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
作爲目下還是大漢陪都的許昌,得益於曹操麾下一衆大能幾年來的悉心治理,着實已經是有了幾分天子居地的氣象。
自東門而入,一條筆直寬闊的主幹道,直伸向極遠處。擡頭相望,坐北朝南的巨大皇宮建築羣,宛若一位蹲坐的巨人,幾乎佔據了整個城市的北部半壁,雄渾的氣勢,無不在昭彰着此地的貴氣。而密佈於東西兩邊的屋舍、街道,也猶如羣星拱鬥似的,將整個城市的氣魄,烘托的大氣無比。
此刻正在東門外的官道之上,一輛隨着熙攘的人羣,等着進城的馬車,引起了守門兵士的注意。
“來人止步!接受檢查!”隨着一隊手持兵戈的軍士圍攏過來,這輛看上去不甚起眼的馬車,便被同正陸續入城的人羣隔離了開來。
“先生……這……”馬車中人聲音聽上去年紀不大,略帶着一絲慌亂之色,似乎被這突然的遭遇給嚇的不輕。
“公子勿憂!”隨着車廂內一聲淡淡的安慰,一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在車伕的攙扶下,下得車來,站在了圍過來的曹兵面前,臉上並未有絲毫慌亂之色,略拱了拱手,問道:“諸位軍士爲攔下我等車架,不知有何見教?若是因爲缺了些茶水,某略有簿資奉上,還望諸位軍士能行個方便。”
“唔?你等這是第一次來許昌吧?”這小隊兵士中爲首一人,身上穿着如同呂布身邊前身是羽林衛的親衛營一般大漢朝廷制式的墨色兵甲,並沒有伸手去接這中年人遞過來的錢袋,反倒是一臉狐疑的打量了來人幾眼,輕哼一聲說道。
“軍士說的極是!昔日孔太守在日,恰逢黃巾作亂,不得不背井離鄉,這一眨眼,便已經十年過去了。”見這兵士並不伸手,這中年文士臉上也露出幾分訝色。不留痕跡的將錢袋揣回胸中,拱了拱手,指着身後的馬車,說道:“車中乃是我家少主,因當時年幼,隨着家人避亂河北,怎奈何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河北便又起戰亂!倒是因爲碰巧在冀州遇到了昔日在許昌的遠親,得知家鄉已定。天子更是立陪都於此。家主思念故土,這才遣某同少主先行回來看看!可誰料少主身體骨兒太弱了些,這不,回到故土反倒略有些水土不服了……”
“行了行了!誰要聽你在這訴苦!”耳聽得這中年文士話說的滴水不漏,而且剛剛的做派和口音,也的確像是久在許昌住過的,這軍士頭領才漸漸消去疑慮,揮手遣散了圍過來的兵士,對這中年文士說道:“罷了。念你是久別故土,又是新到許昌,某也不爲難你,且容你入城去尋親友,但你等這輛馬車,卻是要被徵用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要做什麼?”中年文士見這兵士話說的客氣,本還以爲這莫名其妙碰上的事情也是能稀裡糊塗的解決。卻不料,這些人不要銀錢,卻是打上了馬車的主意。
“放心!不白用你的!”這兵士頭領像是見慣了中年文士此番的反應,也不着惱,從身後兵士手中接過一個貌似沉甸甸的包裹,和一片竹簡。一股腦便塞到了中年文士懷中,像是頗有些應付公事似的,說道:“奉尚書令荀公之命,時下正是我家主公出外爲朝廷討逆之時,一應馬匹、車架入城皆要暫時收繳,以充軍用,爲了不使民心不安。且暫付全額租賃車資,及租借憑證,待戰事結束時,可憑藉竹籌至許昌官府衙邸處贖回,屆時另有回資奉上!行了,公文某已告知你了,你等抓緊下車入城吧!”
“這……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某等在河北是如此,怎得回到了故土,卻還是如此,這……”中年文士似乎頗有些不忿的樣子,但還是回身將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車架中自家公子自車上攙扶下來,眼見這公子連下地都有些腿軟的樣子,更是讓這些兵士信了個八九成,不耐煩的揮揮手,便自驅着車架,先行入得城去了。
“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尚之行蹤,已經被曹操所察覺,因而特來戲耍於我等?”說話的這位“水土不服”的小公子,赫然正是自青州而來的袁家老三,袁尚。而那中年文士,自然便是沮授了。
“看來那秦仲明果然是手開眼明之輩呵!”沮授並沒有直接回答袁尚的疑問,反倒是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嘴裡喃喃自語了一番,對袁尚小聲解釋說道:“那秦旭告知我等的這釜底抽薪之計,說白了就是利用天子那不出未央宮的詔命爲引頭,挑動天下輿論,逼迫身上揹負着忠君之責的曹操不得不奉命回撤,這樣的話,以曹操那多疑的性子,必然不會坐視許昌生亂,因而必然會在穩固了眼下已得手的冀州之後,急急回兵穩固局勢。這樣一來,冀州的得失,便很難在明面上完成了,就算是二……袁熙那廝想要賣掉冀州以自保的想法,說不得也會因爲曹操回兵而心有所慮,非但是我等目的也就達到,而且也是給了其他勢力一個緩衝之機。這等謀算,嘖嘖,難怪如今未曾一敗!”
