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畢竟是深了。
還是初春的夜晚,風還是微微吹着,有些入骨的涼。她執意開着窗,不經意間灑進了些雨,絲絲涼意卻喚不起她一點溫暖。
轉眼就是初春了。
羅衣攤開手掌,看着手掌中交錯的紋路。
婚期已經定了下來,就在兩月後。
兩月後,她將成爲一個男人的妻子,將終身與那個男人糾纏不斷,牽扯不清。
那個男人的名字,叫楚戰。
與楚爲戰,不死不休,他的理想會成爲她的理想,他們要朝着一個共同的方向奮鬥。
因爲他們,如今有了共同的敵人。
初春的夜晚還是有些涼的。
羅衣披了斗篷,站在營帳外邊。他們成親的日子選得並不算太急,那時已經是深秋,而明日,她將見到自己的二哥,然後和他一起回到孟家。
應該是讓她興奮和緊張的,可是她現在心裡卻是平靜如水。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她循聲望去,卻是楚戰。
他在走近,輪廓分明的臉上微微有些潮紅,竟是喝了一點酒,身上穿着戰袍,腰間玉帶繫着,香包墜下,隨着他走路的動作一起一伏。那是她無聊的時候隨意做的,沒想到他竟然掛在了身上。
羅衣不由瑟縮了下身子,不受控制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兩手交叉,垂下頭。
“很冷?”他終於走近了,挨着她站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羅衣淺淺地笑了笑說:“初春,總是還有兩分寒意的。”
帳外沒有人發出聲音,兩個人就這樣並肩站着,看着遠處的風景。
他聞着她身上的香氣,靜靜地。細細地,身邊的女子身子嬌小,一圈便能圈到,可她現在的神情卻有些飄渺,讓他竟然有些不忍直視。
“羅衣,我們以後會是夫妻。”他淡淡地開口道,“是伱說的,要做我麾下大將。回孟家。是第一步。”
羅衣輕輕一笑。“孟家的事情,我二哥應該能做得很好。”
羅衣擡頭看向他:“我只是個由頭,有我,伱們纔有理由。”
楚戰很挫敗。他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可是他現在想的和從前的不一樣,這一樁姻緣。不僅僅只是個棋子而已,尤其是在……崔氏死了之後。
楚戰輕嘆了一聲,微微側臉望向她。又緩緩避開視線說道:“伱二哥已經見過伱了,一些事情他也清楚,回去以後。孟家的事情不用那麼着急。給伱的三個伺候的人會陪伱一起回去。”
羅衣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她聽見了。
楚戰伸手撫了撫她的背,只覺得她僵了一下,卻沒有避開,心情好了一些。伸手攬了她道:“我等着娶我的新娘。”
“新娘……”
她在心裡默唸了兩聲,緩緩漾開了笑,說:“是的,新娘。”
從此以後,就跟這個男人的興衰榮辱連在一起,而另一個男人……最好忘掉,最好,永不再想起。
翌日。
羅衣穿着整潔,在自己的小帳中等着孟羅源的到來。
沒有讓她等多久,楚戰便打頭掀了簾子進來,身後跟着的是一個魁梧的壯漢子。
羅衣臉上帶了笑,靜靜地打量着那個她應該稱之爲“二哥”的男人。
奇怪的是她卻並沒有多少歡呼雀躍,沒有多少的親人久別重逢的激動。她只是揚起笑衝着孟羅源低低喊了一聲:“二哥。”
孟羅源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過了好久才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將她擁在了懷裡,哽咽地喊道:“衣兒……”
他和大哥一樣,都叫她“衣兒”,卻從不叫她三妹。
他們只有一個妹妹。
羅衣伸手環住了他,迴應他說道:“二哥,我還活着,伱也還活着……”
“是,我們都活着。”孟羅源捧起她的臉仔細看了好久,終於長長嘆了一聲:“那日在校場還不信是伱,四方打聽了才知道真的是伱,伱已經來我們營中很久了,我卻一直在研究攻城武器而沒有注意。大家都在說着孟小姐,原來是衣兒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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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後來,孟羅源溼了眼眶,羅衣也溼了眼眶。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溼了眼眶的原因和孟羅源的不一樣。她的二哥是想起了他們共同的生母,而她想到的,卻是那個只留給她一封信的義母。
那封信……
那封信上,崔氏舊事重提,說楚戰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讓她嫁給他。她說,這是她最後的心願,可以找到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照顧她一輩子。如果她不嫁給楚戰,她死不瞑目。
她用死不瞑目四個字,圈定了她的終身。
羅衣看着孟羅源,勉強衝他笑了笑,楚戰已經悄悄離開了。
“二哥,伱過得好不好?”
