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辦公室不大,被幾個小姑娘收拾得乾淨整齊,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氣中,蒼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籠罩下來,照得一切都不染一塵。
在一般人看來,這樣的環境也許太過於死氣沉沉。
但對於蕭芸芸這幫醫學生來說,這代表着無塵和消毒合格,這纔是真正的乾淨整潔。
雖然有點另類,但不能否認的是,這樣的環境令他們心曠神怡。
不需要不瞭解的人來調侃,蕭芸芸幾個女生就經常自嘲,別的女生不吃兔兔,她們卻把兔兔當成實驗對象,他們是大寫的冷血動物。
但這一刻,看着坐在電腦前的沈越川,蕭芸芸突然覺得,這裡其實也不是那麼冰冷和蒼白。
沈越川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西裝外套,領帶也被他扯鬆了,很隨意的掛在領口,他整個人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慵懶。
但他的神情是嚴肅的,他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電腦屏幕,目光猶如在藍天下翱翔的鷹隼般銳利,彷彿工作上的任何漏洞都逃不過他這雙眼睛。
他三分之一的臉藏在電腦屏幕後,蕭芸芸自動腦補出他此刻抿着脣的樣子,認真專注得讓人想親一口,看看他的注意力會不會被分散。
可是,腦海中浮出他整張臉的樣子,蕭芸芸又突然不想打擾他。
就這樣靜靜的欣賞他專注帥氣的樣子,呼吸着這裡有他的空氣,有什麼不好?
想着,蕭芸芸的下巴抵上懷裡的靠枕,目光始終沒有從沈越川那三分之二張臉上移開。
沈越川的工作效率很高,但這突如其來的工作量不少,他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腦大半個小時,才處理了不到三分之一。
他有個習慣,工作的間隙,會活動一下痠疼的肩膀脖子。
這次,網頁刷新的時候他習慣性的扭了扭脖子,就注意到蕭芸芸的目光,望過去,蕭芸芸竟然沒有避開。
沈越川的眼睛裡洇開一抹笑:“不是叫你休息嗎?”
“我……”蕭芸芸想說自己不困,但剛張嘴就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乾脆不嘴硬了,順勢往沙發上一趟,“我現在就睡!”
沈越川把電腦設置成靜音,“嗯”了一聲:“睡吧,晚安。”語氣像在哄自家的小女朋友。
蕭芸芸鋪開一張毯子,還沒蓋到身上,又擡起頭看向沈越川:“你呢?你還要忙到什麼時候?”
沈越川粗略的算了一下:“一個小時吧。”說着勾起脣角,笑意裡滿是寵愛的意味,“放心睡,我不會走。”
蕭芸芸一陣彆扭,拉過毯子裹住自己:“我纔不擔心你會走!”說完,閉上眼睛進|入睡眠模式。
她聽說,每個醫生都幻想過自己的第一個夜班。
有人祈禱着可以鎮住場子,千瓦不要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來搗亂,平安度過的第一夜。
膽子稍大的叫囂着,有本事一次性收幾個病人啊,最好是忙到幾臺手術同時進行啊!
蕭芸芸沒有想過她的第一個夜班是這樣的,喜歡的人陪在她身邊,而她過着毯子躺在沙發上睡大覺。
說出去,大概可以贏回一波羨慕的聲音。
想着,蕭芸芸的思緒慢慢變得模糊,最後,僅剩的模糊也消失了,她整個人陷入了熟睡。
沈越川察覺到辦公室變得安靜,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果然,蕭芸芸已經睡着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最後一點工作,關了電腦,悄無聲息的走到沙發前。
蕭芸芸睡着的樣子,像極了脫下盔甲的刺蝟,整個人變得乖巧柔軟,比白天伶牙俐齒的樣子不知道討人喜歡多少倍。
不過,死丫頭也就是對他伶牙俐齒而已,外人面前,根本就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
她長得不賴,看起來又那麼好騙,醫院裡肯定不少人對她有想法。
既然這樣,他爲什麼不趁這個機會傳點緋聞什麼的出去,讓醫院的人知道她已經“傻花有主”了?
沈越川正想着,躺在沙發上的蕭芸芸突然動了動,蓋在她身上的毯子滑了下來。
沈越川接住毯子,蓋回蕭芸芸身上,又替她掖好邊角,隨後在旁邊的沙發坐下。
旁邊的沙發是兩人坐,根本容不下沈越川185+的大高個,他也就沒躺下去,只是靠着沙發的靠背閉上了眼睛。
工作了一天,晚上一場應酬,緊接着又是幾個小時的加班,沈越川表面上像個沒事人,實際上早已筋疲力竭,這一坐下,沒多久就和蕭芸芸一樣陷入了熟睡。
前半夜,一切正常。
後半夜兩點多的時候,辦公室內突然響起急促的警鈴。
沈越川一向警覺,一聽見聲音就睜開眼睛,剛關了警報,門外又傳來催命一般的敲門聲。
他起身去開了門,護士看見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芸芸呢?”
