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短兵相接

九月十五,黃昏。夕陽豔麗,彩霞滿天,陸小鳳從合勞齋的後巷中衝出來,沿着已被夕陽映紅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條緞帶,今夜的決戰,他絕不能置身事外。絕不能。”

因爲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是他的朋友,因爲他已發現,就在今夜的圓月下,就在他們的決戰時,必定會有件驚人的事發生,甚至比這次決戰更驚人。

已送出去的緞帶,當然不能再要回來,可是被偷走約緞帶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東西不但可以要回來,也可以偷回來,甚至可以搶回來。他已決定不擇手段。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要怎麼才能找到司空摘星這個人就像是風一樣,也許比風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雖然常常會遇見他,想找他的人。卻永遠也找不到。

幸好陸小鳳總算還有條線索,他還記得司空摘星剛纔是從家藥材鋪走出來,這家藥材鋪就多多少少總跟他有點關“老慶餘堂”的金字招脾,在夕陽下閃閃發光,一個孩子站在門口踢健子,看見陸小鳳走過來,就立刻把兩根手指伸進嘴裡,打了個呼哨。

街前街後,左鄰有舍,忽然間就有十來個孩子奔了出來,看着陸小鳳嘻嘻的笑。

他們還認得陸小鳳,當然也還記得那首可以把人氣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兒歌。

陸小鳳也在笑,他以爲這些孩子一定又準備唱“司空摘星,是個猴精”了。

誰知孩子們竟拍手高歌:

“小鳳不是風,是個大臭蟲,臭蟲腦袋尖,專門會鑽洞,洞裡狗拉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蟲吃了也會飛。”

這是什麼詞兒簡直不像話。

陸小鳳又好笑,又好氣,卻忘了他編的詞兒也並不比這些詞兒高明,也很不像話。

他當然知道這是誰編的,司空摘星顯然又來過這裡。

好不容易讓這些孩子停住口,他立刻問道:“那個白頭髮的老頭子是不是又來過了”

孩子們點着頭,搶着道:“這首歌就是他教我打i唱的,他說你最喜歡聽這首歌了,我們若唱得好,你一定會買糖給我們吃,“陸小鳳的肚子又幾乎要被氣破,捱了罵之後,還要買糖請客,這種事有誰肯做該於們眨着大眼睛,又在問:“我們唱得好不好”

陸小鳳只有點點頭,道:“好,好極了。”

孩子們道:“你買不買糖給我們吃”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我買,當然買沒有人肯做的事,陸小鳳卻往往會肯的,他怎麼能讓這些天真的孩子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買糖,買了好多好多糖,看見孩子們拍手歡呼,他自己心裡也覺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還甜。

孩子們拉着他的衣角,歡呼着道:“那老公公說的不錯,大叔你果然是個好人。”

陸小鳳很奇怪,道:“他居然會說我是好人”

孩子“i道:“他說你小的時候就很乖。”

陸小鳳更奇怪,道:“他怎麼知道我小時候乖不乖”

孩子們道:“他看着你從小長到大,還抱你撤過尿,他當然知道:“陸小鳳恨得牙癢癢的,只恨不得把那猴精用繩子綁起來,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們道:“那老公公剛纔還在這裡,大叔你若早來一步,說不定就遇上他了。”

陸小鳳道:“現在他的人呢”

孩子們道:“又飛了,飛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飛得有沒有他高”

陸小鳳拍了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們現在最好看着我,看看是誰飛得高,“司空摘星既然已不在這裡,他也準備飛了誰知孩子們卻又在搶着道:“大叔你慢點走,我們還有件事忘廠告訴你“什麼事”

“那老公公留了個小包在這裡,你請我們吃糖,他就叫我們把這小包交給你,你若不請,他就叫我們把這小包丟到陰溝裡去。”

個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藥材鋪,提了個小包袱出來。陸小鳳做夢也沒有想到,包袱裡包着的,竟是兩條緞帶。

