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長江,中華民族的生命源泉,她用自己蜿蜒的身軀,潤澤了多少乾涸的土地,哺育了多少中華兒女。如果你能順着她的源頭而下直至入海,那麼沿途就是中華民族生息的一個濃重縮影。”這句話葉想一直有印象,那是考上高中的時候,跟父母一起去三峽旅遊時,導遊說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很自豪。因爲那是唯一一次一家三口外出旅遊,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小葉啊,你準備一下吧,現在咱們部門的青壯年都出動了,本來不想讓你們小姑娘過去的,可人手實在不夠,所以……”主編皺着眉頭說。“明白,我隨時可以出發!”葉想一個立正。主編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時桌上的兩部電話又響得此起彼伏,他擺手示意葉想可以走了,自己回身去接電話,“喂,啊,首長,是我!請您指示!”葉想把辦公室的門給他關上了。

水火無情……葉想腦海中不停地翻滾着這幾個字。當年自己身在北京,對於這場洪災並沒有切身體會,只是看新聞報道,知道當地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了很大的損失,而部隊英勇奮鬥,涌現了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好事。但那個時候畢竟新聞稿受限,所以很多事情並沒有報導,現在看了內參之後,葉想才知道事態有多嚴重。

狂暴的洪水從6月初開始衝擊沿途河岸、堤壩,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很多村莊、城鎮都是低於水平線的,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報社裡的男同胞們基本都被派去洪水前線採訪報導,聽小夏說,好多記者都只能在休息間隙採訪,然後一旦有搶險任務,他們也會衝上去幫戰士們背沙袋、扛麻包、加固大堤,個別身體弱的記者甚至因爲太辛苦而暈倒在大壩上。

葉想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電話就響了起來,軍人的命令永遠簡潔有力,不容置疑,兩個小時後大門口集合出發!“呼——”葉想做了個深呼吸,抓起電話先給林燕打了一個,託她照顧一下自己母親。沒辦法,葉師長已經奉命帶部隊去第一線了,那其中也有林晃,葉媽媽爲此日夜憂心忡忡,可現在自己也要上去了,真不知該怎麼跟她說。

“葉子,你千萬小心!注意安全,還有衛生,不要隨便喝水,千萬別逞能!還有……”林燕的聲音都變了,她是部隊子弟,知道的消息遠比普通市民要多。原本有些緊張的葉想倒笑了,“燕子,我知道,這些部隊早就給上過課了,你放心吧。我媽就拜託你了,你和小朱有空就去陪陪她,我和我爸都不在家,我怕她胡思亂想。我就不給小朱打電話了,說得越多,心裡越沒底。”

“我知道,你放心吧,阿姨就交給我了。你一定要小心,說不定你還能碰到我哥呢,那也算得上是戰地情侶了。”林燕鎮定下來,還開了句玩笑,又緊着囑咐了葉想幾句才掛上電話。葉想決定先回宿舍區收拾行李,等臨走的時候再跟老媽說一聲,以免說得時間越長彼此越難受。

“葉老師,你也要去前線嗎?”看見葉想揹着行李往外走,一個正在執勤的小戰士忍不住問,他就是一開始給葉想升輩分叫“姥姥”的那個。“是啊,小黃。”葉想笑着點點頭。小戰士一臉的激動,“葉老師,我真羨慕你,我們也特別想去前線戰鬥!”旁邊幾個小戰士也都是熱血沸騰的表情。葉想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老記者快步走了過來,“小葉,你也是三批的?正好咱們一起走。”

葉想只能衝他們擺擺手,幾個小兵不約而同肅容立正向她敬了一個軍禮。追上了那個老記者後,葉想不禁想起一位將軍說過的話:“身爲一名軍人,爲國流血犧牲是我最好的結果。但這世上不再需要軍人出現卻是我最大的願望。”

“媽,就這樣,我馬上就要出發了。抽空我會給您打電話的,有事兒您就找燕子和小朱。您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擔心我,我會保護自己安全的。”葉想說到最後喉嚨越發乾澀,語調卻還是保持輕鬆。“想想,注意安全,媽媽等你回來,媽媽爲你驕傲!”葉媽媽的聲音溫柔又平靜。

掛上電話之後,葉想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母親的溫柔、體貼、包容、忍耐讓她心裡酸酸的。那個老記者安慰地拍了拍葉想的肩,“這是我們的工作。”葉想一抹眼角,“周老師,您跟家裡說了嗎?”“我媳婦已經跟着醫療隊上前線了,兒子放在他姥姥家。這小子纔不管他老子去哪兒呢,一聽說我出長差,高興壞了,說這回暑假可沒人管了,還喊萬歲!”看着週記者學他兒子高喊萬歲的樣子,葉想終於樂了。

空氣裡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也許是下水道里的污水也被衝上了路面。她和老周被分到這個新興城市進行戰鬥,葉想坐在吉普車裡,也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咦,怎麼這麼多人?”週記者嘀咕了一句。葉想往外看去,剛纔還很空曠的大街上聚集了很多人,一羣羣地湊在一起說些什麼,神情慌張。

司機是軍報臨時僱用的,連人帶車,他已經接待好幾撥記者了,這時他駕輕就熟地把車開到一個警察身旁,“同志,出啥事兒了?我這車上是軍隊的記者!”警察還沒說話,他的對講機就響開了:“各崗位注意!各崗位注意!新區決口了!所有人員把守住各個路口,任何車輛不得!完畢!”葉想的臉一下子就白了,老周眉頭緊皺。

