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淑慧是被身邊人低沉的輕聲細語給喚醒的。
此時天色已經很暗了,微弱的夕光從雕花窗櫺裡透射進來,正是笙歌散盡的黃昏時分。坐在她身邊的人聲音低沉,彷彿帶着繁華散盡的荒涼。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又什麼事,不過是太累了罷了。”
淑慧看着他這樣消沉,自己心裡反而受不了了,何況自己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太累了加上最近吃的一直不好,大概是有點低血糖罷了。
椿泰心裡卻覺得難過,然而看着淑慧臉上的笑容,無法說出口,只嘆氣了一回,“實在是辛苦你了。”
淑慧卻不以爲意,“不過一時罷了。”
“然而你今兒既然暈倒,卻還是要好好保養的。”椿泰說完這句話,莫名的怔了怔,淑慧看見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閃過如深海一般的深沉,轉瞬又消散了。
“畢竟日後的路還長,我想要和你一起走。”他垂下眼眸,在淑慧的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我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只有你。”
淑慧被他這一句話給徹底打亂了心扉。
椿泰母親早逝,康親王再不好也是他親生父親,如今一朝去世,他又沒有個同胞兄弟,可不是除了自己之外,並無至親了。兄弟姐妹都是異母,到底是隔了一層。
想到這裡,淑慧也覺得自己也還是得好好保養,康親王這爲人,還真不值當爲了他糟蹋自己的身體。淑慧都這般想了,椿泰自是更加在意,接下來的時間,椿泰還真沒有讓淑慧再怎麼操勞,每天只是必須親自露臉的時候出來一下,長輩處託了一位宗室長輩,晚輩處則是請安良貝勒夫人,也就是淑慧的朋友他他拉氏青檸幫忙出面招待。
椿泰甚至去宮中太后處請了一位嬤嬤幫着監督管家,自己則是每日監督淑慧喝補藥,雖然覺得他實在太過鄭重,卻也很感動他這樣的心意。
如此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方纔正式下葬。親王喪儀極其鄭重,淑慧不得不又忙了一回。康熙此時還在回京路上,太子坐鎮京城不好出宮,康熙派遣在京城的諸位成年阿哥都過來上香弔唁,太子也命索額圖替自己上香弔唁,自是十分重視。
三阿哥和椿泰交情平平,自不用說,但是四阿哥和椿泰可是至交好友,這段時間公里私裡來了好幾趟,見椿泰原本尚還有幾分豐潤的臉都瘦削的不行,知道他心理壓力極大,嘆氣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椿泰沒說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不明白。”
四阿哥還能怎麼說,叮囑了一回椿泰注意身體,又叮囑了椿泰身邊伺候的貼身太監兩句,方纔不放心的走了。
不過雖然諸人不放心,康親王的喪事還是沒啥問題的辦完了。這時候都已經到了農曆六月了,雖然已經是盛夏,全家上下卻都喘了口氣,外面對淑慧和椿泰的評價也高了不少,覺得兩個小年輕難得主持這樣的大事,並沒有什麼紕漏,也算是難得了。
不顧對於椿泰來說,卻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承襲的爵位,目前卻還沒有正式的聖旨下來。要說也不急,畢竟他是正是冊封的世子,而康熙還沒回京呢。然而京中此時也不知道是誰起了流言,說是康親王行爲有些不妥,興許康熙會繞過椿泰,而把爵位賞給旁支。
畢竟老康親王傑書的爵位就是從滿達海那一支得來的,興許皇帝還會傷還給滿達海那一支呢。
椿泰雖然覺得這一說法是有點無稽之談,然而難免還是多了些煩惱壓力。心中也頗爲惱火,便叫人去查查到底是誰在外面放流言。滿達海那一支的直系是安良貝勒,安良貝勒和他關係極好,且安良的志向也不是當個什麼親王。
然而還沒等到他查出來,四阿哥卻在過來探望的時候給椿泰帶了個消息。
“你知不知道,八弟叫人在御前給你進讒言了?”
椿泰還真不知道,吃了一驚道,“你怎麼聽說的?他說了什麼?”
四阿哥撇了撇嘴,“說來真是巧,他拉攏了明珠的兒子,可是那筆試貼可是我的人。”
椿泰吃了一驚,“明珠不是支持大阿哥的嗎?”
