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煎熬中慢慢地流失,孤獨和寂寞時時在侵蝕着心靈。在痛苦中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臨近元旦的時候,我才接到玉玲間斷了兩個月的音訊。她告訴我生了一個男孩兒,是早產,當時送到醫院時,大夫給嬰兒判了死刑,說生存的希望幾乎是零。玉玲從牀上爬起來,淚如雨注地跪在大夫面前,懇求大夫無論如何保住嬰兒的生命,哪怕是選擇母子只留一個的情況下,也要保全孩子。因爲孩子的父親爲了保護她誤傷人命,現在生死未卜,孩子是他唯一的骨肉,假如丈夫被判死刑,日後,也有個給上墳燒紙的人;如果被判重刑,晚年回來也能有個依靠。玉玲的哭述和不停地作揖磕頭,打動了大夫,由此,在臨產時採用第二方案,力保嬰兒。就這樣,在醫院大夫的全力爭取下,保住了孩子。但孩子剛出生,鼻子耳朵還沒長齊,且心瓣沒有打開,還患有肺炎。這也是一直沒有給我來信的原因。因爲直到12月份纔剛剛出院,現在孩子的發育已經正常。外婆給孩子起名叫“鐵蛋”,玉玲讓外公給起個名,外公說還是讓他爸爸給起吧。
名字是一個人的符號,而在家族中每一代取一個字,以便經歷幾代後,能在家族中分辨出是哪一輩人。宋氏是一個大家族,從祖上承傳至今,都是哥倆分支下來的。原本哥三個,丟了一股,嚴格地說,宋姓男女是不許聯姻的。
初爲人父,我的心裡很興奮,也很感激玉玲爲保全嬰兒之舉,但痛苦的是把這份撫養孩子的擔子交給了玉玲一人承擔,當然也不能陪伴着孩子成長,盡到人父的責任。思來想去,孩子就叫“宋興磊”吧,“興”取興旺之意,且我輩爲“振”字輩,那“振興”之希望就在此了,“磊”希望孩子日後做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從字面上是三個“石”字構成,也希望孩子的命硬如“石”,經得起風暴之襲。
在以後羈押生活中,我又多了一份思念和牽掛,經常在腦海裡勾勒孩子的模樣。玉玲給我生了兒子,我堅定了把官司打到底的信念,最起碼宋振嶺有了後代,而你被害人卻永遠消失在宇宙空間了。在公共場合,你調戲我愛人,我沒怪罪你,即使和弟弟發生吵鬥,我都忍讓並百般勸解。電影散場後,你卻召集數十人大打出手,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親人遭你毒手,別說危及生命了。一個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一個男人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弟弟,那是天大的恥辱。
春節很快就到了。這是我失去自由後的第一個春節,看守所每頓給加了炒菜、燉菜,主食以饅頭米飯爲主。大年三十,看守所給每個監房發了十支香菸。這也預示着節日裡可以抽菸。各監房都八仙過海設法往裡弄煙。有能力的還能搞點兒酒來,看守所給各監房發了撲克牌,瓜子、糖塊和蘋果。
三十晚飯後,各監房串聯起來搞演唱會,拉歌,看守員其實聽得一清二楚,但也是默認了。作爲一貫嚴肅、緊張的場所,頃刻間像開放的大市場一樣,熱鬧起來。除一房是拘留房,春節前全部釋放外,從2房至女房12房,每個監房拉一首歌,循環着唱,歡笑聲暫時給壓抑了很久的人們帶來了一絲輕鬆。
我對文體是個愛好者。在衆人的一再盛情邀請下,我爲全看守所的難友們唱了一首《囚歌》。女房提出要和我對唱《敖包相會》和《十五的月亮》,兩首歌曲把歌會推入了**。也由此從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六,每天晚上,兩首歌曲成了保留節目。
晚上,一般的情況下,看守員溜一次道子,就再也不進來了。
到1988年春季,我在看守所裡已經有了很高的威望,一是許多監房需要我給進煙,關係好一點的幫助進點酒喝,再者,凡是判刑後認爲量刑不當上訴的,十之*都求我代筆幫忙。久而久之,人氣指數漸高。
一天,我所在的監房被拆開了,把我分到了八監房。一進監號房,我把行李放到鋪上,便一屁股坐在了鋪邊上。號里人問我:“宋哥,你的房怎麼給拆了?”我說現在各號里人關押的少,我號才五、六個人,看守所並號也很正常。
頭鋪的人忙讓裡面的人依次串鋪,然後,他搬到了二鋪上,,讓人把我的鋪安到了頭鋪。我說:“這多不好意思。其實睡哪兒都一樣,我還是睡對面的順鋪吧。”
“別的,宋哥。你能調到我們號是我們號里人的福分,這下子好了,我們省着每天爲抽菸犯愁了。”頭鋪說。
我忙問:“怎麼,號裡的煙不夠抽啊?”
頭鋪說:“這號裡就我能整點兒進來。都會抽菸,錢也帶不進來,宋哥,你的錢是怎麼弄進來的?”