“週記者,葉記者,部隊就在新區那邊,咱們還過去嗎?”司機猶豫地問。老周看了葉想一眼,葉想嚥了口乾沫,嗓子絲絲拉拉地疼。“小李,先過去看看再說!要是不行,咱們再撤!”老周做了決定。“好吧、”司機一咬牙,踩了油門就走。

司機是本地人,路很熟,他特地找了地勢較高的一條路走,估計應該淹不到這兒。可剛走了沒二十分鐘,幾輛貨車就迎面而來,錯車的時候司機探頭出來喊道:“別再往前走了,大水要過來了!”喊完就飛馳而去。

司機“刺啦”一聲急剎掉頭,也顧不上跟記者們商量了,趕緊往回跑。可經過一條還算寬闊的馬路的時候,他大叫一聲:“不好!”又是一個急剎。葉想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椅背,正暈着呢,就聽老周喊:“小葉,拿行李快下車!快!”葉想完全憑本能抓住自己的軍用背囊和相機衝下了車。

“天哪……”葉想一下車就驚呆了,渾濁的江水迎面而來,迅速沒過她的小腿,老週一把蓐住她,將她拽入了旁邊一座民房。此地民居多是二三層小樓,所以只要不是流速湍急的大洪水,一時半會兒還算安全。

一到二樓陽臺安全處,老周幾乎是立刻掏出來之前報社給配的手機,開始報道,葉想也從驚慌失措中恢復了平靜,拿出相機拍照。洪水裡摻雜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一路東碰西撞地奔流而去,葉想發誓她至少看見了三臺洗衣機順流飄走。一旁的司機小李信誓旦旦地說:“壩上決口的肯定不止一處,不然不會淹到這裡!”

正當週記者想跟部隊聯繫的時候,幾艘衝鋒舟突然出現在視野裡,司機開始大叫並拼命揮舞着自己的手。葉想以前看新聞,甚至自己寫新聞稿件,也會這樣描述:“老百姓看見解放軍就像見到了自己的親人……”葉想現在覺得,豈止像親人,簡直比親人還親!

這幾艘衝鋒舟隸屬於XX軍區救援分隊的,帶上葉想他們之後,沿途還救了數位市民。一位老大娘後怕地跟葉想說:“我就在家睡了會覺,這水怎麼就上來了!”

“劉參謀,謝謝你們了!”老周跟衝鋒舟上的幾位軍人道謝。“事態緊急,也不用客氣了。”彼此敬個禮之後,大家就趕緊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喲,老周,小葉,你們也過來了,快去吧,政委在第二個帳篷裡。”一個報社同事看見了他倆,招呼了一聲就匆匆離開了。葉想一開始楞沒認出他是誰,這小子在軍報是出了名的報草,自己長得帥也特喜歡打扮,向來以“濁世佳公子”自居。可他現在一身泥水,褲腿也挽到了膝上,小腿上黏得都是泥巴,解放鞋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向油光水滑的頭髮,早就被泥漿裹成了一綹一綹的。

等進了帳篷,連寒暄都免了,軍報第二把手立刻給兩個人分派了任務。老周是男人,被派去跟報草一起跟部隊採訪。現在有大概兩千人駐紮在壩上,二十四小時輪流值守,以防止管涌、潰壩出現。

葉想臨來之前就背了不少照相的器材器具,沒辦法,現在還不時興啥數碼呢,哪個攝影記者兜裡都揣着十個八個的膠捲兒備用。這次的洪水規模太大了,軍民投入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軍報記者們的膠捲普遍不夠用,需要拍下來的人和事太多!現在這情況,也沒地兒現買去!

因此葉想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給記者們送膠捲還有其他攝像器材,順便捕捉新聞、寫點兒稿件,這是政委的原話。政委也是爲她好,一來壩上不安全,再說守堤的官兵們已經出現了爛檔的現象,只要有太陽,士兵們就趕緊扒光了曬曬,葉想一個小姑娘上去也不太方便。

葉想領命而去,她也沒想那麼多。生長於天然缺水的北京,葉同學這輩子第一次領教了什麼叫“發大水”,一開始確實是緊張又害怕,可是一到了大本營,看見所有人都在爲保護這座城市而忙碌着,葉想也熱血沸騰了,腦子裡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想趕緊儘自己的一份力量。

放下行李之後,葉想揹着裝滿器材的大包出發了,還是司機小李送她先去團部。這邊的地勢比較高,因此還沒有受到洪水侵襲。沿途葉想發現,有很多婦女老幼肩背手抱着大箱的礦泉水和速食麪往後面撤退。商店基本上關門了,司機小李說:“那些糧食啊,水啊,食用油啊,早就脫銷了。”

汽車從城市的另一端繞上了大壩,還沒到跟前,就看見壩上密密麻麻的綠色身影正在來回跑動着,一面面紅旗迎風飄揚,顯示着勃勃生氣。司機只能把車停在崗哨外面,葉想幹脆徒步過去,找到正在辛苦忙碌的同事,把東西交給他之後,又奔向下一個駐守點。

“拖拉機、農用機車、摩托車、自行車、拉板車幾乎把道路擁堵得水泄不通,他們都是需要轉移的羣衆,大部分的人永遠失去了曾經的家園,但是人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種驚慌失措……”葉想對着錄音機說。這時的她正在採訪返回的路上,坐着衝鋒舟搖啊搖的,四周都是渾濁的水澤,偶爾還有動物的屍體漂過。

“同志們,上頭讓我們去一趟三號區,我們一個記者受傷了,快!”老周突然大喊一聲,他收起對講機,焦急地跟操作手比劃着。等趕到三號區域的時候,記者小胡因爲傷口發炎,人已經有些迷糊了,幸好跟葉想他們同來的還有一個剛從四軍醫大畢業的男孩子,他是搭便船回大本營取藥的。

