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卻因爲西門吹雪的堅持,變成了一月之後的紫禁之巔。
巍峨的宮殿,帶着厚重的深紅,象徵着無上的權威和不可踐踏的尊嚴。
而此時,袂清淺正在皇宮之中,面對着年輕帝王的怒火。
“真是好一個紫禁之巔。”皇帝的聲音低沉,內裡隱含着憤怒。
袂清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秋天的涼意順着地板沁入膝蓋,她卻動也不敢動。
“朕最痛恨的就是這羣江湖人,目無法紀,自以爲是,與整個朝廷禮法背道而馳,”皇帝的手緊緊握着龍椅,偏偏這羣人聲望很高,武力非凡,“袂清淺,你還記得當初給朕的承諾吧。”
袂清淺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願以七秀坊,助萬歲觀江湖之事。”
“那處樂坊,還有那些樂工,都是朕給你的。”皇帝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大殿之上,又砸在袂清淺的心裡。
“萬歲隆恩。”正所謂,雷霆雨露皆爲皇恩,袂清淺在選擇這一條路的時候,早就認清了這一點了。
“你一向不會讓我失望,”皇帝擺了擺手,示意袂清淺退下,卻又在袂清淺起身,後退的時候,和身邊的王安說,“去查查花獨醉這個人。”
袂清淺驀然擡頭,在高高的臺階之上,穩穩地坐在用黃金打造的龍椅之上的那個人,還如此的年輕,他的目光卻又十分深沉,牢牢地看着自己,袂清淺早就知道,這個帝王一直都和他在外面那副溫和的明君模樣不一樣,他骨子裡面紮根這天生對權利甚至一切事物的掌控欲。
當今陛下的父親,以臣子之位,卻幾乎屠盡整個前朝皇族,血洗整個皇宮。他貪圖享樂,喜愛美人,大肆建造行宮,向民間徵收美人,甚至男女不忌,而當今的天子,雖然是先皇元妻所生,卻也是踩着他無數兄弟的骨血上的位。他上位後,兄弟、叔伯都被他發配邊地,永不回京。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個仁慈的君主,但是,他卻又偏偏懂得休養生息。
而且袂清淺知道,從金鵬王朝那事開始,皇帝就不會允許她除籍,她退了出去。
宮殿依舊巍峨,白玉石鋪就的道路向前延伸,袂清淺走在上面,她清楚,這條路,從她選擇的那天開始,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出了宮門,袂清淺上了一直等在門外的馬車,她靠在車廂的木板上,一隻手擱在窗簾子上,雙眼看向窗外,漸漸遠離了宮門口,街道也開始熱鬧起來,慢慢地也開始有路邊的小販,但是,袂清淺的心裡還是一片壓抑,她覺得,這是她遇見的最大的難題,兩個都是江湖中盛名的劍客,用武力威脅,不可能,而他們又同樣是心志堅定、不爲外物所擾、一心追求劍術的人,要說服他們也不容易,更何況,私心裡袂清淺並不想阻止這場決鬥,這場在古龍筆下驚採絕豔、流傳後世的決鬥。
——他們將要踩着這是世界上至高權力的宮殿,進行一場最純粹的劍術較量。
單單只是想着,就讓人心潮澎湃。
路上迎面走來的是六個烏髮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她們提着滿籃□□,一邊走一遍灑着花瓣。
“停車!”袂清淺喊到,車子急停住,馬也發出長長的嘶鳴。
她剛剛下車,就看見,一個人踩着鮮花,慢慢地走了上來。
他看起來出身就極好,皮膚很白,如白玉般晶瑩澤潤,他的眼睛和上次見時一樣,就像兩顆寒星,明亮又冷酷。他漆黑的頭髮上,戴着頂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潔白如雪。他走得很慢,走上來的時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宮廷,又像是天上的飛仙,降臨人間。
——這就是葉孤城。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袂清淺這時候進去了,她又一次看見了陸小鳳,陸小鳳和葉孤城明顯也看到了她。
葉孤城的聲音和他的劍一樣,冰冷、淡漠、沒有一絲感情色彩:“你們都來了。”
陸小鳳點了點頭,而袂清淺只是走到他們一邊。
“很好,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葉孤城又轉頭,移開了他的目光,問,“哪一位是唐天容?”