“誰開庭,就往裡帶個三十、五十元的。再者,和家裡聯繫,設法讓溜所犯人往裡給拿。”我告訴他們。
剛進號,大夥這麼熱情地歡迎我,且把頭鋪倒給了我,怎麼也得表示一下。我給原頭鋪扔過去一盒煙,其餘的兩人一盒。一般的情況下,底下人無論給他多少,他不敢奢侈,一支菸用報紙卷着抽,掰成三截,甚至四截。
凡是我到的監號,不主張欺壓人,如果實在不像話的,我伸手揍他一頓,輕易不讓別人伸手,事過去也就拉倒。有的監房,黑天白天的打。
看守員所長姓曲,叫曲祿太,人還算不錯,是我刺死的被害人家鄰居。後來他很恨我,但我能理解,因爲我爲了救一個死刑犯,幫助寫材料,往外帶材料,又幫助從北京請律師,把看守員的管理工作擾亂得夠嗆。
這一天,看守員曲所長找我談話,讓我帶頭“創文明監號”。一個時期以來,各號凡是進來好打好鬧的年輕人,看守員管理有困難的,就往我號裡調,交給我,這些人到我號裡後,都老實了。其實,我心明鏡的,是我在地方兩次出人命,而且這一次刺死的是地區公安局長的侄子,被害人華宇在地方橫行霸道,爲非作歹,創立帶有“黑社會”性質的“五虎幫”,自任幫主,在地方很多人都懼怕華宇。我把“幫主”給刺死了,很多人必然會打怵;二是我1.86米的身高和180斤的體重,完全能震懾住他們。
我答應了曲所長的要求。回監房後,開始清理號裡衛生,要求把內務疊得橫平豎直。人犯坐有坐樣,反省時坐成一條線,號裡杜絕打罵,鬧號現象,這一改變給看守所帶來很大的影響。同時號裡歲數小的想學習,我每天抽出一定的時間給他們補習文化知識。隨之,各個監房相繼效仿。
每週五看守所賣貨時,曲所長都會扔進一箱方便麪作爲獎勵。每週六、週日,將看守所的彩電擡到我監房,讓號里人看電視。其實,表面的工作做得很到位,給看守所臉上添了光,但暗地裡,號裡抽支菸,被曲所長抓住也不吱聲。要是以往,一是清號,二是抓住誰,就要加帶戒具,一頓電警棍。看來人都是相互尊重的。他希望我這樣帶頭,因爲我以前煩心鬧號的時候,給看守所也弄得挺鬧心的。
一天, 我在讀《人民日報》時,一個企業的法律顧問解讀的法律知識,對我產生了極大的關注,他叫宋迎躍,是中國法律事務中心的律師。隨後,我給宋律師寫了一封言辭誠懇的法律求助信,希望能在訴訟中得到他的幫助。並簡單的介紹了案情、性質、以及被害人親屬的社會背景,告訴他,這是一起面臨着“權與法”較量的案件。
信投寄出去不久,我收到了宋律師的來信,表示同意擔當我案訴訟的辯護人。在隨後的信件交往中,宋律師進一步地掌握了案情及可能存在的阻力。他說我案的情況,他已向單位領導反映。他的主任王明毅將和他一同擔當本案的辯護工作。
看守所新調來的一名管教,叫王潁濤,和我的鄰居陳鳳國關係較好,以前在曙光派出所當民警時,和我也有過來往。我委託他把宋律師的信件轉交給了我的弟弟振庫,讓家裡進一步地與律師接觸。
六月份,我因胃竇炎,每天開始到地區醫院點滴,每天早晨出去,下午回來。家裡人和朋友知道後,每天都去陪我,中午的時候,給看護的兩名管教買幾個菜,買點酒。由朋友陪着吃,關係處得比較不錯。這期間,家裡人都見到了,只有玉玲和孩子在齊市孃家沒有見到面。這時,我也見到了楓和他的愛人,他倆正在開飯店,每天給我送幾道愛吃的菜,做些油餅。但我沒想到這次一見卻是訣別,半年後楓死在了他親弟弟的刀下。點滴一直持續了半個月才結束,慶幸的是我把我的想法和外圍應做的準備工作都交待清楚了。
八月份,我的右耳垂下又結了一個粉瘤,越長越大,看守所把我送到醫院做了手術。此後,每天需要醫院打點滴,後改成注射。這次,我有幸見到了玉玲和孩子。玉玲告訴我,上次接到信後,就趕回來了。但點滴已經結束了。到看守所裡想見見我,所長不讓。
我見到她們母子的時候,鼻子一陣陣地發酸。這個時候,如果不發生命案,一家三口是多麼的幸福啊!我伸手把兒子抱過來,想要親親兒子,兒子沒命地哭喊找媽媽,玉玲只好把孩子接過去。我順手去摸兒子的小*,兒子一勁兒地用小腳踢我,兒子幼稚的舉動把我給逗樂了。我忙說:“好,好兒子,一定要保護好!
這次打針,我又見到了第二個訣別的人,就是從小一直疼我的外婆,此時,外婆已近八十歲了,一年多沒見面,耳朵好像已不聽使喚,我喊了兩聲:“姥姥、姥姥!”她卻沒聽見。媽媽告訴我說,外婆說什麼也要來看看我,說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看振嶺了。如果母親雙目失明的話,倒不如說,我是外婆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撫養大的。從四歲,我就睡到外婆身邊,直至18歲,自己有了寢室。聽到外婆的心願,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