一到岸邊,小軍醫先衝了過去給小胡處置傷口。“嫂子!”一聲叫喊吸引了葉想的注意力,她回頭看去,兩個小兵正在附近的大壩上衝她拼命揮手,可他們一臉泥水,根本看不清長相。葉想心一跳,她知道林晃的部隊就在附近,但不知道具體位置。這些天去了好幾個點兒都沒碰上,難道……

“葉記者,走了!”剛纔還很靦腆的小軍醫斷然發號施令,士兵們幫着把小胡擡上了衝鋒舟。

“突突……”衝鋒舟開始發動,漸漸離開岸邊。經過大壩時,葉想不自覺地擡頭往壩上看,一個泥人突然衝了過來。“林晃!”葉想在心裡叫了一聲。然後就看見那個泥人掄圓了胳膊,用一個標準的投彈姿勢扔了瓶礦泉水過來,葉想利落地接住了,然後衝他拼命招手。壩上的官兵們也都用力揮手,葉想只看清了林晃因爲笑容而露出的雪白牙齒。

沒一會兒,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葉想回身坐好。“你熟人啊?”老周問了一句。葉想點點頭,“嗯。”“對你可真不錯,現在災區最值錢的就是礦泉水和方便麪了,尤其是壩上。”老週一笑。葉想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握住了那瓶礦泉水。

“小胡還撐得住吧?”老周又問,小軍醫挺嚴肅地點點頭,“報告首長,他只是炎症,我處置過了,等到了大本營再輸瓶營養液就應該沒問題了。”“那就好,這小夥子剛結婚,蜜月還沒度呢。張班長,還有多久能回去啊?”老周扭頭問。“報告,還有兩小時左右。”駕舟的班長說。

又開了十幾分鍾,一個小兵突然叫:“哎,班長,你看那邊!”船上所有的人都擡頭望去,一個被淹沒的屋頂上有兩個人正衝着這邊瘋狂地揮手喊叫着。“首長,您看?”張班長立刻請示。“開過去!”目前軍銜最高的老週一擺手,衝鋒舟靈巧地拐了個彎兒。

等把那對老夫婦接上衝鋒舟一問才知道,青塔頭是這帶一箇中等村落,有上萬畝田地還有果樹林子,全村一千多人基本都撤走了。這對老夫婦因爲離開得匆忙,把一個收音機落下了,那是家裡不多的值錢物件,非要回來取,村幹部們不讓,他們就悄悄返了回來,沒想到被洪水圍個正着。

葉想正感嘆爲了一個收音機差點兒斷送兩條命呢,小戰士又發現了一個死抱着大樹枝纔沒被沖走的災民,就這樣,邊走邊停,沒多久衝鋒舟上就坐滿了。葉想和所有官兵們都盡力騰出了位置給他們。“首長,這邊好像剛過去一個洪峰,跟咱們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我估計還得有災民!”班長湊在老周耳邊說。老周皺了皺眉頭……

“葉記者,你不能留下,太危險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留下!”張班長急了。他說對了,剛纔又接連碰到了幾個災民,眼看着他們無助又渴求的面孔,記者老周毅然下了衝鋒舟,騰了一個位置出來給災民,自己留下等待救援。

葉想當時都傻了,似乎也曾經看過這樣的報導,也曾感動過,可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時,那種觸動心靈深處的感覺,還是讓葉想有種想哭的衝動。老周留下之後,那名小戰士也留下了,後來年輕的小軍醫也留下了,到現在,衝鋒舟上穿軍裝的就剩下葉想和張班長。

看着跪在房頂不停磕頭的婦女還有她身邊的小女孩兒,葉想做了個手勢阻止張班長再說下去,“班長,這船上都是老弱災民,我是軍人,又不會開船,她還帶着孩子,所以只能我留下。你別說了,胡記者需要救治,老周、小軍醫還有那個展示,他們也等着你帶人來救援呢!快走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衝鋒舟越來越遠,帶着那婦女的千恩萬謝,還有張班長的無可奈何消失在了葉想的視線裡。天色已近傍晚,因爲連日陰雨,雲層遮住了陽光,四周又被洪水包圍着,感覺有點兒冷。葉想盡力地坐在高處,抱着自己,盡力保持平衡和冷靜,心想別等救援沒來,自己一個不小心再掉水裡。

空曠、安靜,只有水流過的聲音,偶爾水下有什麼東西撞上了這間民房,就會“砰”的一聲,讓葉想不自覺地縮了又縮。燕子啊,我這回真不是瞎逞能,是不得不逞能。林晃他還在大壩上嗎?聽說那裡管涌過兩次了,也不知道這隻狐狸游泳的功夫如何。媽媽現在在幹什麼呢?一定是守在電視機旁等着新聞聯播吧。

“阿嚏!”葉想打了個噴嚏,剛纔急出了一身汗,這會兒往空場坐,身上涼嗖嗖的。稍稍活動了一下,突然覺得腰被什麼硌了一下,手一摸,原來是林晃方纔扔給她的礦泉水。葉想把那瓶水緊緊地貼在了臉上,微涼的瓶體卻讓她感到了溫暖和勇氣。

葉想開始唱歌給自己壯膽,先唱軍歌,然後唱流行歌曲,要是當時有人聽到葉同學這場獨唱演唱會,一定會在若干年後發現,那些歌星們的當紅歌曲,都是剽竊了葉同學的。唱着唱着,她四下裡看看,發現這間房好像是這裡的最高建築了,自己如同坐在了一座孤島上。葉想忍不住苦笑了出來,心說我又不是張惠妹,爲什麼要站在這高崗上?

