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娘娘,聽醫官的口氣,戚娘娘此症近似血崩之症,險,如今只是拿猛藥吊命而已,若能再熬過十日,當無生命之憂,若熬不過去……”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道:“就算是僥倖好了,只怕以後也未必能有生子之望。”
應該是那些鳥兒爲了我的一句吩咐把藥下得過重了,雖然做事的人並沒有要戚姬小命的想法,可是也許無意之中就導致了這種結果。心裡雖是這麼想着,卻沒有多少表情流露出來,只點頭道:“你吩咐那些醫官用心診治,後事且不管,先救回一條命是要緊。”又淡淡地道:“她現在既然是這種狀況,那就繼續在椒房住下去吧。也不必再搬動了。”
大人迅速的瞟了我一眼,俯身應喏。
“這次回來,看得內庭的一切瑾瑾有條,與以前大不相同,想來都是黃大人精心打理的功勞。”我含笑道,吩咐立在身後的春月:“把我昨日帶回來的那個楠木匣子拿過來。”那匣子裡盛的是大哥呂澤給我的一塊玉佩。他知道我剛回來,身邊一無所有,只怕賞賜下人的東西都找不着一件,所以特意把身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蒐羅了給我應急。
春月忙轉身進了內室,過了片刻便捧了一隻不大的黑紅色的木匣小心放在我的身前。
“這兩年我不在,一干事務全是大人在操心,把漢王也照顧得甚好。實在是辛苦了。”說着,以目示意春月將木匣挪到那個黃大人面前。“內庭官員不比外面那些將軍,累死也顯不出功勞來,也只有我們這些女子才心裡有數,說起來也挺委屈的。我剛回來,這以後還要黃大人多多費心呢。”
黃大人目光在楠木匣上落了幾秒,便也不推辭,只伏身叩謝:“謝王后娘娘賞賜。”
…………
宦者令走後。
我讓春月又從昨日從大哥那裡帶回地一堆東西里揀出幾味名貴的藥材和幾匣珠寶首飾,令兩個婢女捧了。隨我起身往椒房而去。上次去探病,被劉邦擋了回來,這回可是白日頭底下光明正大的去,總不至於還不讓我見這個女人一眼。
到了椒房。廳堂內依舊是藥香濃郁。侍立在廳堂內的婢子恰就是前晚熬藥的那個,倒還認得我,唬了一跳,剛欲出聲通報。我微微擺手,徑直進了內室。這裡藥味淡了,空氣中幽幽的也不知是什麼香氣。擡頭一看,錦屏後的榻上臥着一個白衣女子。向內側着身,只能看見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婉延垂於榻上。纖腰盈盈一握,雖只是個背影。卻也讓人覺得楚楚動人。
那婢女還是出聲稟道:“回娘娘。王后娘娘來了。”
“嗯……”戚姬似是剛從睡夢中驚醒。長長的吁了口氣,慢慢在榻上翻了個身。我凝神看去。只見她肌膚晶瑩剔透,鵝蛋臉兒,鼻樑俏直,眼兒還微瞑着,反而顯得睫毛很長,濃濃地覆下來,在一點瑕疵也無的臉龐上劃出了兩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只是因爲病得重,所以臉上半點血色也無,連一點櫻脣都是煞白的。
這個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只讓人涌上了滿心地憐惜。聽說她一直和父親兩人隱居在深山之中,以打獵耕種爲生,真想不出這般嬌怯怯的一個人怎麼能在那麼簡單原始的環境裡生存下來,而且居然還像是富貴鄉里養出的:.:虞姬絕麗,但因爲顯得嬌小純稚,反而比虞姬更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她緩緩的睜開了眼,迷濛的看了看我,沒什麼精神,很不經心地,偏神情裡就有種含着稚氣的嬌媚。我在心裡微嘆了口氣,撞上了這樣的女子,劉邦怎麼可能不一頭栽下去。他是粗生粗長慣了地,沒成親之前整日在市井裡廝混,私下來往地也都是些村裡頭那些久曠地寡婦怨女。至於我,雖然出身也算是大家閨秀,但自小就在外面行走慣了,再加上對他又早有心理的預估,那種女兒家地嬌澀柔情大概一分也找不着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戚姬和我還真是兩個極端啊,怎麼可能不讓劉邦覺得驚豔。
