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雁飛將自己的情緒略略做了些調整,繼續道:“那丈夫望着熟睡的嬰兒,眼神裡說不上是愛是恨。他的妻子出生的孩子竟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怎麼去適應這樣的一個事實。
急怒攻心之下,他做出了一個他說他一輩子都後悔不已的舉動,他將熟睡中的嬰兒棄在了一家人家的門口,然後揚長而去,連回一下頭都不肯。”
陳婷心裡一驚:“他給他的爸爸扔了,難怪他的性子那麼地與衆不同了。”她雖然想到了他受了不少委屈,但卻不可能想得到這麼複雜,一時間也頗覺棘手。
“還是這孩子命不該絕,晚上這家人家的主人回了來的時候便將這個凍得快要死掉的孩子抱回了家中,經過一番爭論,便將孩子留了下來,家裡窮是窮一些,可是不能眼看着孩子凍死餓死吧!”說着又搖了搖頭,繼續道,“可世界上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一個人擺脫了厄運的魔掌的?
這孩子因爲感染了傷寒,又在大街上凍了一整天,病情惡化,折騰了好幾天,眼看着就不行了。
正好這一天下了大雪,有一個老和尚來化緣,見這家人善良,便將孩兒帶上了少林寺,治好病後便將那孩子收做了小徒弟,同時教授以武藝。
於是這個小孩子便一天天地長大了,可是等到好久好久以後,還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麼意思,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天,方丈讓大家都到大雄寶殿去,方丈還有師父陪着一個陌生人,然後他們直接向他走了過去,他怕極了,以爲自己又做了什麼錯事。那個陌生人站在他面前打量着他,突然雙膝一彎,給他跪下了。”說着不由自主地將拳頭捏得喀喀直響。
陳婷又是一驚,強自忍着不喊出聲來,暗想:“他的父親給他下跪,那是真心知道自己錯了。”但似乎總覺得這父親的做法太也可恨,總不該就這麼簡單地就原諒了他,可如果不原諒他又似乎說不過去,便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輕輕地問道:“你原諒了他了?”
覃雁飛眼中忽地兇光四射,怒道:“不!”忽又覺着不大對勁,便瞧了她一眼,“你猜到了那男孩兒就是我了?”
陳婷一低頭,道:“我聽的就是你的事情啊,你沒有生氣吧!”
覃雁飛搖搖頭,道:“其實也沒什麼關係了,你肯問我這些,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陳婷“哦”了一聲,道:“我是第一個問的?”
覃雁飛搖頭道:“不是,不過不重要。”
陳婷點了點頭,她猜想可能是杉兒,但終不願想起白杉的事,便低了頭,道:“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麼原諒了爸爸的。”
覃雁飛長嘆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我原諒了他。”
陳婷道:“很簡單啊,如果你不原諒他,你就還在少林寺唸經做和尚了。”
覃雁飛點頭道:“也許是吧,可是你知道嗎?我做了件錯事,這件事情足以讓我死上一萬次了。我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後,頭腦一熱就扇了他一耳光。誰又能說我做得對呢,八年,整整八年啊,我給人家欺負,以爲我就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我也不覺得有什麼。誰叫我在這個世界上,我好恨!”說着已是淚流滿面。
陳婷也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安慰他兩句,可是又不知該說他做得不對呢,還是該說他做得對,就聽覃雁飛道:“可是你知道嗎?我倒是打了他了,我心裡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覺得很痛苦,那一次差着些就發了瘋,我心裡壓抑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說不出來,也不敢說出來,罷了罷了,大錯已然鑄成,想後悔那是沒有機會了,我的命是他給的,哪吒剔骨還父,削肉還母也是有的,沒成我還給他們就是了。”
陳婷見他情緒激動,情知硬勸下去反而不好,便軟言道:“我知道的,哦!咱們不說了,不早了,我也倦得緊了,明天再說吧,好不好?”
覃雁飛將淚痕抹了抹,將情緒調整了一下,又長出了口氣,道:“好了,睡吧!”
陳婷應了一聲,和衣鑽進了被窩,說了聲“晚安!”便轉過了身去。
覃雁飛做了個深呼吸,心想:“我這樣的人,果然……”搖了搖頭,心想晚上天涼,便從大衣櫃裡找了條毛毯給她加蓋上了,陳婷也還沒有睡着了,咬了咬嘴脣,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攏了攏肩……
第二天,陳婷的心事好像突然多了起來,整整一個上午都呆呆地坐在那裡一動也懶得動,而覃雁飛的心思也全都放在今天晚上與卓仁杰的決戰上,也沒有主動去說話。
隨着時間一點一點得逼近,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地緊張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他就連臥室的門也不出了,一個人找了一塊棉紗布緩緩地擦拭着他的瀝泉槍。
他默默地回憶着這手中瀝泉的來歷,那一年他僅六歲。有一次與肖慕華玩鬧竟誤闖羅漢堂,裡面的十八銅人以爲他們倆是逃下山的僧衆,大打出手。
結果他們倆技高一籌,竟將威震天下的十八銅人陣打敗,肖慕華見他們不講理,惱將上來,索性與覃雁飛跑進了木人巷,殺了個七進八出,將三十六個木機人打成了碎片。
方丈瞭然大師聞訊後,萬萬沒有料到後輩之中竟有如此高手,最後竟也沒有處罰他們,反而給了他們兩條兵器,那時候,他可還沒有瀝泉槍的一半高,現在可不一樣了。他小小年紀,竟也如此老氣橫秋,也難怪,這一役是他自離開少林寺後最爲艱苦的一仗,誰知道他還能不能囫圇地活下來。
他想到了師弟肖慕華,突然感情有些很複雜,也有些慌亂,便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窗外,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天也似乎被壓得很低。他的心情也立時覺得壓抑起來,突然想:“陳婷現在在做什麼?”
回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了四時整。出了門,見客廳裡沒有人,便去敲了敲她臥室的門,門是虛掩着的,可是裡面並沒有人。覃雁飛嚇了一跳,暗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