一邊哼唧歌一邊看錶,葉想盤算着還需要堅持多久。按說自己被留下的位置最近,如果救援應該是先找到自己吧。也不知道其他三個人怎麼樣了,尤其是那個小戰士。

“已?”葉想突然覺得水位好像上漲了,心想是不是自己因爲恐懼而產生了錯覺。再往遠處看看,部隊,原本還算平靜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沫子,隱隱有白色的水線迅速向前移動。“壞了。”葉想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是洪峰!肯定是哪裡決口了,又有新的洪水涌來。

葉想腦子“嗡”的一聲,然後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周圍的環境早就觀察過了,除了這間房子,只有十幾米外的一棵大樹位置更高。葉想知道,洪水的流速極快,一旦洪峰涌過來沒過房頂,那自己就危險了。不如趁現在水流還算平靜,趕緊轉移到制高點去。

沒時間多想了,葉想把張班長留給你自的救生繩斜挎在肩上,用嘴咬緊了那瓶礦泉水,一狠續入水中,拼盡全力向那棵大樹游去。她的蛙泳姿勢醜陋,但可以救命。她剛把自己牢牢地困在了一根粗大結實的枝幹上時,洪峰已從腳下呼嘯而過,一**浪頭卷着斷裂的樹木、房屋的殘片向大樹衝擊而來。

撞擊而起的水浪打溼了葉想全身,但好在她人還是在水面以上,之前停留的那個屋頂,早已不見蹤影。天色好像一下子就黑了下來,周圍的一切都被黑暗籠罩而模糊不清,只有水流奔騰的聲音敲打着耳膜,卻讓人覺得這聲音比寂靜更可怕。

冰冷的洪水不時衝撞着大樹,渾身溼冷的葉想只覺得樹幹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坍塌。但此時她已經無計可施,只能抱緊樹幹,死死地把那瓶水按在懷中,閉眼默唸着親友的名字:爸爸,媽媽,狐狸,燕子,小朱,佳佳,還有……

“老虎!”葉想一聲大叫坐起身來。“葉想,你怎麼了?”坐在牀邊看報紙的孫國輝急忙起身察看,就看見葉想突然開始流眼淚,然後大哭。自認能天崩地裂而面不改色的孫老虎也慌了手腳,想要安慰她吧,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幫她擦擦眼淚,卻又沒膽量去碰觸她的臉龐。

手忙腳亂之下,他輕輕拍了下葉想的肩膀,“葉想,出什麼事兒了,爲什麼哭啊?”他話音剛落,葉同學的眼淚和哭聲跟安了開關似的,啪的一下,就停了。孫國輝一愣,然後葉同學下一句話讓他臉色都青了。葉同學吸着鼻涕,一臉困惑地說:“對啊,我爲什麼哭啊?”

“醫生,這孩子不會是砸到了頭,失憶什麼的?”聞訊趕來的系主任心裡直打鼓。本來是想找些免費勞動力的,別最後弄傻了一個,那學校可就賠大發了,自己的升官美夢也全斷送在了這個……教導主任瞥了一眼正在發呆的葉想。

“沒什麼問題啊,她的各項生理指標都正常,說話邏輯思維沒問題,記憶功能也沒消失,連小學同學借她五毛錢沒還還都記得,怎麼可能會失憶,您電視劇看多了吧?”女醫生鮮紅的嘴脣上下一碰,葉想和系主任同時感概不已。這個校醫是有背景的,所以對領導不是那麼感冒,雖然專業水平一般,但是治個頭疼腦熱的還是沒問題的。

“咳咳!”一個上校乾咳了一聲,“沒什麼事就好。葉想同學,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軍訓暫時不要參加了。你說呢,趙主任?”“是,是,首長說的對。那葉想你就好好休息吧。”系主任連聲贊同,邊說邊陪着那個上校走了出去。

“那你先休息吧,要是有什麼不合適的感覺就來找我。”校醫說完收拾藥箱也想走。葉想猶豫着說了一句:“大夫,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忘了什麼事兒似的?”校醫不屑地一扯嘴角,“你的腦袋撞到了地面,產生了輕微的衝擊。你知不知道人的大腦非常複雜和精密啊,在你昏睡的期間大腦也在活動,就像做夢一樣,但你未必記得清!懂了嗎?”看醫生有點兒不耐煩了,葉想不懂,也只能唯唯諾諾地說:“懂了,謝謝大夫!”女校醫踩着高跟鞋扭回宿舍去了。

“做夢?”葉想只覺得自己頭暈乎乎的,“噝——”一摸後腦勺還真有個大包。只記得之前在站軍姿,然後被一個昏倒的胖女生砸個正着,再然後……就醒了。醫生說還不到一個小時呢,可總覺得自己昏睡了很久。她正輕輕揉着大包,就聽見外面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哎,老虎,你說這小姑娘爲什麼會喊你的外號啊?喊得還挺親,接着又哭,不是你小子揹着兄弟們幹了什麼不該乾的吧?”

