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北山佛頭寨一役後,開拓軍又分股出擊,一時間大大小小的匪夥逃的逃,殺的殺,降的降,增城地區的匪情迅速得到了肅清,曹總兵大名一夜間被本地人所盡知。
關於剿匪這方面,當時派出人手去現場觀摩,收集到第一手消息的地主們尤其感到震撼。在他們的記憶中,大明基層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軍費充足,士氣高昂,敢於拼殺的強軍了。
而最令人頭疼的是,如此耗費錢糧的行伍,居然不是用在邊塞備禦外敵,而是躬下腰,跑到鄉下地方來做剿匪這個賠本買賣。
是的,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剿匪是實打實的虧本生意。就匪窩那點收益,即便把死人活人都算上,也不夠開銷的。
那麼,這位姓曹的總兵派自傢俬兵來前來剿匪,大約是另有深意了......總不是因爲谷縣令愛民如子?他這樣的顢頇貨算老幾?能請來如此強兵倒貼?
做出理性判斷後,本地士紳中一些有見識,有眼光的人物,不由得對這次突兀出現的剿匪一事,產生了一些微妙的感覺。
很快,聰明人的預感就驗證了——佛頭寨之後一個月內,連續有幾家和盜匪有勾結的地主被連根拔起。
這幾家豪強土棍,有的歷來和土匪有勾結,有的乾脆就是土匪的黑後臺,平日裡作惡銷贓,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事實上這些惡霸人家在當地早就臭名遠揚了,只不過一直以來官府羸弱豪強勢大,導致此輩無人能治而已。
然後這一次,康熙......曹總兵來了。
在被捕獲的土匪招供後,這幾戶惡霸當即就上了黑名單,等開拓軍這邊騰出手,就馬上出兵強圍了莊子,破門抓人。
土豪惡霸手下豢養的那些家丁惡棍,戰鬥力頂天也就和土匪一樣,自然不是開拓軍的對手。至於說莊客們,看到官府的旗幟和對面大批的官差後,也就提不起反抗的興趣了:老實人心裡自然是有賬本的。
破莊後,裡面所有人統統被扣上了“通匪”罪名。其中主要人物被抓去縣衙大牢聽審,家丁打手抓去黃埔坐移民船,佃戶更是不能放過,拖家帶口一鍋端,都送去臺南種兩年地再說。
由於曹內鬼現在爬到了大明帝國高層,所以廣東的官僚體系對他已經毫無限制力。在這件事上,那幾戶惡霸土豪的士紳盟友,一開始想要利用傳統的關係網和政治盾牌,卻發現運用不起來——所有明暗動作一旦涉及到那位總兵,就完全失去了效用。
多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在背後“鎮壓氣運”,大明朝的司法程序,這一次破天荒地高速運轉了起來。
一貫平庸的谷縣令,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連連開堂審案忙得不可開交。這期間谷老爺一改常態,變得公正嚴明雷厲風行嫉惡如仇不畏權貴,公堂上也是三木與夾棍齊飛,板子和拶指共用,慘叫之聲連綿不絕。幾戶惡霸土豪就像草民一般被審訊收集口供,完全沒有反抗能力。
這之後,府縣兩級公文轉發,伴隨着收集到的累累罪行,很快,秋後問斬的公文就報送了京城刑部審覈。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幾戶惡霸被端掉所引起的深層次震動,至少在增城地區,是超過剿匪一事的。
本地士紳在這件事上,突然發現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可怕的是,這股力量看似屬於大明,卻完全不受他們控制,並且隨時能令老爺們粉身碎骨,這就令某些人憂心忡忡了。
事實上,老爺們的憂心是正確的。
對於這場由穿越衆發動的,翻天覆地的社會改造來說,剿匪這種事只能算是熱身而已。第一階段的剿匪過後,順帶敲山震虎,收拾收拾士紳,讓對方知道利害,這都是題中應有之意。
當所有潛在的反對力量都被打擊或者震懾之後,接下來纔是社會改造的重頭戲:人口遷徙。
.................
縱觀歷史,人們總會在某些時間段看到一個詞語:十室九空。
是的,每當天災人禍,中華大地上出現改朝換代的局面時,前戲中總會出現十室九空這個詞語。
事實上,這不是天災人禍,這是自然規律,因爲中原大地的真實人口承載力,只有王朝末期的十分之一而已。
在近代的立體鋼筋水泥城市之前,整個人類社會,幾千年來都是平面的。人們居住在平層的房屋裡,只有帝王和領主能居住在宮殿和城堡。
整個古代社會的土地承載力都非常低。在城市地區,百萬人口級別已經算是超級都市。即便是這樣,像鼠疫痢疾這種級別的人口抹除大殺器依舊頻繁發生,客觀上阻礙着古人將城市規模擴大。
鄉下地區同樣如此。拜低下的生產力所賜,古代的土地承載力是非常低的。在鄉村地帶,一戶三口之家的耕地面積如果低於10畝,其實就已經開始營養不良,屬於貧困戶了。
而在王朝後期,人口爆炸,一戶五六口人的佃戶,卻往往連三畝地都沒有——這已經屬於赤貧了,這些人的生存狀態極其糟糕,只能說是活着,隨時有可能造反或者死亡。
然後,由資源不足帶來的矛盾總爆發,社會開始洗牌。李自成也好,韃虜也好,自相殘殺也好,外敵入侵也好......總之,整塊大地上的人口不降低到之前的十分之一,社會矛盾是不會化解的。
那麼降到十分之一之後呢?十室九空了,新朝建立了,“人心思定”了,明君出世了,大家又快快樂樂地開始循環了。
這其實就是改朝換代的本質:在古代,整個中原王朝的人口數量,是不能超過2000萬人的,一旦超過,資源不足,像明末人口超過了1億人時,就一定會自相殘殺,直到人口再次低於2000萬,矛盾纔會消失。
這種末世降臨的局面,濃縮到增城縣這一塊土地上時,體現出來的就是遍地盜匪,以及百業凋零,民不聊生。
所以穿越衆很清楚一件事:不化解社會根本矛盾,光憑所謂的剿匪是沒用的,因爲不斷會有赤貧的失地農民變身爲盜匪。而且這種人殺不完,人家都要餓死了,還會在乎子彈嗎?
於是,在第一輪震懾過後,廣州特區區長丁立秋便在1630年底,專程坐鎮增城縣,主持推動了穿越衆在大明治下的一項有深遠意義的社會實驗: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