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姐。”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秦悅歆整個人都有些茫然。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剛纔到底說了什麼地名,她只記得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陸晨安的視線,所以看到有計程車,直接招手就上了。
上車之後司機似乎問了她要去哪裡,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報了哪裡。
“不下車嗎,小姐?”
司機又開口催促了一次,她怔了怔,連忙從包包裡面拿出錢,遞給了司機,推開車門就下了車。
看到眼前一切的時候秦悅歆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沒想到,自己情不自禁報出來的地名居然是這裡。
這個剛纔陸晨安還大方地給她的“家”。
站在那熟悉的小區面前,秦悅歆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冷的,那冷氣從腳底的最深處一點點地蔓延上來,像一條毒蛇一樣,盤旋着從她的身體一點點地上來。
她僵硬地收回視線,轉身一步步地離開。
一開始只是密集的快步,慢慢的到了最後,她直接就跑了起來。
街上的行人誰也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甚至還有人以爲是搶劫了,可是那長長的一條道上,就只有她一個人在奔跑,放眼望過去,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只有秦悅歆知道,她有多想離開這個地方,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離得遠遠的。
半個小時前自己對陸晨安說過的話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我走了,再見,希望我們,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
她不是說說而已的,她真的希望兩個人再也不見。
儘管葉慧雲從小就教她如何寬容、寬心,可是她始終做不到,這麼真真切切地愛過一個人,她做不到若無其事地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笑。
可是她也沒有那麼惡毒,希望他永遠都過不好,而這唯一可以中和的做法,就只有讓自己自此以後,再無這個人的消息。
她只想離開任何一切和陸晨安有關的東西,卻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一個什麼樣地方。
和陸晨安結婚兩年多了,兩個人基本上都沒有外出過。
站在那街頭的轉角,秦悅歆怔怔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只覺得自己的視線不知道的怎麼就模糊起來了。
街角的影像店放着莫名的歌曲,可是那歌詞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諷刺她一般:
“習慣被拒絕的人會先拒絕?
這一次至少是我先說離別?
有一些痛楚看不見淚水?
有一種防衛叫做我無所謂?
要讓你快樂原是我的心願?
可是你從不在意我的傷悲?
丟給我一些喜悅的碎屑?
卻帶走我一切?
你不愛我是我捨不得?
是我不配爲你在狼狽?
你不愛我你真的不愛我?
盡力而爲我拼命給也是浪費?
你不愛我是我捨不得?
我不配和命運作對?
你不愛我你真的不愛我?
……”
你不愛我,是我捨不得。
是啊,從提出離婚到現在,她痛不欲生,可是陸晨安呢?
他就連半分的不捨都沒有,他甚至還能夠笑着跟她說“你生氣的樣子,不太好看”。
這個世界上的儈子手,也不過如此吧?
“嗶——!”
突然的汽車鳴笛聲,她回過神來,怔怔地站在那兒,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在了路中間。
許淮南剎了車之後就推開門下車了,身後好幾輛車在鳴笛不滿,他都當沒有聽到,只是板着一張臉走向那個站在路中間的女人。
“秦悅歆。”
有人在叫她。
秦悅歆愣了愣,擡頭看着這個揹着光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停滯了一秒多,才努力想起來,這是許淮南。
她擡起頭看着他,這個時候的太陽有些烈,秦悅歆禁不住眯了眯眼,勾着嘴角卻笑了:“許先生,我還欠着你一頓飯呢,我請你吃頓飯吧。”
許淮南眉頭一皺,車子後面堵着的車子已經十分的不滿了,鳴笛的聲音接二連三,甚至有人已經下了車,看着她們兩個人直接就罵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秦悅歆,向來平靜無波的臉微微沉,伸手直接就拉過了她:“先上車。”
她看着他,依舊是笑着的,彷彿周圍堵車一團的車和她並沒有半分的關係一般,開口的聲音輕柔得跟那飄起來的羽毛一樣:“好啊。”
許淮南拉着她,剛一轉身,秦悅歆整個人突然就軟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接着她,她卻擡頭看着他,平日裡面清澈的眼眸裡面竟然全是茫然:“我好像,走不動了,許先生。”
她的手拉着他的衣袖,擡起頭看着他的時候整張臉都是慘白慘白的。
許淮南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今天的秦悅歆狼狽得前所未有。
他壓着視線看了她一眼:“冒犯了,我抱你一下。”
她抿着脣,反倒是開口說了一句:“謝謝。”
秦悅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渾身就好像沒了力氣一樣,雙腿軟塌塌的站不起來。明明她剛剛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就這樣子了呢。
許淮南很紳士,他雖然是抱着她,卻又極力地保持着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儘量不讓她難堪。
秦悅歆就這樣被他抱着進了車裡面,放下的時候許淮南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那冰冷的溫度讓他情不自禁皺了皺眉,低頭看了她一眼:“秦小姐?”