葉想臉一紅,想起剛纔孫黑臉難得驚慌失措的表情,又想笑。“扯淡!趕緊滾你的吧,馬上就該集合吃午飯了。今天你帶隊吧?”孫老虎一邊回頭囑咐一邊推門進來,一轉回頭就看見葉同學正愣愣地看着他。

孫大營長只是剛纔被葉同學那一哭嚇了一跳,現在自然又恢復成以往的鋼板黑臉,硬得連褶子都沒有。“葉想同學,我們大隊長說讓你好好休息。哈,喝點兒吧。”他遞過來一杯水。葉想點點頭,“謝謝教官。”嚐了一口,居然是甜的,蜂蜜水。

“咕嘟。咕嘟……”房間裡安靜得只有葉想喝水吞嚥的聲音,葉想覺得自己越小心翼翼,這聲音越響。她偷偷看了一眼正拿着武裝帶把玩的孫國輝,不免有些尷尬。“你家裡就你一個?”孫老虎突然問。“啊?啊!就我一個。我媽特相應政府號召,她老說要是擱現在,她連生都不生,省得麻煩!”說到最後葉想扁了扁嘴,做了個鬱悶的表情。

孫國輝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沒說話。葉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說了一句:“你就好了,還有個姐姐照顧!”孫國輝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姐姐?”“我……”葉想也傻了,對呀,我怎麼知道的?

“你們這些女生還真是挺有偵察能力的。”孫國輝搖了搖頭,顯然以爲是女孩兒之間的八卦。昨天午休時還聽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自己手下兩個挺帥的排長,什麼身高、體重,哪兒的人,畢業院校,腰圍多少,喜好什麼,那就是如數家珍,當時指導員老劉還和自己感慨現在的小丫頭真不得了。

葉想幹笑一聲。孫國輝一甩皮帶站起身來繫上,“你休息吧,我得出去看看。”說完點頭就走,葉想都來不及說話,他人就沒了蹤影。等到下午,葉想覺得自己已經好多了,跟校醫打過招呼之後,就自行返回了宿舍。

炮灰們見她回來了,自然分外親熱,一邊殷勤地倒水給她喝,一邊譴責那個明顯營養過剩的大一女生。

“要說孫老虎對你真不錯,見你暈倒了,抱着你就衝到了醫務室!”一個女生手舞足蹈地學着當時的情況。

她突然曖昧地靠近葉想,“怎麼樣,近距離接觸硬漢的胸肌是什麼滋味啊?”色女們頓時一陣鬼哭狼嚎。葉想續加快,嘴上卻笑嘻嘻地說:“不如我給你兩拳把你放倒,然後讓孫大營長也來抱你,你親自感受一下如何啊?”宿舍裡一時跟開了鍋似的。

葉想原來總想着這熬人的軍訓啥時候才能結束啊,可真到結束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依依不捨。軍訓彙報表演完畢之後,學校領導請軍隊領導出去吃大餐了,學生們卻被要求立刻上車,準備返程。

軍隊領導出於紀律考慮,不希望學生和教官之間有太多的牽扯,尤其是這些女大學生,因此和學校領導商量好,軍訓結束立刻走人,不給他們更多接觸的機會!葉想拎着鋪蓋站在一旁,看小女生們哭得是天昏地暗,小教官們也都紅了眼眶。她暗暗想着,再過一個月,還有幾個女孩兒會惦念這些跟她們同齡卻遠比她們過得艱辛的小兵們呢?

“葉想。”孫老虎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葉想一個轉身,發現向來一身迷彩的孫國輝今天居然穿了常服,金黃色的肩章,鮮紅的帽帶,必聽的軍服,襯得他越發英武。有的男人天生就是個軍人,孫國輝就是。

“再見!”孫國輝伸出了手來。葉想趕緊放下行李伸過手去,她微涼的手立刻被一隻溫厚的大手包住。

“葉想,上車了!”同學招呼了她一聲。孫圖輝放開了手,順便提起葉想的行李把她送上了車。?

大巴緩緩開動,車上的學生們不顧寒冷,都從車窗裡探出身子拼命地招手,教官們一律立正敬禮,目送學生們離去。葉想忍不住也貼在玻璃上往外找尋着,孫國輝正肅立在一位上校的身後,兩個人的目光一碰,孫國輝挺胸擡頭,手臂上擡,向葉想敬了一一個標準的軍禮!

葉想一到家,就看見老媽正在陽臺上收衣服,廚房裡傳來燉肉的香氣,老爸聽見門響,拿着鍋鏟就跑了出來,“哎喲,我的寶貝女兒回來啦!”他話音還沒落呢,“老爸!老媽,嗚……”葉同學就撲進他懷裡大哭起來,把葉爸爸嚇了一跳。

原本還想諷刺幾句“肉麻”的葉媽媽,也被嚇到了,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半個多月沒見的女兒。沒什麼變化啊,“受傷了?”“沒有。”葉同學搖頭。“那你受欺負了?”還是搖頭。“那你哭什麼呀?!”葉媽媽的聲音高了兩度。“我也不知道,見了你們就是想哭。”葉同學一臉的委屈。

葉爸爸笑了,“閨女是想咱們了!”葉媽媽翻了個白眼,“才兩星期?就至於這樣?都是你慣的!吃不了一點兒苦!”“是,是,都是我慣的!”葉爸爸笑眯眯地承認,然後等葉媽媽離開一段距離之後,他悄聲在葉想耳邊說:“我慣我樂意!”“撲哧!”葉想樂了。

時間匆匆又過去了兩個月,葉同學已經正式成爲了某公司的所謂白領,天天早起晚歸地擠地鐵,爲了生活而奔波着。葉想發現自從軍訓回來之後自己多了一個毛病,不論在哪兒,總是會不自覺地注意到那些跟綠軍裝有關的人和事,有一次在超市,差點兒把人一小兵給看毛了。

“呼……累死了。怪不得總說要打倒資本主義呢,實在拿勞工不當人!”葉想一下班就癱在了沙發裡。葉媽媽伸腳踢了她一下,“換衣服去!一身的汗,往哪兒蹭呢!";正在做飯的葉爸爸探出頭來說:“怎麼了,閨女,又被洋鬼子欺負了?”?

