫柔:“你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