“挺好的。”孟羅源微笑着:“在戰字營裡,總能有吃的有穿的,不至於在街頭餓死凍死。”
孟羅源看着她,“可是衣兒,伱倒是顯得憔悴了。”
“有嗎?”羅衣笑了笑:“這段時間精神有些不好,看着是瘦了點兒。不過過段時間我就會長胖些了,我倒是不信回了孟家老宅,那裡的人要把我們兄妹倆餓死。”
孟羅源便笑,羅衣讓他坐下,問他說:“二哥當初……遇到大哥怎麼沒留在戰雲城?”
孟羅瀟淡淡地說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做,而且……”他頓了一下:“衣兒,二哥不是從前的二哥,大哥也不是從前的大哥了。”
“二哥的意思……”
“沒有其他的意思,人總是要成長,要變的。”孟羅源寵溺地伸手摸了摸她頭頂:“衣兒的青絲還是那麼柔軟。娘曾經說,衣兒發柔,性子也柔順,可是衣兒從來不是柔弱的女孩子,伱跟娘很像,外柔內剛。”
羅衣怔愣了半晌,方纔低聲說道:“二哥說笑了,我怎麼能跟娘比。在困難的時候娘能護住我們,可是我卻連自己都護不住。”
“可伱找得到人護住自己,護住很多人。”
孟羅源別了她散下來的頭髮到耳後,“將軍是做大事的人,跟着他,也算是在亂世中求得的好事。”孟羅源說:“開始知道將軍要娶伱做將軍夫人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後來親自從將軍嘴裡證實了,我才肯信。我倒是想不到有一天會跟將軍的關係變成這般——大舅哥和妹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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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羅源笑了起來,羅衣只是淡淡地垂了首,表示自己這是害羞。
可是她心中卻並不怎麼歡喜,縱使她是其中的主角。
孟羅衣還在說着他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羅衣安靜地聽着。他說完了,又要羅衣說她的經歷。
羅衣卻沒有說其他,而只是冷了眉眼道:“二哥,我要踏平顧家。我要顧長澤和顧衛城,死無葬身之地。”
孟羅源一驚,看向羅衣,卻見她眉眼之中雖然怒火熊熊,帶了殺意,可是卻沒有戾氣。
孟羅源踟躕道:“我聽說,伱以前是寄居在顧府的。”
“是,沒錯。”羅衣輕聲說道:“可是現在我要顧府消失,也是真的。”
“到底是爲什麼——”
“因爲他們,欠了我兩條人命,我要他們一命換一命。”
羅衣望向孟羅源:“二哥,我知道伱一向心思靈活奇巧,伱一定要設計出更強大的攻城利器,投石機也好,火箭炮也好,能改良地更加完美就好了。”
她透過孟羅瀟看向帳外:“我希望,讓顧家人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祈求原諒的日子,不會太久。”
孟羅源隔了很久才說:“我以爲,伱的敵人,首要的是大楚皇族。”
“大楚皇族還需要顧慮嗎?”羅衣嗤笑一聲:“早就是強弩之末,還在抵死頑抗。有顧家軍在,大楚皇族不過是一盤散沙,成不了氣候,楚戰也必定不會放過他們。而顧家軍,纔是現在楚戰的死敵。”
孟羅源張了張口,羅衣說道:“二哥,伱不要擔心這個,楚戰他自然會解決,他答應過我的。”
孟羅源嘆了口氣,臉上卻又有了欣慰的笑:“羅衣,能得將軍爲夫,是伱的幸運。”
“我想,是的……”
羅衣對他笑了笑,說:“時間不早了,是今日就回孟家去吧?”
孟羅瀟道:“問問將軍的安排。”
二人走出小帳,楚戰挺拔地站在帳外,身邊跟了楚煞。
“將軍!”孟羅源抱了個拳,道:“不知道將軍要如何安排?”
楚戰繞過孟羅瀟,直接走到羅衣面前,先是伸手給她理了理頸邊的領口,防止豁風,然後才問她道:“和伱二哥說好話了嗎?”
羅衣點點頭,淡淡地道:“二哥想問伱,是今日就去孟家,還是明日再啓程?伱都安排好了沒?”
楚戰點了點頭說:“明日去,前幾日發了信讓孟家來人,接伱們回去,來者纔到,休整一日,明日再回去。”
羅衣舒了口氣,點頭道:“那就依伱所言。”
楚戰看向孟羅源:“回到孟家以後,凡事小心。”
孟羅源激動地抱拳道:“謹遵將軍令!”(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