緞帶在夕陽下看來已變成了紅的,除了緞帶外,還有張紙條,“偷你條,還你兩條,我是猴精,你是臭蟲,你打我屁股,我請你吃屎u陸小鳳笑了,大笑,“這小子果然從來也不肯吃虧。”他既然已將緞帶偷走,爲什麼又送了回來還有一條緞帶是哪裡來的等”

這些問題陸小鳳都沒有去想,看見了這兩條踏破鐵鞋無覓處的緞帶居然一點功夫都不花就到了他手裡,他簡直比孩子看見糖還高興,“你們看着,是誰飛得高”

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個跟頭,掠上屋脊,只聽孩子們在下面拍手歡呼,“是你飛得高,比那老公公還高”

孩子們眼明嘴快,說的話當然絕不會假。陸小鳳心裡更愉快,總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就好像長出了雙翅膀一樣,幾乎已可飛到月亮裡去。月亮雖然還沒有升起,夕陽卻已看不見了。

夕陽西下,夜色漸臨。陸小鳳又從後巷溜回了合芳齋,窗子裡已亮起廠燈。燈光柔和而安靜,窗於是開着的,從花叢間遠遠的看過去,就可以看見孫秀青和歐陽情。

她們都是非常美麗的女人,在燈下看來更美,可是她們臉上,卻帶着種說不出的悲傷,連燈光都彷彿也變得很淒涼。西門吹雪莫非已走了他當然已走了,屋子裡只有這盞孤燈陪伴着她們。門也是虛掩着的,陸小鳳居然忘了敲門,他心裡也很沉重。西門吹雪是什麼時候走的陸小鳳想問,卻沒有問,他不敢問,也不忍問。桌上有三隻空杯,一壺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孫秀青忽然道:“他走了。”

陸小鳳道:“我知道。”

孫秀青道:“他說他要提早一點走,先出城去,再從城門進來,讓別人認爲他一直都不在京城。”

陸小鳳道:“我明白。”

孫秀青道:“他希望你也快點去,因爲他他沒有別的朋友。”

陸小鳳說不出話了。孫秀青也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凝視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更深,一輪圓月已慢慢的升起,風也漸漸的涼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孫秀青才輕輕的說道:“今天的夕陽很美,比平時美得多,可是很快就看不見了。”她閉上眼睛,淚珠已落,又過了很久,才接着道:“美麗的事,爲什麼總是分外短暫爲什麼總是不肯在人間多留片刻”

她是在問蒼天還是在問陸小鳳陸小鳳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問題根本就沒有人能回答。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強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

他不敢再說別的話,也不敢去看歐陽情。多出來一條緞帶,他本來是準備給歐陽情的,讓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難遇的決戰。

可是現在他連提都沒有提起這件事。他知道歐陽情一定會留下來路着孫秀青,他了解孫秀青的心情,那絕不是焦急,恐懼,悲傷這些話所能形容的。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真的能把西門吹雪帶回來。

他正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歐陽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過頭,就看見了她的眼睛,眼睛裡已有了淚光,就算是呆子,也應該看得出她的關懷和情意。陸小鳳當然也看得出來,卻幾乎不能相信。現在看着他的這個歐陽情,真的就是剛纔那個冷冰冰的歐陽情。

她爲什麼忽然變廠直到現在,陸小鳳才發現自己對女人的瞭解,實在少得可憐。

幸好他總算還知道,一個女人若是真的討厭一個男人,是絕不會用這種眼色看他,更不會拉佐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卻握得很用力。因爲也直到現在才瞭解,一個女人失去她心愛的男人時,是多麼痛苦悲哀。

兩個人就這麼樣互相凝視着,過了很久,歐陽情才輕輕的問道:“你也會回來”

陸小鳳道:“我定會回來ju歐陽情道:“一定”

陸小鳳道:“一定j歐陽情垂下頭,終於慢慢的放開了他的手,道:“我等你。”