葉孤城問着這句話,卻看着角落裡的一個人。這個人英俊的面容,現在已突然扭曲僵硬。他一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他年紀還很輕,衣着很華麗,眼睛裡卻帶着種食屍鷹般的殘酷。
他盯着葉孤城:“我就是唐天容。”
葉孤城又問:“你知道我是誰?”
唐天容表情越來越扭曲,他問:“是誰替你解的毒?”
這句話問出去,大家才知道,的確是因爲葉孤城的確受了傷而延期的決戰,而葉孤城也的確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這種令天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暗器,在葉孤城身上竟似完全沒有什麼效力。
葉孤城卻偏偏沒有回答:“一點塵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無論如何都已不能容忍,瞧不起唐門的人:“本門的飛砂,在你眼中只不過是一點塵埃?”
葉孤城面色平常地點點頭。
唐天容也不再說話,卻站了起來,解開了外面的長衫,露出了裡面一身勁裝,緊貼在他左右胯骨的是兩隻豹皮革囊,唐天容拿下插在腰帶上的魚皮手套,然後戴上,魚皮手套閃動着一種奇怪的碧光,那上面有唐門的劇毒。
葉孤城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唐天容的一舉一動,這時候,身後的白衣童子,捧上一柄形式極古雅的烏鞘長劍。
唐天容卻又仰頭,問在場的衆人:“還有誰認爲本門的飛砂只不過是一點塵埃的?”
當然沒有。
唐天容又說:“若是沒有別人,各位最好請下樓,免得受了誤傷。”
葉孤城卻回答:“不必走。”
唐天容皺着眉,看着面前的人:“不必?”
葉孤城語氣平淡,卻意外地讓人信服:“我保證你的飛砂根本無法出手。”
唐天容臉色又變了。唐家□□暗器的可怕,並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爲唐家子弟出手之快,少有人敵。
而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動,劍光已飛起,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
劍光一閃,消失。
葉孤城的人已回到鮮花上。唐天容卻還是站在那裡,動也沒有動,手已垂落,臉已僵硬。
然後每個人就都看見了鮮血忽然從他左右雙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來,眼淚也隨着鮮血同時流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中,是永遠再也沒法子發出暗器的了。對唐家的子弟說來,這種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殘酷。
袂清淺感嘆,她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在四周一片寂靜的時候,顯得格外明顯:“好一着天外飛仙。”
葉孤城也望着她,更準確的說,是看着她背後的劍,這時候他兩之間的人都散開了,葉孤城說:“可惜,這次也不能與你比試一番。”
這時,屋子裡面的江湖人士纔好好的打量着袂清淺,原本以爲只是一個美人,卻沒想到能得到葉孤城如此讚譽,酒樓裡面的聲音又漸漸嘈雜起來。
“如果可能,我不希望在你或者西門吹雪中間的任何一個面前拔劍。”袂清淺說着,帶着她自己都還沒覺察到的無奈。
葉孤城只是看着她,一雙眼睛像最深沉的黑夜裡面最亮的星。
“紫禁之巔,不是你們想來就可以來的。”沒清淺回視着葉孤城的目光,沒有一絲躲閃。
“我知道,”葉孤城回答得很坦然,“地點是我選的。”
“我在紫禁城等着你們,不管是誰,只要敢入皇宮,我定讓他們躺着出來。”袂清淺擲地有聲。
陸小鳳沒有說話,他實在不願意刀劍相向的又多一人,但是這似乎不能避免,如果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一定要在紫禁之巔,他們就一定會和袂清淺對上,而他,再一次想起,紅鞋子那一次,被火把照亮的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