“聽聞被秦使君生擒,且折服的如今起府上家將,便是當年曾經逼得溫候不得不退走長安,出奔河內投奔先父的毒士賈文和,能令這等人物甘爲下臣,秦使君自然不會是簡單人物!只可惜在當年這翁婿倆落難時,父親沒有好生拉攏招攬,否則……唉!”袁尚畢竟年輕,雖有過不少經歷,但畢竟閱歷難以比得上沮授,沒有聽出沮授話中對秦旭的忌憚之意,只見沮授似乎認可了秦旭的計策,此番前來許昌謀“大事”的信心,也愈發的充足了起來。
“此處不是談論之所,三公子,我等還是先入城吧!”剛剛因爲沮授年少時曾舉茂才,曾經在洛陽呆過,對距離洛陽不遠的許昌鄉音,也多少熟悉一些,纔沒有令軍士生疑,可袁尚畢竟從小生長在河北。一口地地道道的冀州腔調,一開口就足以讓此刻正謀劃河北的曹軍起疑。還是少生些事端爲好。
“全聽先生吩咐!”相對於袁譚的粗暴,袁熙的傲氣,沮授和田豐之所以直到如今還不改其志,一方面是因爲袁紹的臨終囑託,再一個,也是因爲這位三公子袁尚自年紀大些之後。一反年少時的驕狂,變得極其謙虛謹慎之故。見袁尚這般執禮甚恭。沮授的臉上也露出幾分欣慰之色,點了點頭,帶着袁尚一同向城中而去。
“糜家商行!唔!應該就是這裡了!”許昌城當初不過一個小縣,但爲了迎接天子,被曹操足足擴大了五倍不止,沮授、袁尚兩人直在城中轉了有小半日的時光,纔在城中一處頗爲繁華的街道一側,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秦使君……咳咳,秦兄倒是好大的氣魄!現在天下誰人不知糜家依附於秦某麾下。而曹操同呂布軍貌合神離,竟然還敢將糜家商社明目張膽的開到許昌來,真是……真是……嘿!”雖然袁尚在諸多方面表示出了成熟穩重的一面,但說到底,其實也不過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而已,對於自己內心的想法,一個不留神就要顯露出來。此刻在見了到達目的地之後,更是放鬆了心防,低聲對沮授說道。
“公子噤聲!”雖然袁尚的聲音很小,但沮授還是眉頭爲之一皺,小心翼翼的觀察了四周來往之人臉上並無異色,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一個操着河北口音的小子。在人家商行門前絮絮叨叨之事。這才令沮授暫時放下了心來,拽着也自知差點又露餡而臉露赧然之色的袁尚,進得這家商行之內。
糜家這家商行,主營的乃是產自青州的布匹。得益於出自秦旭之後的流民策,青州境內原本最讓人望而生畏的收成極其不好的荒山丘陵,在人手充足的情況下,全部種上了耐旱的桑木。又有安民策中所定的官府平價收購之計來保證銷路,加上秦某人一知半解,只見過豬跑沒吃過豬肉的二兩半經驗,和糜家因爲前番制海鹽策打通的商路,使得這等荒蕪之地如今卻是成了一個個的聚寶盆。以產地而命名的青錦,便憑着價格足夠便宜,存貨足夠供應的優勢,迅速打響的了秦旭口中常言的“品牌”,藉着糜家商道之利,迅速銷往大漢疆域各州。
誰也不會和錢過不去,特別是這送錢之人的背後還有一個強大的靠山,那就更不會拒之門外了。儘管都知道糜家的後臺,但看在每年繳納的大額度賦稅的面子上,別說是曹操了,便是江東還在袁術、孫策之手時,糜家的貨物便已經暢通無阻了。更何況是雖然爲“盟友”曹操所據,但畢竟也是天子陪都的許昌呢。
此刻正近申時,深秋已臨近冬日的日頭天黑的早,這個時辰都已經快落下山去了,這商行中的生意,也漸漸冷清了下來,沮授正要感嘆曹操雖然人品不咋地,但對於治地之民還是相當不錯的,雖然因爲戰時出臺了不少看似苛刻的法令,比如之前兩人遇到的徵用馬車之事,但從這不過年不過節的日子,竟然還有人能有閒前來扯上幾匹布,便已經足可管中窺豹,對此刻治理許昌的政務系官員之能力,可見一斑了。
可還沒有等沮授感嘆完,便突然被身邊的袁尚拽了拽袖子。沮授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對袁尚這頗爲孩子氣的手段勸說幾句時候,眼角的餘光順着袁尚的目光看去,卻是突然令沮授臉上涌過一抹極重的怒色,當下也顧不得去“教育”袁尚了,因爲沮授自己見到這人,便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心緒了,幾乎就是下意識的上前兩步,猛地拽住了這人的臂膀,雙目圓睜,怒目喝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