我等你。一個男人若是知道有個女人在等着他,那種感覺絕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

我等你。這是多麼溫柔美妙的三個字。陸小鳳彷彿已醉廠,他醉的並不是酒,而是她那種比酒更濃的情意。

明月在天。陸小鳳又有了個難題他一定要把身上多出的一條緞帶送出去,卻不知送給誰。所有夠資格佩上這條緞帶的人,他連一個都看不見。

街卜人倒不少,酒樓茶館裡的人更多二教九流,五花八門,各式二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議。”

陸小鳳用不着去聽他們說什麼,就知道他們必定是在等着今夜這戰的消息,其中有很多人,必定都已在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身上買下賭注。這一戰的影響力不但已轟動武林,而且已深入京城的下層社會裡,古往今來武林高手的決戰,從來也沒有發生這種情況。

陸小鳳覺得很好笑,他相信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自己若是知道廠,也定會覺得很好笑。

就在這時,他看見個人從對面家茶館裡走出來,這入很高、很瘦、穿着極考究,態度極斯文,兩鬃斑斑,面容清瘦,穿着件質料顏色都很高雅的寶藍色長袍,竟是“城南老莊”杜桐軒。

這裡雖然已不是李燕北的地盤,卻還是和杜恫軒對立的。他怎麼會忽然義出現在這裡而且連個隨從保鏢都沒有帶。

陸小鳳忽然趕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杜學士,你好。”

杜桐軒一驚,回頭看見了陸小鳳,也勉強笑了笑,道:

“託福託福j陸小鳳道:“你那位保鏢呢”他說的當然就是那條忽來忽去,神秘詭異的黑衣人。

杜恫軒道:“他走了”

陸小鳳道:“爲什麼要走”

杖桐軒道:“小池裡養不下大魚,他當然要走j陸小鳳眼珠子轉了轉,故意壓低聲音,道:“你一個人就敢闖入李燕北的地盤,我佩服你”

杜桐軒笑了笑,淡淡道:“這裡好像已不是李老大的地盤。”

陸小鳳道:“池雖然已死了,可是他還有一班兄弟j”

杜桐軒道:“一個人死廠,連妻子都可以改嫁,何況兄弟。”聽到了李燕北的死訊,陸小鳳也笑廠笑,道:“看來你不但已知道李老大死了也已知道他的兄弟都投入了白雲觀。”

杜恫軒面無表情,冷冷道:“幹我們這一行的消息若不靈通,死得定很快。”

陸小鳳道:“顧青楓莫非是你的朋友。”

杜桐軒道:“雖然不是朋友,倒也不能算是冤家對頭”

陸小鳳笑道:“這就難怪你會一個人來了”

杜桐軒道:“閣下若有空,隨時都可以到城南去,無論多少人去都歡迎。”

陸小鳳眼珠於又轉了轉,道:“你既然已在葉孤城身上下了注,今夜這一戰,你一定也想去看看的”杜桐軒沒有否認,也沒承認。

陸小鳳道:“我這裡還多出條緞帶,你若有興趣,我可以送給你。”

杜桐軒沉默着,彷彿在考慮,過了很久,忽然道:“卜巨卜老大也在這茶館裡。”

陸小鳳道:“哦”

杜桐軒道:“你爲什麼不將多出來的一條緞帶去送給他”

陸小鳳怔佐。這緞帶別人幹方百計,求之不得,現在他情願白送去,杜桐軒居然不要。

杜桐軒拱了拱手,道:“閣下若沒有別的指教,我就告辭,幸會幸會計他居然說走就走,毫無留戀”

陸小鳳怔了半天,拾起頭,才發現卜巨也已從茶館裡走出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肩上的緞帶,忽然笑道:“閣下的緞帶還沒有賣光,“他笑得很古怪,笑容中好像帶着種說不出的譏消之意。

陸小鳳道:“我這緞帶是不賣的,卻可以送人,你若還想要,我也可以送給你。”