葉想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往自己屋裡走,“爸我跟你說,怨不得人家說比敵人更可惡的是漢奸,我們那個洋鬼子老闆倒還好,可就他手下那二鬼子特德行!不就拿了個綠卡嗎,一天到晚以爲他高人一等似的,從來不拿正眼看人,也不怕得斜視!”葉爸爸哈哈一樂。

“想想,明天週六,你跟我出去一趟。”吃飯的時候葉媽媽突然說。“幹嗎呀,我不想逛街,**休息……”葉想慘叫着說。葉媽媽纔不吃她這一套呢,“你現在就可以去休息,明天跟我走!”

第二天上午,葉想就被葉媽媽拉了出門,葉爸爸自己出去釣魚了。“老媽,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葉想挺納悶,老媽打扮了不說,還不讓自己穿牛仔褲。葉媽媽也不理她,帶着她上了公交倒地鐵,最後來到了位於西四的砂鍋居。葉想笑了,“老媽,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請我吃老字號啊?”

葉媽媽一笑,“是啊,所以你就跟着來吧!”說完率先走進了飯館。葉想也沒多想,有得吃就吃唄。剛跟着服務員進門,就聽見一個高昂的女聲招呼着:“這邊!”葉想循聲看去,一個急剎就站住了,那個衝她們招手的胖阿姨倒沒什麼,可旁邊那個西裝革履的黑臉,怎麼看着那麼眼熟?!

“哧哧……”葉想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地笑。套上西裝的孫老虎也沒了往日的威風,怎麼看怎麼彆扭。真沒想到,今天老媽居然拉她來相親,更沒想到,相親的對象居然是孫老虎!

“我很可笑嗎?”孫國輝忍無可忍,瞪着眼問。“嗯,是挺可笑的!”?葉想挺認真地點點頭,可眼中都是笑意。

不知是因爲離了部隊的環境,還是因爲他沒穿軍裝,或者因爲現在是相親者的身份,葉想非但不再怕他,甚至還敢調侃兩句了。孫國輝瞪了半天眼葉同學也不怕,他沒轍地吐了口氣,喃喃地罵了一句:“該死的老劉,還說什麼穿這個好!”

“沒想到我第一次相親的對象竟然是你,真巧!”葉想笑呵呵地說。從開始一見面,她就覺得一切都跟笑話似的。“你之前不知道是我嗎?”葉想好奇地問。“知道啊。”孫國輝說。“知道是我你還來?”葉想又問。“就是知道是你,我纔來的。";孫國輝淡淡地說了一句。葉想腳步一滯,孫國輝調轉眼光看向她,葉想就覺得自己的臉,忽地一下就燙了。

兩人默不作聲地沿着護城河走了半天,孫國輝突然開口說:“葉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很熟悉。我不是說這些話討好你,而是真心話!”孫國輝的表情很嚴肅。葉想點頭表示相信,這個大黑臉確實不是什麼會花言巧語的人。

孫國輝彷彿下定了決心,要一次性把話說清楚。他站住了腳,葉想也只能站住;他挺胸擡頭,葉想也下意識地跟着挺胸擡頭,兩人一起在護城河邊上拔軍姿。

“我以前有過一個女朋友,後來她嫁給別人了,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不是你們私下裡傳的什麼我剛剛被甩。”說到這裡,孫國輝微微一笑。葉想倒有點兒不好意思,原來學生們私底下的謠言八卦,這些當兵的都知道。

“爲什麼分開?”葉想脫口而出,然後才覺得自己有點兒唐突。孫國輝倒不太在意,“我從軍校畢業下部隊以後,大家聯繫就少了,後來她跟我說喜歡上了別人,然後就分了。她現在過得不錯。”說這番話時,孫國輝的表情很坦然。葉想不禁有點兒欣賞,是個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

“我之前一直在外省服役,剛調回北京半年。至於家裡的情況,剛纔吳阿姨說得挺清楚了,你要是還有什麼不明白就問我,我知無不言!”孫國輝跟向首長做報告似的,葉想又好笑又尷尬。這當兵的是不是都像他這樣直來直去啊,也不管對方什麼感覺。

“瞭解情況並不代表我願意和你相處啊。”葉想哼唧了一句。孫國輝表情倒柔和了些,“我知道一開始你很討厭我,我不太會討女孩兒喜歡,而且我喜歡你跟嚴格訓練是兩回事!”葉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孫國輝好像沒看見一樣,“原本我以爲你是個學生,也沒多想,後來才知道你研究生都畢業了。那天你走的時候,我還是沒敢問你能不能留個聯繫方式,爲這個,我們教導員老劉把我訓了一通,說我這樣的就該打光棍兒!可沒想到,我一個阿姨說給我介紹個對象,竟然會是你!”說到這兒,孫國輝咧嘴一笑,“我覺得這就是緣分,不想再錯過第二次,所以就來了!”

