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帳口冷覷着他,楚戰定定地一動未動。
忽然颳起了風,在這寒澈的冬夜裡,星星盞盞的燭火絲毫無法照暖人心的溫暖。
她緊了緊手臂,然後忽然發現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距離。在他們中央隔着的東西,不比她和淵離之間隔的東西少。
她和淵離之間隔着國仇家恨,而她和楚戰之間,卻也隔着萬水千山。
無法讓人理解的思緒,而楚戰卻總是會歪解、扭曲、強化。明明可以讓她慢慢消化乾淨的想法,卻讓楚戰一而再再而三地揭開其中的傷疤。
她喜歡淵離又如何,忘不記淵離又如何,這輩子她和淵離還有在一起的可能了嗎?
沒有。
她告訴自己,沒有。
她的命運從淵離放手,從楚戰在帝陵中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鐵馬嘯歌,金戈狂瀾,她若能從楚戰的手心中逃脫開去,又能以怎樣的面目面對淵離?
那是她心口上的劫,是她融在心裡面的傷疤。
誰說只有男人才有紅玫瑰和白玫瑰,在女人的心裡,也許也有會兩個男人。一個給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動,疼在了心上幻化成硃砂,一個釀成了月光,照在了地上永遠潔淨明亮。
她無法言語自己此刻的心情,那種感覺太讓她失落,潮水一般的無助和落寞圍困住了她。
她能再說什麼呢?在這個男人這般揣測了她之後?
所以她什麼都沒有做,轉過了身,掀起帳簾走了進去,再也沒有回頭。
帳簾落下了,楚戰站在帳口看着還在晃動着的帳簾,忽然發出一聲笑。
他轉了身,朝自己的主帳而去。走一步,臉色卻跟着沉了一分。
走到主帳,他已經面無表情。
守帳的兵筆直地站在帳口,盡職盡責,在楚戰面前更加紋絲不動。
楚戰頓了頓,忽然開口似閒聊一般問和自己站得最近的兵說:“成親了嗎?”
“……回將軍,不曾!”
“如果成親,會娶什麼樣的女人?”
“……報告將軍。不知!”
楚戰扯了扯嘴角。掀了帳簾徑自進去,徒留下那兵在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走進了主帳,燃了燈,舀起奏報看了起來,一目十行看完一本,丟到一邊又舀了第二本。
然而第二本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當他發現自己在出神的時候,那奏報擱在他手上紋絲未動。
楚戰頓時惱怒地一下子將奏報丟到案几上,手扶了額頭喘息不定了兩聲。“哄”地一下站起來。
黑暗中他在主帳偌大的空地上來回踱步,卻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本來是白日時分聽到孟羅衣提到崔氏,勾起了他心裡的一根弦。夜裡無論如何都入不了眠,所以起身想去看看她是否入睡了,他猜到她可能睡不着,卻沒有想到她竟然一個人出去散步了,還唱了一首在他聽了末尾來。便斷定是纏綿悱惻的一曲訴情調子。
她唱那調子,是想起了誰?
不是他!他知道的,不是他!
白日才提到了冷不爭,她就懷念地唱了他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曲子——他如何能不胡亂猜想!
楚戰停下了步子,深呼吸了兩下才挪到了睡塌旁邊。
這個女人從來就不好控制在手,他現在也並不想控制她,只是要讓她知道一些厲害,讓她明白,他纔是能跟她一起走到盡頭的人。然而那女人心裡早就有了一個男人,不管他如何用行動誘惑她,用言語打動她,用承諾蠱惑她,甚至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脅她,她都不會忘記她心目中的那個男人。
他到底哪裡輸給了冷不爭那個註定要死的病秧子!
六靈都已經要失掉了的男人,最後只會斷情絕愛,連記都不會記得她,她想着那男人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他到底哪裡不如冷不爭!
楚戰心中血液翻騰,好不容易平復下來自己的心情,這才深吸一口氣沉聲喚道:“暗鶩。”
黑暗中只見影子一閃,一團黑影頓時出現在楚戰面前,單膝跪在他面前道:“主子。”
“冷不爭死了沒?”
暗影微微一頓,很快回答道:“沒有。”
“人還活着?”
“是。”
“……不可能啊。”楚戰雙眼一眯起:“當然在帝陵沒有要他的命,就是不希望因爲他再起別的衝突,原潛再如何有本事,也不可能把冷不爭救活……”
暗影道:“原潛和鹹柯一族的人將冷不爭帶去了寒潭。”
楚戰頓時皺眉道:“寒潭?”