她整個人突然一顫,擡頭愣愣地看着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捉着安全帶低頭扣着。
可是那視線一點點地模糊着,她連那卡位都找不到,安全帶的扣子找了許久,都找不到。
許淮南上了車,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身側的人不斷地摸着,眼睛明明是看着那安全帶的,卻怎麼都對不上那個卡位。
他眉頭動了動,忍不住伸手過去:“我來吧。”
秦悅歆怔了怔,擡頭看着他,一雙眼眸已經發紅了,眼淚晃在眼眶裡面,卻固執地不願意掉下來。
許淮南多年不變的表情,也難得的怔忪了一下,然後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安全帶,“咔嗒”的一下就幫她扣上了。
已經有司機過來敲車門了,就短短的幾分鐘,後面卻已經堵了一路了。
許淮南看了一眼身側的秦悅歆,擡腿踩了油門,將車子重新啓動起來。
秦悅歆沒有說話,她現在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彷彿什麼都不知道,又好像什麼都知道。
是的呢,她知道,知道那離婚證就在自己的包包裡面,知道就在一個多小時前,她和陸晨安辦完了離婚手續,一人拿着一本離婚證走出民政局,然後開口分別。
是她先走的,他就在身後看着,她能夠感受到他的視線,可是她也知道,你視線裡面沒有半分的留戀。
她偏着頭,看着車窗外面匆匆而過的精緻,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這一片區,每次上班下班,她都和陸晨安坐在車裡面看過。可是現在,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不是陸晨安。
手背上突然一暖,秦悅歆眨了眨眼,連忙從包包裡面拿出紙巾,將眼淚抹乾淨。
車廂裡面放着平和的音樂,她的情緒一點點地平靜下來。
她想起來,自己真的是欠了許淮南一頓飯。
“許先生,我們去——”
她側過頭,才發現許淮南正在講電話,聽到她的聲音,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然後跟電話裡面的人說了一句:“我掛了。”
說着,就真的掛了。
電話那端的許盛還沒把話說完,許淮南就把電話掛了。
許盛有點兒鬱結,如果沒有聽錯的話,剛纔那聲音,是個女的,而這個女的,似乎還不陌生。
許盛覺得自己的堂哥這幾個月突然之間就開竅了,這副駕駛上都已經坐了女人了。他想了想,得趕緊打個電話給姨媽,手剛按了號碼,想起上一次的教訓,許盛還是訕訕地放下了手機。
他覺得,自己還是少管閒事吧,畢竟他打不過許淮南。
秦悅歆看着許淮南有些尷尬,她沒想到他在打電話,見他直接掛了電話,她臉上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許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許淮南將耳朵上的藍牙摘了下來,然後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剛纔想說什麼?”