卜巨看着他,笑得更古怪,道:“只可惜我不喜歡磕頭。”

陸小鳳道:“用不着磕頭。”

卜巨道:“真的”

陸小鳳道:“當然是真的。”

卜巨道:“真的我也不要。”他忽然沉下了臉,拂袖而去,連看都不再看陸小鳳一眼。

陸小鳳又怔住。這個人上午還不借以三塊玉壁來換一條緞帶,現在卻連白送都不要了。

陸小鳳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也沒空再去想了。圓月已升起,他一定要儘快趕入紫禁城,他不能去遲。

太和殿就在太和門裡,太和門外的金水玉帶河,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是金水玉帶一樣。

陸小鳳踏着月色過了天街,入東華門,隆宗門,轉進龍樓風陶下的午門,終於到了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若沒有這種變色的緞帶,無論誰想闖進來都很難,就算能到了這裡,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這地方雖然四下看不見影,黑暗中到處都可能有大內中的侍衛高手潛伏。

大內中藏龍臥虎,有的是專誠禮聘來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懷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爲了躲仇家,避風頭,暫時藏身在這裡的江洋大盜,無論誰也不敢低估了他們的實力。月光下,只見一個人盤膝坐在玉帶河上的玉帶橋下,糾頂也在發着光。

“老實和尚,“陸小鳳立刻趕過去,笑道:“和尚來得倒真甩”

老實和尚正在啃饅頭,看見陸小鳳,趕緊把饅頭藏起來,嘴裡含含糊糊的嗯了聲,只希望陸小鳳沒看見他的饅醜;陸小鳳卻又笑道:“看見了你手上的東西,我纔想起了一件事。”

老實和尚道:“什麼事”

陸小鳳道:“想起了我忘了吃晚飯。老實和尚翻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來騙和尚的饅頭”

陸小鳳瞪着眼道:“我幾時騙過你兩條緞帶換一個饅頭,你難道還覺得吃了虧”

老實和尚眼珠子打轉,忽然也笑了,道:“和尚不說謊,和尚身上還有三個半饅頭,你想不想換”

陸小鳳道:“想。”

老實和尚道:“你想用什麼來換”

陸小鳳道:“我全副家當都在身上,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j”

老實和尚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苦笑道:“看來你的家當也並不比和尚多j”

陸小鳳笑道:“我至少比和尚多兩撇鬍子,幾千根頭髮。”

老實和尚道:“你的頭髮鬍子和尚都不要,和尚只要你答應一件事,就把饅頭分你一半。”

陸小鳳道:“什麼事”

老實和尚道:“只要你下次見到和尚,裝作不認得,和尚就天下太平了d陸小鳳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頭,在他旁邊坐下來,還在不停的笑。

老實和尚道:“你答不答應”

陸小鳳道:“不答應。”

老實和尚道:“你不想吃饅頭了”

陸小鳳道:“想。”

老實和尚道:“那末你爲什麼不答應”

陸小鳳道:“因爲我已有了個饅頭。”

老實和尚怔了怔,道:“你的饅頭是從哪裡來的”

陸小鳳道:“是從司空摘星那裡來的。”

老實和尚又怔了怔,道:“司空摘星”

陸小鳳笑道:“若不是我跟他學了兩手,怎麼能摸到和尚的饅頭,所以饅頭當然是從他那裡來的。”老實和尚說不出話廠,他已發覺身上饅頭少了一個。饅頭已在陸小鳳手裡,就好像變戲法樣,忽然就變了出來。

老實和尚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個人什麼事不好學,卻偏偏要去學做小偷。”

陸小鳳笑道:“小偷至少不捱餓,“他先把半個饅頭塞了下去,才問道:“你坐在這裡等什麼”

老實和尚板着臉,道:“等皇帝老爺睡着。”

陸小鳳道:“現在我們還不能進去”

老實和尚道:“不能。”

陸小鳳道:“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老實和尚道:“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

陸小鳳站起來,四下看了一眼,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來了沒有”