“是。”
“怪不得……”楚戰冷哼一聲:“便是寒潭也救不了他的命,頂多維持一些笀數。”
楚戰心情微微平復,看向地上單膝跪着的暗鶩道:“回去吧。”
“是。”
隨着話音一落,黑影瞬間就不見了蹤跡。
暗鶩是他五個隱衛之一,他們無人身手了得,隱蔽行蹤的能力更是強大。若有一日他真的敗了,相信他們五個會很好地妥善安排後面的事情。
楚煞楚桀在明,隱衛五者在暗。
無論如何,他總記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寧靜,他卻仍在咀嚼方纔暗鶩說的話。
原潛和鹹柯一族帶了冷不爭去寒潭,即使寒潭水冷徹可以暫時凍結他體內的寒蟬之毒,可是這也不過是一時之計,除非原潛能找到火蟾蜍,配合着寒潭的萬年冰湖水,纔可能保得了他一命。
可是火蟾蜍這種稀世奇珍,能遇到死物已經是走了大運了,更何況是要捉到活着的?
原潛簡直是在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楚戰坐到了案几上,手指一點一點地敲着桌面。
夜色越來越深了,起初還能聽到遠處有些人聲,漸漸的連人聲都沒有聽到了。
又颳起了老大的寒風。楚戰掀了帳簾看着小帳口,目光漸漸複雜,終於還是鬆了手,轉回自己的牀榻。
第二日天氣便陰了下來。
總覺得天氣一陰冷下來,氣溫都跟着降了好幾度似的。明明是在南方,卻有大雪封山的景象。
羅衣起得很晚,她帶的那十個兵已經在她帳口站了一個上午的軍礀了。
擡頭,挺胸。翹屁股。雙手自然下垂,目視前方,雙腿併攏,雙腳微微張開呈六十度。
她一直沒出來,那十個兵站着軍礀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老老實實地站着等着羅衣出來。
好不容易羅衣出來了。也把自己打理好了,見到十個兵站得筆直,心裡略微寬慰了些。轉移了一點兒昨晚的不快,亮了嗓子喊:“一號,報數!”
從右往左。一個接着一個報了號,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
羅衣點點頭,在十人面前踱步走着,聲音響亮地訓道:“當兵的,就是軍人。軍人是什麼?軍人。保家衛國,爲百姓服務,就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是絕對的服從!我帶的兵,就要一切聽我指揮,只能聽我號令,有沒有明白!”
“明白!”
十個人立馬響亮地回答。
起初他們聽到類似的話的時候還會在心裡笑兩番,覺得這位未來將軍夫人雖然不是將門出身,卻有些個喜歡學將軍說話,私下裡他們也考慮過,這大概是將軍用來哄將軍夫人玩兒的。
然而接觸下來他們才知道並不是那麼回事。
這位未來將軍夫人在第一天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在那片空地上繞圈跑步,她帶着頭,愣是跑了二十來圈,不帶休息的。
他們只能跟在後邊兒跑。
他們十個人,一半是在軍中表現地很差,面臨着被踢出軍營的危險的孬兵,一半是在軍中表現地上佳,軍功累積地不錯,有晉升機會的優秀兵。
然而在將軍夫人眼裡,他們十個沒有區別,做錯了,沒有完成任務,就要被罰,不管你是孬兵還是好兵,一視同仁。
第一天有個兵偷懶,比規定少跑了一圈,讓將軍夫人罰了多跑十圈,而其他九人就在冰天雪地裡站着軍礀看那人跑步。
當時將軍夫人是這樣說的:“一個組織,一個團隊,就是一個整體!你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你們自己,而是整個戰字營!任務下達下來,你們就要絕對地服從和去做到,做不到,就是這樣的下場,更遑論是包庇你們的隊友!所以懲罰起來,也要一起懲罰!”
那位偷懶的兵是個好兵,在軍中的功績很不錯,好救過一位副將,然而將軍夫人的臉色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甚至在聽到他們說那兵救過以爲副將時,她還輕蔑地說道:“救過一個副將又如何,現在他還不是副將,就跟你們一樣,都是最基本的兵!是兵,就要有當兵的樣子,服從命令,是第一要務!”
第一天,他們累得散架。
第二天,又繼續在那跑道上跑步。昨日被罰跑的兄弟腿都在打顫,然而將軍夫人卻愣是不鬆口讓他去休息。
他們終於知道,這個年紀輕輕,還沒有正式成爲將軍夫人的女子,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在訓練兵上,她比任何一位將軍都要嚴格地多。
她的嚴格,不是要對人軍法處置,砍人腦袋或者杖責,然而她的處置卻讓人更加記憶深刻。
好比第一天多跑的十圈,第二天做的俯臥撐,第三天以兩塊大石爲基點上面放着的橫木做的引體向上,第四天的仰臥起坐……很多的訓練礀勢都是他們不知道的,而隨着時間的增多,這些訓練礀勢更加五花八門。
他們甚至喜歡上了每日的訓練。(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