“王……王后娘娘?”她的目光凝在了我的身上,遲疑着,掙扎着做出
的姿勢。
“別起來了,好好躺着吧。”我忙上前幾步扶住她,含笑道:“妹妹身體不好,莫要起身了。”又輕輕摸着她的手腕,道:“看這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了,讓我看着都心疼。”
“娘娘,”她嘴角微動,擠出一絲笑容,氣息弱弱地低聲道:“娘娘回宮,妾身還未去拜見,怎敢勞娘娘親來見我,實在是罪過了。”
“哪裡,你也是爲了替漢王養育子嗣才弄成這樣的。”我嘆道:“女人生孩子是生死關口,我看你的身子原本就弱,想來這兩年跟着漢王也吃了不少的苦,身子太虧才坐不住胎。”
“娘娘……”一汪清淚在她眼眶裡轉了兩轉,終於順着眼角滑下了光潔如玉的臉龐。
“莫要傷心了,你歲數還小,養好了身子,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我取出袖中的錦帕,細細的替她試去了眼淚:“我已經吩咐了醫官,定要盡心醫治。你也要放寬心,漢王打算和楚王訂約,以後再也用不着打仗了,我讓他多過來陪陪你。”說着,擡頭對春月道:“去把我帶來的東西拿上來。”
那兩個婢女捧着幾個錦盒木匣跪到了榻邊。我隨手打開了兩個,道:“好妹妹,我帶了幾味藥材給你,都是滋補的,也不是多貴重,主要是陽這地方比較少見,一會兒醫官來時你讓他看看,若合用就配到藥裡去。還有幾件首飾,妹妹你也知道,姐姐我剛回陽,身邊也沒什麼東西,這些東西也不算好,只是姐姐的一點心意罷了。”說着,順手從錦盒內取出一對玉鐲,套到了戚姬的手腕之上。這對鐲子呈深碧之色,被她潔白如玉的肌膚一襯,越發顯得溫潤有澤。只是戚姬病中消減,腕骨細瘦,讓人感覺有些弱不可支。
瞅着她的一雙手腕,我微微靜默,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在她的腕間輕輕撫摸了一下,道:“好好養着,未來……還長着呢。”
出了椒房,只覺倦倦的,回頭又看了一眼那瀰漫着濃濃藥味的殿宇,心道,不管有多少理由,這次確實是我對不起戚姬,因爲一個莫須有的未來,一個只是潛在的威脅而將她傷的這麼深重。我因爲對未來的預知而先下手爲強,將來她若因爲今日之事轉而對付我應也在意料之中。這因果糾纏,誰又說得清呢?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我和戚姬之間,無法解脫的孽緣。
一路心神不寧的想着這事,走到自己所居的偏殿門前,早有門前侍應的婢女上來回稟:“回王后娘娘,趙夫人、徐夫人、吳夫人、薄夫人、管夫人、小趙夫人在屋內候見。”
頓住腳,想起昨日一早她們就派人打探我起身了沒有,結果自己不耐煩,出去轉了一整天,今天聽我沒有出宮,想是便約好了,一起過來見我。突然又想到自己聽說過的那些宮廷禮儀裡,小老婆們每天給皇后請安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條,只從這裡面便能明明暗暗翻出無窮無盡的花樣來。心裡不禁便有三分煩厭,臉上卻帶出了幾分笑容道:“知道了。”
步入殿內,向着候坐在其間的幾個女人含笑道:“我剛剛去了戚姬那裡,倒讓妹妹們久候了。”說着又輕輕嘆口氣:“戚姬妹妹也是命苦,爲生一個孩子把身體鬧成這樣,我看沒有個一年半載的靜養是難得好的。”
趙夫人幾人忙起身見禮:“見過王后娘娘。”
“坐吧,在內室咱們都是一家姐妹,以後也不用這麼拘禮,倒顯得生份。”我道,微微擡手,讓她們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自有婢子換過熱湯。
“想當年我生秀兒和如意的時候還是在沛縣鄉下,稀裡糊塗的也沒多麼在意,現在看了戚姬妹妹樣子,着實嚇了一跳。”我嘆道,又轉眼看向薄青:“你們倆也是有身子的人,更要好生留意身體纔是。還有你們幾個,侍奉漢王時也應多盡心些。人間富貴不過是雲煙,漢王子系不旺,如今也不過只有肥兒和如意兩個男丁,你們若都能替漢王誕下一男半女,我劉家纔算真正是興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