葉想第一次看見孫老虎的笑容。以往他老先生最多也就是扯扯嘴角罷了,現在這麼一看,感覺還挺純真的。看見葉想瞪圓了眼睛瞅自己,孫國輝有點兒不好意思。他這輩子也沒跟一個女孩兒說過這些話,就是以前的女朋友也沒有,那是上學時認識的,又是她先表白。

擦擦鼻尖上冒出的汗,孫國輝說:“大體就是這樣,你還有問題嗎?”他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葉想覺得這個黑臉兒真的挺有意思的,不過跟他談戀愛,自己還真沒有這個想法。但是不可否認,在心底深處,也覺得這老虎很熟悉,那種感覺不光他一個人有,孫老虎也有,只不過奇怪的是,他說一見到自己就有,自己卻是在被砸暈醒來之後纔有的。

看見孫國輝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葉想琢磨了半天,選擇了一個比較緩和的說法,“我願意跟你做朋友,但是談不談戀愛,看情況再說吧。”

孫國輝很平靜地點點頭,“可以!只要你沒結婚,我就陪着你看情況!”葉想撲哧一笑,“你這麼有信心?”孫國輝很認真地說:“槍我都能給它焐熱了,就不信焐不熱個人!”

等回了家,葉想本來想埋怨幾句老媽給她突然襲擊,卻發現她正一個人看着電視發呆,臉上的表情讓葉想根本不敢招惹。葉想溜到廚房跟老爸報告了一下今天的奇遇,葉爸爸也覺得聽起來這小夥子還不錯,是挺直接的,男人要是會花言巧語更糟糕。

“我沒想到老媽居然給我介紹個軍人。”葉想啃着蘋果說。葉爸爸收拾着今天釣來的魚,只是笑着聽葉想在那兒叨咕,心說:你哪裡知道,你媽媽的初戀情人不是你老爸我,而是一個軍人啊……不過這都是過往了,沒必要說給孩子聽。葉同學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和孫老虎“緣分”的由來。

就這樣,葉同學開始跟孫老虎同志進行極其純潔的友誼交往,隨着一步步深入瞭解,葉想發現這頭老虎除了脾氣差點兒、臉上笑容少點兒,其他方面竟然跟葉爸爸差不多,都做得一手好菜、會做家務,也很體貼。

他靛貼不是在嘴皮子上。比如天氣預報說要變天要下雨,他就會發短信提醒葉想添衣服帶傘;如果葉想需要早起,絕對不怕上鬧鈴聽不見,跟他打聲招呼,第二天一早,老虎牌鬧鐘就會準時叫起,絕對不會延誤,反正他習慣五點鐘就起來跑步。

最近公司有個大項目,很多報告白天干不完,葉同學就只能拿回家做,結果爲了清醒喝咖啡,該睡覺的時候睡不着,就給老虎同志打電話,一個說一個聽。葉想不睡,孫國輝就陪着,往往耗到凌晨兩點。就這樣折騰了一段時間,孫國輝倒沒什麼,可葉媽媽一看電話費賬單就崩潰了。葉同學被痛罵一頓之後,被迫簽下了喪權辱國吊約,從今往後,家裡的電話費由她支付,不管誰打的!

“葉子,晚上大家一起去錢櫃K歌啊,我有優惠券!”臨下班,同事Amy打內線給葉想。“不了,我今晚有事兒,胳吧。";葉想婉拒。“什麼事兒啊,見男朋友?”Amy笑說,“叫上他一起啊,正好我們也認識一下!”葉想一笑,“下次吧!今天老大不在,我早點兒走了啊!”

看看沒什麼事兒,葉想收拾了包,坐電梯下樓。算算時間,跟孫國輝在一起“純交往";也快五個月了。本來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可上個月孫國輝出去拉練,手機上交無法聯繫,雖然以前每次打電話都是葉想噴口水,孫國輝就是那聽衆,但一個月沒聽見老虎的男中音,葉想發現自己開始想念他了。

自己幹活的時候會想他在幹什麼,自己吃飯的時候會想他吃好了沒有,自己睡覺的時候也會想海邊蚊子多,不知道他那兒能不能點蚊香等等。有一天葉想跑去問老爸:“我是不是真的被他焐熱了?”葉爸爸只是笑,?“焐不焐熱沒關係,問題是你喜不喜歡被他焐?”葉想撓了撓頭,“好像,大概,也許……喜歡吧。”說完父女倆都樂了。

今天中午接到電話,孫國輝已經回來了,因爲表現突出,首長特批了他兩天假去追媳婦!他們部隊都知道,孫老虎因爲軍訓認識了一個研究生,北京人,長得也不錯!(軍訓小兵回去說的,那時候葉同學戴隱形眼鏡。)

葉媽媽說,讓她把孫國輝帶家來吃飯,既然都被焐熱乎了,就別藏着掖着了,領回來給爸爸正式認識一下!

一到寫字樓下,隔着落地玻璃窗,葉想就看見一個挺拔的綠色身影正站在路燈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會不自覺地看他一眼。

葉想眼珠一轉,從側門跑了出去,打算繞到他身後給他個突然襲擊。她踮着腳過去,孫國輝一個轉身,面帶微笑,倒把葉想嚇了一跳!她一撇嘴,“你耳朵太靈了吧?”“要是被你摸過來還不自知,我也別當兵了。你怎麼早下來了?”孫國輝笑說。“你不是更早?”葉想笑。

“Ivy?”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英文名字,葉想回頭一看,自己的老闆正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衝自己招手呢。“誰啊?”“我老闆!”“啊?那你早下班會不會被批評?”孫國輝眉頭一皺。“沒事兒,他是個法國人,成天把愛情掛在嘴邊。再說我只早走了十幾分鍾而已。”葉想倒不太在意,只要別被那個二鬼子抓到就好。

這個大胖子老外跟葉想處得不錯,兩個人嘰嘰呱呱地講着鳥語。孫國輝的英語一般,但也聽得懂,這個老外是剛去學完中文課回來。出於禮儀,葉想介紹了一下孫國輝,孫國輝也禮貌地敬了個軍禮,用英文說了句“很高興認識你”。