他的語氣有些涼,只是秦悅歆已經習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有些尷尬,自己剛纔那麼突兀地出聲。
見他似乎並不在意剛纔的事情,秦悅歆才笑了笑,“去世貿那邊吧,我請許先生吃頓飯。”
秦悅歆這個時候笑起來真的是有點兒嚇人,前面正好是紅燈,車子停下來,許淮南正看着她。
或許是因爲哭過,眼睛有些浮腫,臉上的妝容已經掉了,被眼淚沖刷了之後,那些脂粉在臉上,顯得她十分的狼狽。
他眉頭動了動,伸手翻了一包溼巾給她:“我想,你可能需要擦擦臉。”
她一愣,低頭看着他手上的溼巾,怔怔地接過,然後從包包裡面拿出小鏡子。
看到鏡子裡面的自己的時候,秦悅歆整個人有些發僵。
裡面的秦悅歆真的是狼狽至極了,她想到身旁的許淮南竟然看着她這樣的一張臉看了一路,她有些難堪,也有些歉意,最後卻還是被那些壓着難受衝潰:“對不起,嚇到你了,許先生。”
綠燈亮起來,許淮南啓動了車子,卻沒有說話。
秦悅歆看着他冷冽的側臉,嘴脣動了動,最後閉着眼睛靠在那背椅上,細聲地開口將心口的疤重新剜了一次:“我今天離婚了,所以,可能有些失態。”
許淮南的手微微一滯,偏頭看向她:“我不會安慰人。”
這樣直接又高冷的回答,秦悅歆卻忍不住笑了出來:“沒關係,反正這種事情,關鍵的還是看自己,旁人安慰,也沒什麼用。”
他又看了她一眼,毫無情緒的眼眸裡面難得閃過幾分讚賞,然後車子停了下來:“到了。”
她有些怔忪,看向窗外,世貿那棟熟悉的建築就這樣印入眼簾。
她側頭看着許淮南笑了笑,這一次,她已經清醒過來了,手微微一按,輕易地就將安全帶解開。
走下車的時候,她禁不住眯了眯眼,流過眼淚的眼睛能騙過所有人,卻騙不過太陽。
直直地這麼一照,她就受不住地眯起了眼。
許淮南已經下了車了,走到她的身側,隔着半米的距離看着她:“秦小姐,想吃什麼?”
她隨意指了一家店,許淮南什麼都沒有說,一路和她一起走了過去。
許淮南說不會安慰人,他真的不會安慰人。
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那餐桌上,誰也不開口,秦悅歆低着頭,被她放在桌面上的手,那無名指上的戒指痕還很清晰。
她低頭看着,竟又覺得難受起來。
“先生、小姐,你們好,這是你們點的菲力牛扒。”
侍者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她擡起頭,看着對面的許淮南笑了笑。
他擡頭看着她,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秦小姐,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強自己笑。”
她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地僵硬下來,就像是那被風一點點吹乾的水泥一樣。
秦悅歆低頭看着自己跟前吱吱地冒着香氣的牛扒:“對不起。”
這一次,她沒有再笑。
許淮南看着跟前的秦悅歆,她低着頭,大半張臉擋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雙手執着刀叉很認真地切着自己跟前的牛扒。
可是她那麼認真,那盤子裡面的牛扒卻讓她切得十分的凌亂。
他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說,靜靜地低頭切着自己跟前的牛扒。
兩個人的沉默讓周圍的人覺得有些奇怪,有人忍不住看過來,有人忍不住在私底下議論兩個人是不是在說分手的情侶。
秦悅歆卻像是什麼都聽不到,叉着切得有些凌亂的牛扒一塊塊地放進自己的嘴裡面。
黑椒濃郁的味道,可是放在她的口裡面,第一次這麼的索然無味。
她一口口地咀嚼着,吃得不慢不快,臉上的表情慼慼,雖然臉上的淚痕已經不見了,可是那被擦掉的妝容沒了之後,那一張臉顯得越發的蒼白。
旁邊桌有人在說話,聲音不大不小的,可是就這麼一點兒的地方,想聽不清楚都有點兒困難。
“哎,你聽說了嗎,陸家的那個三少,聽說沒有瘸,腿好了!現在能走路了!”
“是嗎?就是那個,爲了妻子將自己的堂妹告上法庭的陸少嗎?”
“是他啦!以前還說可惜他瘸了,不然簡直就是全世界女人都想嫁的男人,現在好了,人家真的腿不瘸了。”
“你怎麼知道的?”