四阿哥冷笑道,“明珠是支持大哥,可是明珠他兒子可未必了,說起來大哥還把八弟當親信?他還在做夢呢,人家早就開始挖牆腳了。”
“八阿哥野心不小啊。”椿泰眼神也冷了下來,“也是,我和他關係本來就尋常,他未來福晉岳家和我更是早就撕破臉了。若他沒有大志就罷了,若是有,能把我從親王爵位上拉下來,少了敵手,多了個幫襯,若是不能,也能噁心噁心我,他也沒損失。”
“正是如此,他爲人善僞狡詐,現在朝上京裡說他好的人不少,你自己也注意點。”四阿哥其實頗爲看不上八阿哥的做派,一方面是他給椿泰下絆子,另一方面大概就是氣場不和,不兼容吧。
待什麼人都溫和的不行,讓人如沐春風的八阿哥和嚴肅認真,冰塊酷哥四阿哥,兩個人根本就是相反的性格。
“不過,眼下你還是別鬧騰什麼事出來,皇阿瑪如今在西北大勝而歸,肯定不喜歡別人影響這心情。”四阿哥對康熙的性格還是比較瞭解的,復又叮囑道。
椿泰點點頭,“我心裡有數,何況皇上聖明,我也並不擔心。”
“那就好,我戶部還有事,就先走了。”
椿泰點頭,送四阿哥出去,想起一件事來,又笑道,“還沒恭喜四哥又得了一佳人呢。”
四阿哥卻搖頭笑道,“不過是個格格罷了,不過比起別人是更得我心意些倒是真的。”
說完,倒也不怎麼在意的,上馬走了。
椿泰本來還想說兩句別冷落了正室的,見四阿哥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搖頭回去了。等回了內院,淑慧正在榻上打瞌睡,大概是前端時間累的很了,她最近睡得倒是多。
椿泰看她睡得香,也不忍心打擾她,往書房裡去了。他如今守孝,身上職位都因丁憂去了,雖然可惜,然而這是規矩,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夫妻間親近,卻是讓人鬱悶。
人一忙慣了,乍一閒下來就有些承受不了,幸好他還有些愛好,倒也不難打發時間。且原本府裡賬目等,原本也不在他手裡,如今也移交到他手裡。雖然具體細務不用他過問,然而到底也不能當個甩手掌櫃,總要有個數。
而且前段時間康親王喪儀的花費,以及來往禮金等,都也要看一下,心中好有個數。
因此椿泰一下午倒是一直都挺忙的。王府的排行來往大,辦了個喪禮花了四五萬,雖然有一部分是內務府出的,王府也出了四萬兩,又有京城裡宗室王府權貴,並分支下屬旗人官員所送喪儀等,統計了一下,也有三萬多兩。
說來辦了個喪事,王府倒也沒有虧多少本就是了,加上守孝人情來往少,又不用宴飲,日用也可以縮減些,辦喪事雖然花了不少,但這一年下來想是可以有多些結餘。
椿泰算完了這些帳,就已經是傍晚了,正準備去看看媳婦,然後與康親王老太福晉一道用飯,就有個小太監過來稟報最新消息。
“皇上到了京郊了,怕是後日裡就會進京。”
椿泰聞言倒是笑了笑,“是時候把準備的摺子遞上去了,你叫外面繼續留心消息。”
那小太監應聲然後去了,椿泰則是往常青苑去了,淑慧這會兒早就醒了,正在翻着本唐人詩集。
見他來了,也不站起來迎接,而是笑道,“今兒想吃什麼,我叫人去做。”
“我倒是不挑食,不過夏日裡吃些清爽的倒好。”
“正是如此。”淑慧笑答,“我正在看唐人的田園詩,不若等襲爵的旨意下來後,咱們去莊子上住一段時間吧,還能避暑,還能玩耍。”
“自然是極好的。”
“不過皇上什麼時候纔會下旨讓你襲爵啊。”淑慧想到這事,略有些煩躁的道,“八阿哥看着好,背地下竟是個小人。”
淑慧本來雖然很討厭未來的八福晉韻雅,對八阿哥的觀感倒是沒有太差,此時卻不同了,再加上她爲人還算是光明磊落,所以對這面上春風拂面,背後下絆子的做派更是不喜。
椿泰倒不覺得有什麼,早年從康親王的後院裡他就見多了面善心毒的人,因此只是笑道,“你和四阿哥倒是看法相似呢,不過說實話,他這麼做也不是不能理解,說到底我和安郡王府不和,與他也好不了,他若是真心有大志,自然不希望我能襲爵的。”
“我倒是也不擔心你襲爵的事,畢竟皇上一向聖明。”
歷史上的康熙如何淑慧不知道,不過淑慧知道的康熙還是個比較英明的皇帝,倒不至於因爲康親王私生活不很檢點,並且把自己作死了,就奪了椿泰的爵位。
“只是我還是不喜歡八阿哥的做派,總覺得有點僞君子的味道呢。”淑慧輕聲抱怨道,“倒不如四阿哥雖然嚴肅了些,但還算堂堂正正。”
椿泰笑道,“因此我現在和四阿哥交好,和八阿哥關係平平啊,要說起來,我和八阿哥的年紀更彷彿些呢。好了不說這個了,等回頭皇上進京後,上了摺子,再有四阿哥幫着敲邊鼓,襲爵的事估計很快就能下來,到時候咱們就往京郊莊子上住段時間如何?”
