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陸安知覺得緊張又快要喘不過氣,繞是以陸長銘這幾年鍛煉出來的心性,面對這聲“爸爸”,也愣是傻傻地呆了幾秒。
他張了張嘴,喉結又滾動幾下,目光從那張粉嫩嫩的小臉蛋上轉移,最後落在陸安知身上。
後者正愕然,原本嫩白的臉早已漲紅,兩條手臂落在身側,雙掌握緊拳。
平日裡他都是膽大的,可現在見陸長銘看他竟有些心慌,揚起來的手用力揮了揮像是否認。
揮完又恍惚後悔了,連忙收回去,急忙點頭。
再搖頭。
“淼淼她、她是……”
陸安知有些納悶,在心裡嘆了句“書到用時方恨少”。
他以前覺得自己還小,現在還沒必要去看這方面的書籍。但依林嫂平時說話透露的信息而言,就算蘇淼淼以後是自己的媳婦,可現在就叫爸爸,還是太早了?
不不不,早點定下名分是對的,淼淼這麼可愛,要是不宣告所有權,說不準就被別的男孩子拐跑了……
陸小少爺自認智商超羣,同齡的小朋友在他看來都像孩子似的那樣幼稚。
但他過了四歲之後就已經是個大人,可從未有過這樣糾結的時刻。
“爸爸,你爲什麼一直不來找淼淼?”
陸安知還沒想清楚,小姑娘又一次語出驚人。
這下,他頭頂徹徹底底的出現了“懵逼”二字。
只好瞪圓着眼,到最表的話也嚥了回去。
正好瞧見陸長銘伸出一隻手,隨意至極地將小姑娘拎了起來。
把兩人放在同一位置。
陸大少爺其實是想蹲下來好好和他們倆說話的,可忽然想起之前的“吧唧”一聲,便又默默退了幾步,站定。
“你叫什麼?”
“蘇淼淼。”
“你們倆……”
“是好朋友。”
蘇淼淼小朋友眼睛裡佈滿了星星,對於自家爹地,她自然是有問必答的,尤其是自己叫他爸爸,他也沒有否認哎。
便“咚咚咚”地又朝陸長銘靠過去,想如法炮製再次抱住他。
可陸長銘早已吸取教訓,見她擡起腳就知道她想做什麼,只伸出看一根手指抵在小姑娘額頭上,“別再靠過來,嗯?”
“哦!”
她乖巧地站在原地,伸長手臂在空中揮舞,卻也夠不着陸長銘。
“蘇淼淼是麼?你和安知纔剛剛認識,我覺得還需要慎重觀察、考慮一段時間。比如是十四年,你覺得呢?”
“噢!”
陸長銘輕咳一聲,完全不在意自己現在的行爲有沒有欺負小朋友的可能,只是默默站直身體,“很好。”
“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我認爲陸安知現在已經和我一塊回去,你同意嗎?”
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的,全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便二話不說就“咚咚”點頭。
男人挑眉,終於將手指收回來。
他覺得自己表現還算不錯,不至於像上次在商場,還收拾不了一個三四歲的女娃。
便以眼神示意陸安知跟上,轉身朝遊樂場門口走。
陸安知自是捨不得的,又抱着蘇淼淼說了好多話,還要到了她的手機號,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某個站在一旁的大男人瞧見兩人依依不捨的模樣,實在受不了便把頭轉過去。
片刻後陸安知總算跟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往外走。
可剛走出幾步,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驀地停下腳步。
轉身。
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雙手負在身後,似乎是有些害羞的,臉兒紅撲撲。可上頭笑容璀璨,像是天上星辰一樣明亮。
“你跟着我們?”
“嗯嗯!”
陸長銘似有不悅,他四下看了看,也沒認出這熙熙攘攘的人羣裡,誰纔是這女娃的家人。
陸安知也是個會看臉色的,連連衝小姑娘揮手,輕聲告訴她,“淼淼,我們還沒有成年,不可以住在一起的!”
“你要先跟爸媽回家,回去之後我會給你打電話。然後我們要慢慢約會、互相瞭解,還要念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他數了數這漫長的時間,信心滿滿的一顆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不過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蘇淼淼。
……
她開始四下張望,記得蘇霓是在不遠處的休息臺上來着。
可自己畢竟走遠了些,一下子沒瞧見人,便往回跑了幾步,終於看見那穿着t恤和牛仔褲的女人。
“媽咪!”
她朝她揮手。
蘇霓像是有了感應,立刻擡起頭。
“媽咪快來!”
已經玩了兩個小時,蘇霓心想這丫頭也差不多了,便收拾了她的揹包走過去。
可那邊,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卻都愣在了原地。
陸安知還好,先在一怔,繼而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巧合真的太多了,再往後心裡便生出一陣狂喜。原來淼淼是蘇阿姨的女兒,那蘇阿姨對他的印象應該、還算不錯?
