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看,說到這些,你們就外行了吧!”
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越過江文瑾的位置,徑直朝着藥材店走了進去,嘴裡還在咋咋唬唬地高聲嚷嚷着。
其實,他並沒有碰撞到江文瑾,但正在偷聽的江文瑾卻被嚇了一跳,有些慌張地轉身離開。
但走了幾步,卻再次停了下來,站在原地掙扎片刻,又重新走了回去,甚至大膽地直接走進藥材店,假裝自己準備購買一些當歸和黃芪,一邊心不在焉地打量起來,一邊拉長耳朵偷聽着。
“……這纔是美國第一運動,比棒球還要受歡迎!這次是歷史上第一次有華裔進入聯盟,創造了歷史,就連’時報’和NBC這樣的主流大媒體都第一時間給予了報道。難以想象,這回是真正揚眉吐氣了一把。”
整個北美地區,以“時報”命名的媒體數不勝數,但能夠簡稱爲“時報”的卻只有一家——“紐約時報”。就連“洛杉磯時報”都必須靠邊站,由此可見“紐約時報”無與倫比的至高地位。
“真的假的?這也太厲害了!哎呦,他父母肯定開心壞了,這可是光宗耀祖呢。”
“估計人家早就預料到了,進入職業球隊之前,那小子在大學執教球隊,就好像我們的紐約大學哥倫比亞大學一樣,然後他以賽季全勝戰績贏得了聯盟冠軍和全美冠軍,整個賽季都沒有球隊能夠打敗他。”
“哇!他們家肯定早就預料到了,表現這麼厲害,進入職業球隊不是肯定的事情嘛。”
“那也不一定,畢竟職業聯盟還是不一樣的。大學不看錢,職業賽場一切朝錢看。提拔一位華裔教練也需要勇氣。”
“誒,你們說,那小子籤一個職業球隊的教練位置,年薪可以拿多少?”
“新人而已,不可能太多。”
“但估計也有幾百萬吧。我是說美刀。”
“誰知道呢?說不定以後代言進來,賺得很多。”
集體鬨笑起來。
“對了對了,說了,說了這麼多,到底是什麼球隊來着?雖然我不看橄欖球,但好歹是同胞,怎麼也必須支持一下,看看比賽、買買球衣,也算是表達一下我們的心意不是?看看我們自己,就知道他多麼艱難了,如果我們都不支持他,還不知道那些美國人怎麼排擠他呢。”
“就是就是。就算不看球,也必須捧場捧場,氣勢不能輸。”
“綠灣包裝工。一個老牌球隊,歷史特別悠久,估計比職業聯盟還要老。”
江文瑾卻再也沒有辦法繼續聽下去,狼狽不堪地逃離了藥材店,滿嘴苦澀與錯雜,卻用語言難以形容。
一方面是喜悅,陸一奇做到了,他終究還是做到了,以創造歷史的姿態成爲NFL第一位華裔主教練。
另一方面是內疚和悲傷,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這條路多麼辛苦,但他們卻沒有陪伴陸一奇前進。
五味雜陳的情緒在舌尖泛起一抹苦澀,江文瑾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偷聽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往前走了半條街,腳步不由自主就在報刊亭前面停了下來:
“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華爾街日報”、“紐約每日新聞報”、“波士頓郵報”、“世界日報”。
放眼望去,各大新聞媒體的頭版位置——儘管不是頭條新聞,卻都能夠看到“諾亞-陸”和“阿奇教練”的關鍵字。
其中,“紐約時報”刊登了一張陸一奇的照片:身穿着堪薩斯州立大學的教練服,雙手高高舉起全美冠軍獎盃,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龐之上閃耀着燦爛的笑容,儘管尚顯年輕,卻已經站在了難以想象的高峰。
標題更是如此:
“出身紐約法拉盛的藍領移民二代,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奇蹟!”
江文瑾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原地,注視着那張照片,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緩緩地,視線悄然模糊起來,熱淚在眼眶之中徐徐凝結,卻始終不曾掉落,只是這樣專心致志地透過斑斕光暈打量着照片之上的那張臉龐,心滿意足地站在原地,沉浸在自己思緒和情感洶涌的狂潮之中。
時間和空間也就失去意義,街道上的車水馬龍也漸行漸遠。
不知道過去多久,江文瑾就掏出自己的直板手機,根本無需查詢電話號碼簿,就撥通了那個銘記在心的號碼。
乾淨利落的動作充滿了堅定和執着的勇氣,沒有遲疑。
嘟。嘟。嘟。
手機響動了片刻,這才被接聽起來,聲音稍稍有些分心,似乎正在專注着其他事,沒有查看來電顯示就直接接了起來,“你好,這裡是諾亞。”
“咳。”江文瑾清了清嗓子,呼喚了一聲,“阿奇。”聲音才發出來,滾燙的淚水就滑落下來,同時嘴角的笑容也上揚起來。
“……媽?”電話另一端的陸一奇,聲音微微有些遲疑,還有些生澀。
“最近怎麼瘦了那麼多?是不是因爲工作太過投入而沒有按時吃飯?不是告訴過你,三餐一定要按時,否則胃會餓壞的,這對身體不好。你自己是運動員出身,怎麼可以如此大意呢?”江文瑾擡手擦掉臉頰上的淚水,絮絮叨叨地叮囑起來。
“……嗯,我知道。”陸一奇愣了愣,卻沒有辯駁,只是乖巧地應聲表示明白。
“搬家完畢之後,發一個地址給我,我給你寄一些東西過去。就算工作再繁忙,一日三餐也不能馬虎。怎麼樣,膝蓋的舊傷現在還會疼嗎?需要我把家裡那瓶藥酒一起寄過去嗎?有些病痛西醫沒有辦法,還是中醫靠譜。”江文瑾的嘮叨一波接着一波,根本停不下來。
“媽……我……我知道……我會照顧自己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陸一奇也有些無奈,他都已經奔三了——而且還是兩世爲人的奔三,這些基本常識還是沒有問題的,但每次打電話都把自己當做孩子。
“怎麼了?你在我眼中就是孩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江文瑾理所當然地說道。
電話另一端的陸一奇沒有回答,以沉默表示抗議。
然後,江文瑾又開始唸叨起來,如果不是手機發出了低電量警告,恐怕再三十分鐘也沒有辦法結束通話。
掛斷電話之前,江文瑾欲言又止,她想要告訴兒子: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