“自然是好的,最近真的很累,好想休息一下呢。”淑慧靠在椿泰的肩上,閉上了眼睛,緩慢的說,“還是很想睡呢。”
椿泰預計的果然沒錯,後日裡康熙進京,椿泰雖然身上有孝沒有去京郊迎接康熙,卻也上了恭賀康熙西北得勝,噶爾丹終於自取滅亡的摺子。
康熙本來就對他印象極好,只是因爲康親王死的原因不體面,康親王府被人進讒言後多少有點意見,加上當時西北用兵,一則沒有那心思,二則來往消息傳旨冊封不便,便暫時耽擱下來。
如今一朝得勝,噶爾丹徹底覆滅,康熙心情正好,加上四阿哥敲個邊鼓,太子也做了個順水人情,很快便下了讓椿泰正式襲爵的旨意。
因此,等到八月裡,椿泰便正式升職爲康親王,淑慧也水漲船高的當了親王福晉啦。
不過兩人地位雖然水漲船高,但是日子好像也沒有多少變化。不過因爲要守孝,椿泰身上的職位都去了,反而在家裡悠閒下來,不用東奔西走了。
兩人本來就算是新婚甜蜜期,加上都還有些文化素養,因此很有共同話題。雖然因爲太福晉病了,兩人沒有按照原計劃去京郊度假,但是小日子過得倒是不錯。
上面連個婆婆都沒有,太福晉又病着,淑慧早上也不用天不亮就爬起來給婆婆請安,睡足了起來吃個早飯,然後管理下家裡大小事項,因如今守孝,事情也少,一般也不用一上午,都不妨礙淑慧念念書,畫個畫什麼的。
而椿泰則是一早起來練武,練過武后衝個澡,正好陪着淑慧吃早飯,吃過早飯若是有事就處理些府裡以及旗下人丁事情,若是無事便讀兩卷書,畫個畫,很是愜意。
等到中午夫妻倆一起吃飯午休起牀,淑慧有午睡的習慣,椿泰其實沒有這習慣,但是他很樂意陪着淑慧,等到淑慧午睡醒了起來,兩人便根據前天商定的計劃,或是一道讀書下棋,或是椿泰教淑慧國畫練字。
淑慧本人沒正經練過字,原主水平更是不行,因此懸腕書寫時間久了總是有些手抖,這一日椿泰便笑道。
“你這個體質還是略差啊,等到天冷些了,我教你點粗淺功夫,也鍛鍊下身體。”
淑慧早就有這打算了,自是求之不得,因此也笑道,“你只要不嫌棄我笨就好。”
自己怎麼會嫌棄她笨呢,椿泰正準備蜜語甜言一下的,不想話還沒出口,有個小太監便過來稟報道。
“福晉,八格格又鬧起來了。”
這八格格就是淑慎郡主了,比椿泰小几個月的妹妹,本來按照原定計劃,今年年底她就要嫁給明珠的兒子揆敘,然而康親王一死,這親生女兒的,孝還是要守的,婚事便耽擱了下來。
這本是無可奈何之事,然而淑慎卻覺得各種不遂意。加上老康親王已去世,沒有人那般慣着她了,享受的是和其他的姐妹同等的待遇,淑慎便覺得是哥哥嫂子虧待了她,總是鬧騰。
說實話,淑慧還真沒有虧待她,即便是淑慎郡主曾經得罪過自己,畢竟她總覺得自己心理年齡比淑慎大好幾歲,很沒有必要和她計較的。當然,淑慎也不是椿泰的同胞親生姐妹,和自己和椿泰的關係都不好,也很沒有必要捧着她就是了。
淑慧自己覺得自己已經是一碗水端平了,然而淑慎郡主不這麼覺得啊。她一向是在府裡女孩兒裡面頭一份的。慣例的,別人要都是一對玉鐲子吧,她就是一對玉鐲子還要加塊玉佩,因此這一看,哥嫂待自己竟跟其他的姐妹一樣,便覺得自己委屈了,被虧待了。
淑慧性格雖然溫和,卻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再加上她行事本來就自有原則,便很不縱容淑慎,再說也沒有縱容的理由麼。因此她便置之不理,隨便八格格淑慎怎麼鬧。
這一段時間,八格格淑慎鬧的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淑慧還沒惱火,椿泰卻是生了氣。
“可一可二不可三,她好好的日子不過就罷了,如今守着孝呢,也沒少她吃,也沒少她穿的,鬧騰個什麼?”