小男孩忽然有些飄飄然,難道這一晚上他連丈母孃這關都不用過啦?
對比他的興奮,身邊那高大的男人就有些不對勁了。
陸長銘身上是一件純白的襯衫,他最愛的牌子。過熱的天氣,西裝便脫了下來搭在左邊手腕上,右手正牽着陸安知。
略有凌亂的發在夜風中被吹了一縷到額前,順勢掩了他的凌厲。可那雙深黑的瞳,卻在瞬間放大。
他眼底映着那一道纖細的身軀,蘇霓的頭髮被俐落地綁在腦後,身上一件純白的t恤和牛仔短褲的搭配,十分減齡。
她就這麼朝他走來,卻沒有多看他一眼,而是徑直走到那軟軟的小姑娘身邊。
停下。
“怎麼了?”
“媽咪,你看我見到誰啦!”
蘇霓“嗯?”了一聲,蹲下身替小姑娘理了理凌亂的裙子。瞧見白色蕾絲裙上的髒污,心下便有些後悔了。
早知道該讓她穿別的的。
可這丫頭太有主見,平時要穿哪件要怎麼穿,都有自己一套理論。
“哎呀別弄啦,你快看!”
蘇淼淼小朋友是個急性子,哪還顧不上讓蘇霓慢吞吞爲自己整理衣裳,便已經迫不及待地朝陸長銘指過去。
嫩嫩的小手落在半空,被蘇霓撥了下來,輕斥,“不禮貌。”
而她終究擡起了頭,瞧見那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男人。
四目相對。
陸長銘只逆着光,可那雙黑到透亮的眼卻不肯錯過蘇霓臉上任何一抹表情,他低頭,便能看見她那雙清冷的眼睛。
明明是這樣的時刻,可偏就那樣的平靜、冰冷。
“蘇霓……”
許久,他才啞着聲音開口,脣畔的笑容早已隱沒,身上散着的氣息除了凌厲之外再無其他,“她是……”
“我的女兒,蘇淼淼。”
她的……女兒?
四年前蘇霓剛離開那段時間,他時而清醒時而昏睡,睡着的時候卻總做一個夢。夢見她遭遇的那場車禍,夢見滿身是血的模樣。
夢見那個還未成形的孩子被生生剝離她身軀的模樣……
那個孩子,是沒了的。
南區醫院的醫生不止一次證實過這件事,而她受了那樣嚴重的傷,能留住孩子的機率的確很小很小。
然而,她現在有了一個三四歲大的女兒。
陸長銘有些恍惚,就像一下子被人拉到天際,又驟然跌倒的失望。
耳邊正好聽見她清寂的音。
“淼淼,問陸叔叔好。”
小姑娘嘟着脣不太情願,她是要叫爸爸的好不好!可常年和蘇霓生活在一起,見到她這似笑非笑的模樣時,便立刻明白過來。
便乖乖地點頭,“陸叔叔好。”
沒叫爸爸,陸安知鬆了一口氣。這可是在她媽媽面前,要是直接叫自己爸爸爲爸爸,真要被人誤會他拐帶兒童可怎麼好?
好在,是叔叔。
可陸長銘的反應,卻是怔怔在原地,握着他的手力道越來越重,神情也有些恍惚。
直到陸安知推了推他,才終於聽見迴應。
“你好。”
格外沙啞的音。
而他的目光也伴隨着這道聲音,那樣細緻地掃過這乖巧的小女孩。
清亮的眉眼、小巧而筆挺的鼻子、紅潤的嘴脣,笑起來的時候,脣畔就出現兩隻細細的梨渦。
怪不得他會覺得眼熟。
於是每一樣都不肯錯過,可越看,越覺得她和蘇霓像。
那麼、與自己呢。
別說五官,單單那突兀的一頭黃髮,便足以讓他心灰意冷。
整個陸家往前數三代四代五代,都沒有半點異國血統。
“蘇小姐,再婚了?”
陸長銘不想承認自己說話的聲音在發抖,可那低沉顫抖的聲音又的確是他發出的,連一旁的陸安知都聽了出來,正狐疑地打量自己。
“沒有,我單身。”
牽好小姑娘,蘇霓倒是坦坦蕩蕩地回了一句。
“那淼淼……”
他如今總算肯叫這小女孩的名字,蘇緲緲,還是淼淼?又或者,是渺渺?
“出國之後不小心懷上的,捨不得、就生了下來。”
很隨意的解釋。
陸長銘望進她明亮的雙眼,只覺得心口處像被什麼東西壓着,一口悶氣憋在裡頭,讓他有了窒息的錯覺。手指便緩緩往西裝兜裡伸去,摸出一支菸,顧不得還有孩子在場,便迅速地吞雲吐霧。
他重重吸了幾口,才緩吐出一個菸圈,淺淺地道,“隱約聽人提,我們倆之間……也曾有過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