“哎哎哎,就剛纔啊,微博上有他的視頻,不過聽說他——”
陸晨安,陸晨安。
逃到哪裡都逃不開陸晨安,秦悅歆終於忍不住了,把手上的刀叉放下,擡頭看了一眼許淮南:“抱歉,我上個洗手間。”
她說得飛快,也跑得飛快。
許淮南看着她的背影,眉頭難得一皺,視線落到對面她的餐盤上,那上面的牛扒已經吃了一半了,可是黑椒汁卻全部都沒有了。
旁邊桌的兩個女人還在討論陸晨安的事情,他無意偷聽,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
“他說了,他已經跟他的太太離婚了。”
“唉,這男人啊,瘸的時候就是個護妻狂魔,現在沒事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老婆先離婚,我都要懷疑這個陸晨安到底愛沒愛過他老婆。”
冰涼的水打在臉上,她的思緒清晰無比,擡起頭,鏡子裡面的女人長着一張好看的臉,只是蒼白的臉色看着有些滲人。
秦悅歆在洗漱臺前站了半響,直到身後有人過來洗手,她才轉身離開。
剛纔的那一捧水讓她清醒無比,腳下的步伐不緊不慢,一步步地重新走回去。
卻沒有想到,許淮南已經站在門口了。見她回來,他點了點頭,卻沒什麼表情變化:“我送你回去。”
秦悅歆皺着眉:“許先生,這應該是我——”
知道她想說什麼,他直接就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習慣讓女士埋單。”
她今天耗了太多的精力了,聽到他的這句話,也沒有過多的反駁,只是哽咽着聲音開口:“好,謝謝你了,許先生。”
她沒有再糾結,跟着他一步步轉身進了電梯。
走到一樓的時候,那懸空的的電子屏幕,陸晨安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上面,還有那沒有辦法躲避的話,一字一句地傳來:“第一,我的雙腿已經好了;第二,我和我的太太秦悅歆今天已經登記離婚了。”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陸晨安穿着今天和她去離婚是的白色西裝,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好看的桃花眼裡面帶着幾分倨傲。
他就那麼長身玉立地在屏幕裡面出現,英俊的、帥氣的、意氣風發得讓她幾乎有些不認識。
許淮南看着她微微顫着的雙脣,不禁開口叫了她一聲:“秦悅歆。”
秦悅歆轉過頭,看着他,笑了笑,“我沒事。”
我沒事,就是心有點痛。
沒有人開口的車廂靜謐得很,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解安全帶,推門然後下車。
卻沒有想到一旁的許淮南突然之間伸手將她拉住:“秦悅歆。”
她側頭看着他,有些不解,忍在喉嚨裡面的堵塞讓她的聲音十分的嘶啞:“怎麼了?”
“想去江邊吹吹風嗎?”
她想說不必了,可是視線落在他冷硬的臉上,最後點了點頭。
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四月初,江邊的風吹過來涼涼的。
許淮南不知道坐在車上,她一個人走在江邊,他也不打擾,貼心得讓她有些愧疚。
不是週末,也不是假期,只是江邊還是有情侶在牽手散步。
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臉上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從她身邊經過時候,女生撒嬌的聲音就像是那潤潤的果凍一般。
說出來的話驕縱又肆意,曾經她也是這樣的,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最後的肆無忌憚。她對着陸晨安,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她不想哭,只能擡手捂着自己的眼淚。
夕陽落下來的時候,那江邊泛起來的鱗片好看得很。
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着,直到身後傳來許淮南的聲音:“六點半了,要吃晚飯嗎?”
秦悅歆看了一眼手機,才擡頭看向許淮南。
她幾乎都要忘了他,卻沒想到,原來他一直都在車上。
許淮南看着高冷無比,但是人卻還是紳士又善心。
她知道他爲什麼不離開,只是想到,不禁就覺得酸澀和愧疚:“許淮南,對不起,浪費了你這麼一天的時間。你先回去吧,我還想站站。”
許淮南看了她幾秒鐘,沒說什麼卻真的就轉身走了。
秦悅歆也沒有留意他,她只是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再清醒一點。
她從未問出口,陸晨安到底愛不愛自己。
只是她知道,即使沒有問出口,她也知道,他從未愛過自己。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讓自己從這場夢中清醒過來,直到今天,她還不相信,不過是短短的幾天的時間,她的世界就已經天翻地覆了。
天色從昏暗漸漸地變成了墨黑,她就像是雕塑一樣靠着江邊的護欄上站了許久。
直到那江邊的人從少到多,然後又從多到少,直到現在,寂寂無人,她才緩緩地收回視線,轉身打算離開。
只是站了太久的雙腿有些發僵,她一動,身體有些軟。
秦悅歆以爲自己要摔在地上了,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也沒有幾個人看到。
只是手臂上突然一暖,被人緊緊扶着的同時,她聽到了許淮南的聲音:“小心。”
她擡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許淮南——!”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我送你回去。”
他就這樣,在這裡,從下午三點多一直陪着到現在。
秦悅歆沒說什麼,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