老實和尚道:“不知道:“陸小鳳道:“別的人呢”

老實和尚道:“不知道:“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老實和尚道:“只看見個半人陸小鳳道:“一個半人”

老實和尚道:“個人是殷羨,就是他要我在這裡等的i”

陸小鳳道:“半個人是誰”

老實和尚道:“是你,你最多隻能算半個人,“陸小鳳又笑了,只見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身形如飛,施展的竟是內家正宗“八步趕蟬”輕功,接連幾個起落,已到了眼前,青布衣襪,白髮蕭蕭,正是武當名宿木道人。

陸小鳳笑道:“和尚果然老實,居然沒有把道士的東西吞下去q老實和尚道:“和尚只會吞饅頭,饅頭卻常常會被人偷走。

木道人膘了陸小鳳一眼,故意皺眉道:“是什麼人這麼沒出息,連和尚的饅頭也要偷。”

陸小鳳道:“只要有機會,道士的東西我也一樣會偷的。”

木道人也笑了,道:“至少這個人還算老實,居然肯不打自招,“就在這時,黑暗中又出現廠一條人影。

陸小鳳只看了眼,就皺起眉道:“還有條緞帶你給了誰”

老實和尚道:“這人不是嚴人莢。”

木道人立刻道:“這人五是嚴人英。”

老實和尚道:“也不是唐天縱,更不是司馬紫衣,“這人的身法很奇特,雙袍飄飄,就好像是藉着風力吹進來的,他自己連一點力氣都捨不得使出來。

嚴人英、唐天縱、司馬紫衣,都沒有這麼高的輕功,事實上,江湖中有這麼高輕功的人,加上陸小鳳最多也只不過三五個。”

老實和尚道:“這人是誰”

陸小鳳道:“他不是人,連半個人都能算,完全是個猴精。”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竄了過來,衣抉帶風,獵獵作響,好像要一頭撞在陸小鳳身卜。

剛衝到陸小鳳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二個跟頭,輕飄飄的落下,滿頭白髮蒼蒼,彎着腰不停的咳嗽。

陸小鳳板着臉,道:“你們不知道這猴精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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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道人微笑道:“司空摘星,是個猴精,我下午已經聽見過廠。”

司空摘星嘆了口氣,道:“看來我的易容術好像已變得一點用都沒有”

木道人道:“你不該施展這種輕功的,除了司空摘星外,準有這麼高的輕功”

陸小鳳道:“我。”

司空摘星笑道:“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蟲吃了也會飛。”

陸小鳳故意裝作聽不見,瞪着他身上的緞帶,道:“你偷了我一條,還了我兩條。”

司空摘星道:“我這人一向夠朋友,知道你忘了替白己留下一條,就特地替你找了兩條。”

陸小鳳道:“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司空摘星道:“莫忘記我是偷王之王。”

陸小鳳道:“難道你把司馬紫衣和唐天縱的偷了來”

司空摘星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來的誰”

遠方又有兩條人影掠過來,左邊的一個人身形縱起時雙肩上聳,好像隨時都在準備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獨門輕功身法。右邊的一個人身法卻顯得很笨拙,好像因爲硬功練得太久,若不是唐天縱特地等他,他早已遠遠落在後面。

老實和尚道:“卜巨,“來的果然是卜巨,看見陸小鳳,他臉上又露齒中帶着譏消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陸小鳳示威你不給老子緞帶,老子還是來了。

他身上居然也繫着條緞帶,顏色奇特,在月光下看來,忽而淺紫,忽而銀灰,無疑也是用變色綢做成的。這種緞帶本來只有六條,陸小鳳身上兩條,老實和尚、木道人、司空摘星各一條,再加上他們兩條,已變成七條。

六條緞帶怎麼會變成七條多出來的這條是哪裡來的>巨已得意揚揚的走上橋頭,唐天縱臉色鐵青,連眼角都沒有看陸小鳳。陸小鳳知道就算問他們,他們也不會說,何況這時他已沒時間去問。