連那羣庶福晉們都不鬧騰了好不?庶福晉們也不傻,一則被康親王太福晉給殺雞給猴看了一回,另一則是老康親王傑書已經死了,太福晉又很厭惡他們,若要不想在守孝期過後送到廟裡清修,那是絕對不能得罪椿泰的。
有子女的就更不用說了,日後的前程如何,總還是要指望椿泰的,如何肯得罪狠了他?是以一直是夾着尾巴做人。
唯獨八格格淑慎,本來就被康親王傑書給寵壞了,又覺得自己一向是姐妹裡面頭一份的,又是被封了郡主,還會嫁給權臣明珠之子,底氣很足,因此總是鬧騰。
這不,今兒又鬧騰的厲害,一直鬧到淑慧面前了,不過只是因爲人人都是四套夏裝,她也只得了四套,送來的絹花銀首飾她也沒能第一個挑,而是按着年齡順序先給了六格格。
就這破理由,淑慧還真是懶得理她,便淡淡的道,“由她鬧去,我也懶得管她,說多了她倒覺得我苛刻她。”
椿泰卻覺得有些氣不過,皺了皺眉頭道,“你就說我的話,她這個當女兒的,父親去世了還這般鬧騰,竟是一點仁孝之心都沒有。”
那小太監應聲去了,淑慧見椿泰有些生氣,則是笑着扯開了話題,“說來還真是如此,先時父王寵愛大哥和八妹妹,結果如今看着最不孝順的就是這兩個了。大哥且不說他,八妹妹可真是有些對不住父王,要知道連六妹妹都抄了好幾卷經書了,竟然也沒見她的經書在哪裡。可見這孩子,縱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能慣得太厲害。”
椿泰也覺得深以爲然,卻又想起來了太子,太子是康熙最喜歡最寵愛的兒子,這個誰都沒法子否認。不過說真的,就椿泰看太子素日行徑,還真未必有四阿哥等人更孝敬康熙,便是八阿哥那樣的奮力上進的主兒都更恭順些,實在是太子被慣壞了,養成了個唯我獨尊的霸王脾氣。
最近朝上雖然無人彈劾,私下裡卻流傳着說太子最近和幾個哈哈珠子走的很近,很有點桃色新聞的味道。
本來四阿哥在宮外擡進來個女子當了格格,還很寵愛也是一則新聞來着。然而一則四阿哥素日低調,那女子家也沒張揚,而且四阿哥地位總不如太子,男女之間的事兒也不如男男之間的事情更吸引人私下傳播。
連還在守孝的椿泰都聽說了,這京裡權貴知道這事的也不少了,只是無人敢往康熙處提罷了。倒是四阿哥家的事還蠻有幾個人敢在比較公開的場合八卦一下。
比如說孫玉瓊進了四阿哥後院才一個月,李格格就早產了生下個小阿哥,聽說是因爲新進來的孫格格獨寵,李格格爭風吃醋,心裡憋悶的。
淑慧雖然不怎麼關心外部新聞,對此也有所聽聞,心裡倒也有些擔心孫玉瓊的生活,然而路是孫姑娘自己選的,她也不過是看着罷了。
然而,對於孫玉瓊來說,若不是好感度上不去,她眼下的生活看着好像還真有點像是所謂真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