這可把那老外高興壞了,有這麼帥的中**人給他敬禮!他伸手握住孫國輝的手,就想秀一把剛學完的中文,想了想張口就說:“好你嗎?”“啊?”葉想和孫國輝都是一愣。老外自己也覺得不對,琢磨了一下又說:“你嗎好?”葉想無語。孫國輝則臉色一變,黑氣上浮。老外也不傻,知道自己肯定又說錯了,緊張之下他大聲說:“嗎,你好!”……

“撲哧!”葉同學再也繃不住了……

“哈哈,哈哈……”

“想想,醒醒,笑什麼呢”葉想一睜眼,發現自己正靠在林晃的肩膀上,臉上溼乎乎的。林晃好笑地看着她,“夢到什麼了?眼淚都笑出來了。”葉想環顧四周,都是一對對或依偎、或竊竊私語的青年男女。對啊。今天是自己跟林晃來領結婚證的日子,一大早就被他揪來排隊,剛纔犯困居然靠着他睡着了。

看着林晃的笑臉,葉想抹了抹眼角,“我好像做了一個美夢,跟一個酷哥談戀愛。當然,那人不是你!”林晃眨眨眼,“不是我?”?“不是。”葉想肯定地點頭。

“我呸呸呸,純屬噩夢!”狐狸先是不滿,然後又挺得意地說,“夢都是反的,你做也沒用!”葉想點頭贊同,?“可不是反的嘛,要不怎麼跟你結婚了,唉……”

林晃氣得直咬牙,正想伸手胳肢一下這個讓他喜歡到不知該怎麼辦纔好的小女子,“大家排好隊啊!”民政局辦事處的大門開了,準夫婦們呼啦一下圍了過去。林晃也顧不上教訓葉想了,拉着她向前衝!

那天因爲洪水圍困,葉想足足在樹上待了六個小時之後才被解救。等士兵們把她從樹上“摘”下來的時候,她的手腳已經都僵硬了。張班長都快哭了,一個勁兒地道歉。問清楚老週記者他們也都安全,葉想這才放下心來,也有心情開玩笑了。她說:“咱們的祖先爲了從樹上下來變成人花了上萬年,我纔在樹上待了六個小時,還好還好。”

林晃後來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他知道葉想做得對,也只能這麼做,可還是很想抓住她痛打一頓屁股。不過後來葉想也知道了林晃曾跳下潰口和士兵們以血肉之軀擋了洪水三個小時。這下大家扯平了,誰也別說誰。

洪水終於消散,各個部隊也準備歸建。林晃一回部隊就打了結婚報告,他實在想把葉想拴在自己身邊保護,用個最名正言順的理由,反正葉想也夠歲數了。因爲辦得急,別人都笑話說:“人家是火線入黨,你倆是火線結婚!”

沒用葉想操心,林晃跟打遊戲通關似的,一關關搞定,團政治部、政委、營長,還有……葉大師長。到現在葉想也不知道林晃是怎麼說服葉大師長同意自己“早婚”的,林晃對此只說了一句:“估計征服珠穆朗瑪峰也就這樣了!”葉媽媽自然沒意見,林政委更沒意見!

“馬上就到咱們了!”林晃在葉想耳邊悄聲說。兩人都有點兒激動,相關的證件材料,林晃一直緊緊攥在手裡。葉想靠在林晃身邊,嗅着他身上健康清新的氣息,想着自己剛纔的夢。夢很模糊,具體的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有一種非常幸福的感覺。葉想微微一笑,管他呢,只要幸福就好!

嘭,嘭。大紅戳子一蓋,辦事員一臉笑意地說:“好了,祝你們百年好合,天長地久!”林晃和葉想連聲道謝,並送上喜糖和香菸。出了辦事處,林晃又把結婚證拿出來看,然後笑嘻嘻地說:“這回親熱再被你爸抓着我可不怕了,咱有證了,國家允許的!”

葉想笑嗔了他一眼。林晃把大紅的結婚證又端詳了一番,“你看咱倆笑得多甜!”葉想歪頭看了一眼合照,果然很甜。她擡頭看了一眼林晃,林晃也正笑望着她,彼此的眸子裡映射着對方同樣甜蜜的笑臉。林晃緩緩低下頭來,輕柔而鄭重地吻了一下葉想,然後微笑,?“老婆你好。”葉想笑答:“老公你好。”

…………

十年後的葉想,手機正在狂響。“葉想,接電話!”葉媽媽怒吼了一聲。可葉想就是不接,任憑音樂唱個不停,她急急忙忙地把鞋穿上,抄起手機就往外衝。葉氏夫婦面面相覷,這孩子搞什麼鬼?

下了樓,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門口的大樹下,手裡舉着個手機。孫國輝看見葉想向他跑來,辮子蹦啊跳的,他續突然快了。自己去執行任務之前跟她求婚了,葉大小姐卻說:“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答案。你到我家樓下就給我打電話,只要我不接,你就不許掛!一直打!”

葉想終於跑到了孫國輝身邊,不說話,只氣喘吁吁地把手機舉到了他耳邊。孫國輝不明白何意,就聽那手機彩玲一直在自己耳邊響着。忽然之間他反應了過來,嘴巴大大地咧開,一把將葉想抱入懷裡,高高舉起。葉想“啊”地尖叫了一聲,卻充滿了喜悅,手機一個沒拿住,掉在了地上。陽臺上,葉媽媽推了一把自家老頭,“傻笑什麼,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回去!”

而無人理會的手機正自得其樂地唱着:“明天**嫁給你啦,明天**嫁給你啦……”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