太和門裡,已竄出條人影,背後斜背長劍,一身御前帶刀侍衛的服飾,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顯然又發福了。但他的身法卻還是很靈活輕健,正是大內四高手中的殷羨殷三爺。

他的臉色也是鐵青的,沉着臉道:“我知道諸位都是武林中頂尖兒人物,可是諸位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可不是茶館,諸位要聊天說笑話,可來錯了地方。

他的人一來,就先打了頓官腔,大家也只好聽着。這件事他們擔的關係實在很大,心情難免緊張,脾氣也就難免暴躁些,何況,這裡的確也不是聊天說笑的地方。

殷羨臉色總算和緩了些,看了看這六個人,道:“現在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請進去吧,過了大月臺,裡面那個大殿,就是太和殿。”

木道人道:“也就是金巒殿”

殷羨點點頭,道:“皇城裡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兩位大爺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顛上過手,請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個連腰都直不起來的白髮老頭子,冷冷道:“諸位既然敢過來,輕功當然全都有兩下子,可是我還得提醒諸位一聲,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頂,能上去已不容易,上面鋪着的又是滑不留腳的琉璃瓦,諸位腳底下可得留點神,萬一從上面摔下來,大家的婁子都不小。

卜巨的臉色很沉重,已笑不出來,司空摘星好像也在偷偷的嘆氣。陸小鳳一直到現在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他剛想開口,殷羨忽然道:“你暫時別上去,還有個人在等着你。”

陸小鳳道:“誰”

殷羨道:“你若想見他,就跟我來。”

他雙臂振,旱地拔蔥,身子斜斜的躥了出去,好像有意要在這些人面前顯露一下他的輕功。

他的輕功確實不弱,一躥之勢,已出去二四丈。陸小鳳遠遠的在後面跟着,並不想壓伎他的鋒頭,殷羨更有心賣弄,又一個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飛雲縱的絕頂輕功。

誰知他身形剛施展,突聽“哩”的一聲,一個人輕飄飄的從他身旁掠過,毫不費力就趕過了他,卻是那連腰都直不起來的白髮老頭子。

一進了太和門,陸小鳳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連呼吸都輕了些。天威難測,九重天子的威嚴,還是他們這些武林豪傑不敢輕犯的。

就連陸小鳳都不敢。丹埠下的兩列品級臺,看來雖然只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幾十塊石頭,可是想到大朝貿時,文武百官分別左右,垂首肅立,等着天子傳呼時的景象,陸小鳳也不禁覺得身子裡的血在發熱。

世上的奇才異士,英雄好漢,絞盡腦汁,費盡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爲的也只不過是想到這品臺上來站一站。

丹據後的太和殿,更是氣象莊嚴,擡頭望去,閃閃生光的殿脊,彷彿矗立在雲端。太和殿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門外的臺階西邊,靠北牆有三間平房,黑漆的門緊閉,窗子裡隱約有燈光映出,黯淡的燈光,照着門上掛的一塊白油大牌,上面赫然竟寫着四個觸目慷心的大宇,“妄人者斬j”

殷羨居然就把陸小鳳帶到這裡,居然就在這道門外面停下,道:“有人在裡面等你,你進去吧j”

陸小鳳立刻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還認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斬掉腦袋。”

殷羨也笑了笑,道:“我叫你進去,天大的干係,也有我擔當,你伯什麼”

陸小鳳看着他,看起來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樣子,可是到了這種掌管天下大事的內閣重地,陸小鳳也能不特別謹慎,還是寧可站在外面。

殷羨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誰在裡面等你”

陸小鳳搖搖頭,道:“究竟是誰”

殷羨道:“西門吹雪。”

陸小鳳怔廠怔,道:“他怎麼會進去的”

殷羨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們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對他當然不能不優待些,先讓他好好的歇着,纔有精神去接佐那一招天外飛仙。”陸小鳳也笑了。