“在睡覺。”沈越川回頭看了一眼躺在沙發上的蕭芸芸,明顯睡得正熟,不悅的看向護士,“你找她有事?”
“大事!”護士幾乎要哭了,“醫院門口發生連環車禍,二十幾個傷者全送到我們醫院來了,讓芸芸去急診幫忙!”
說完,護士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沈越川意識到事情嚴重,返回去叫蕭芸芸,可蕭芸芸睡得太死,他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最後,沈越川拍了拍蕭芸芸的臉頰:“連環車禍,一大批傷者送到了你們醫院的急診,說是需要你去幫忙。”
上一秒還在睡夢中的蕭芸芸猛地睜開眼睛:“什麼?”
沈越川把護士的話重複了一遍,蕭芸芸爆了聲粗,拉開毯子扯上白大褂就往外跑,連白大褂都是邊跑邊穿到身上的。
沈越川追上去:“需要這麼趕?”
“對於急診來說,時間就是生命。”蕭芸芸猛戳電梯的下樓按鍵,整個人就好像剛纔根本沒有睡着一樣,十足清醒,“你回我的辦公室待着,病人這麼多,手術可能要做到明天早上。”
蕭芸芸話音剛落,電梯就到了,沈越川靈活的跟着她鑽進電梯:“不需要我陪你?”
“你在開玩笑嗎?”蕭芸芸一臉笑不出來的表情看着沈越川,“我要進手術室,你怎麼陪我?還有,現在急診肯定亂成一鍋粥,你不要過去了,回辦公室休息吧。”
這是蕭芸芸的地盤和專業,沈越川決定聽蕭芸芸的:“有什麼需要幫忙,隨時聯繫我。”
電梯“叮——”的響了一聲,提示一樓到了,蕭芸芸衝着沈越川點點頭,隨即跑出電梯,朝着急診處狂奔而去。
沈越川沒有跟出去,只是按着電梯的開門鍵,看着蕭芸芸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才鬆開手,讓電梯門緩緩的合上。
他對所謂的制服之類的,沒有太大的興趣。
但是,穿着白大褂趕着去搶救生命的蕭芸芸,確實有一種無與倫比的美。
眼看着電梯門就要合上,沈越川突然伸出手去一擋,不鏽鋼門又緩緩滑開,他邁出電梯,朝着急診走去。
果真就如蕭芸芸說的,急診處亂成一鍋粥。
連環車禍,輕重的傷者都有,有人被直接送進了手術室,需要多個科室的醫生會診,個別傷勢比較輕的,都在普外等着護清創包紮。
偌大的急診處,手術牀的軲轆和地板摩擦的聲音、傷者因爲疼痛而發出的呻|吟聲,醫護人員下達搶救指示的命令聲,混雜在一起,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沈越川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普通人很遠,卻也很近。
生命,比人類想象中強人太多,也脆弱了太多。
“傷者大血管創傷,需要心外科老師會診!”新的病人從門口被推進來,不知道哪個科室的醫生大聲喊着,“樑醫生呢?”
“樑醫生在六號手術室,走不開!”蕭芸芸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
心外科所有值夜班的醫生都進了手術室,只有蕭芸芸這個還沒資格拿手術刀的實習醫生還有空。
“給你們主任打電話!”主刀醫生一把拉過蕭芸芸,“在你們主任趕過來之前,芸芸,這個病人歸你管!”
蕭芸芸一個資格證都還沒考到手的實習生,在手術室裡,從來都是十八線助手的角色,平時也只是做一些協助上級醫生的工作累積經驗。
可是,在她的第一個夜班上,外科老師就這麼丟給她一個病人。
她沒有信心可以像經驗豐富的老醫生那樣,在第一時間做出正確的判斷,做出對病人最有利的選擇。
還沒來得及退縮,蕭芸芸就看見了站在走廊上的沈越川。
在一羣狼狽的傷者和清一色的白大褂裡面,衣着整齊且修長挺拔的沈越川猶如鶴立雞羣,他看着她,眸底噙着一抹充滿了肯定的淺笑。
沈越川明明沒有說什麼,但蕭芸芸就是覺得,他在鼓勵她。
可是,她明明不應該需要鼓勵啊。
雖然還是隻是實習生,但是早在醫學院的時候,她就已經下過醫院見習,就算沒有豐富的經驗,她也有紮實的理論基礎。
瞭解清楚病人的基本情況後,這麼多年的苦學會告訴她應該怎麼處理。
想到這裡,蕭芸芸不再猶豫也不再忐忑,幫忙推着病牀,頭也不回的進了手術室。
沈越川看着蕭芸芸的背影,笑了笑,轉身迴心外科的住院部。
沒錯,他不打算在手術室外陪着蕭芸芸。
現在蕭芸芸在工作,而他明天也有自己的工作。
蕭芸芸這麼全心投入自己的工作,他也應該好好爲明天的工作做準備。
而最好的準備,是好好休息幾個小時,爲明天儲存精力。
沈越川不否認,他喜歡這種和蕭芸芸看着對方、各自爲自己努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