殷羨又道q“這地方雖然是機密重地,可是現在皇上已就寢了,距離早朝的時候也還早,除了我們這些侍衛老爺,絕不會有別人到這裡來”他帶着笑,拍了拍陸小鳳的肩,又道:“所以你只管放心進去吧,若有什麼對付葉孤城的絕招,也不妨教給他兩手,反正我們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剛纔他雖然官腔十足,現在卻像是變了個人,連笑容都顯得很親切,而且還替陸小鳳推開了門。

陸小鳳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輕輕道:“幾時你有空到外面去,我請你喝酒。”

屋子並不大,陳設也很簡陋,卻自然有種莊嚴肅殺之氣,世上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榮辱,在這裡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

無論誰第一次走進這屋子,都無疑是他一生中最緊張興奮的時候。陸小鳳悄悄走進來,心跳得也彷彿比平時快了很多。

西門吹雪正揹負着雙手,靜靜的站在小窗下,一身白衣如雪。他當然聽得見有人推門進來,卻沒有回頭,好像已知道來的一定是陸小鳳。陸小鳳也沒有開口。

門已掩起,燈光如豆,屋子裡陰森並潮溼,他只覺得手腳也是冰涼的,很想喝杯酒。這地方當然沒有酒,但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淚。

陸小鳳在心裡嘆了口氣,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是天下煩惱最多的人,天天要到這屋子裡來的那些人,煩惱都遠比他多得多。

西門吹雪還是沒有回頭,卻忽然道:“你又到我那裡去過”

陸小鳳道:“剛去過。”

西門吹雪道:“你已見過她”

陸小鳳道:“嗯。”

西門吹雪道:“她她是不是還能撐得佐”

陸小鳳勉強笑了笑,道:“你也該知道她並不是個柔弱的女人,三英四秀江湖中名頭,並不見得比我們差。”

,他臉上雖在笑,心卻已沉了下去。決戰已迫在眉睫,決定他生死命運的時刻就在眼前,可是這個人心裡卻還在掛念看他的妻子,甚至連他的劍都放了下來。

陸小鳳幾乎不能相信這個人就是以前那個西門吹雪,但他又不禁覺得有些安慰,因爲西門吹雪畢竟也變成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西門吹雪霍然回過頭,看着他,道:“我女i是不是朋友”

陸小鳳道:“是。

西門吹雪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顧她”

陸小鳳道:“不肯。”

西門吹雪的臉色更蒼白,變色道:“你不肯陸小鳳道:“我不肯,只因爲你現在已變得不像是我的朋友廠,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漢,絕不會末求生,先求死。西門吹雪道:“我並末求死。”西口吹雪冷笑道:“可是你現在心裡想的卻只有死,你爲什麼不想想你以前的輝煌戰跡,爲什麼不想想擊敗葉孤城的選於”

西門吹雪瞪着他,過了很久,才低下頭,凝視着桌上的劍。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

他拔劍的手法還是那麼迅速,那麼優美,世上絕沒有第個人能比得上。

司馬紫衣拔劍動作雖然也很輕捷巧妙,可是和他比起米,卻像是屠夫從死豬身上拔刀。

陸小鳳忽然也問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西門吹雪遲疑看,終於點了點頭。

陸小鳳道:“我說的話,你信不信西門歐雪又點了點馬l陸小鳳道:“那麼我告訴你,我幾乎已有把握接佐世上所再則得的出手擊,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他盯着西門吹雪的眼睛,慢慢的接着道:“這個人就是你。”

西門吹雪凝視着手裡的劍,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奇異的紅暈。燈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劍上的光華也更亮了。

陸小鳳立刻覺得有股森嚴的劍氣,直迫他眉捷而來,他知道西門吹雪已恢復廠信心。

對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來說。朋友的一旬鼓勵,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藥都有用。

陸小鳳目中已露出笑意,什麼話都沒有再說,輕輕的轉身走了出去。

門外月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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