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你不在意呢。”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冷嘲熱諷,就是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狠狠地甩了伍德森一記耳光,他的臉頰不由脹紅起來。
汩汩。
汩汩。
滿腔怒火在胸膛裡沸騰翻滾着,錯雜的情緒試圖表達出來,用言語與行動進一步向陸一奇展開還擊,但發熱的腦袋卻沒有能夠尋找到準確的方式,話語就如同一團亂麻般糾纏着,最終全部卡在胸腔裡。
伍德森狠狠地瞪着陸一奇,那雙眼睛依舊沉穩而明亮,這讓他意識到,即使繼續交談也不會有進展,而繼續停留在這裡,只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於是,他放棄了掙扎,就這樣氣沖沖地轉身離開現場。
“砰!”
辦公室大門關閉的重重聲響就在身後激盪,帶起一陣輕風,然後伍德森過度發熱的腦袋也就稍稍冷卻些許,這才意識到,從進門到離開,前後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鐘,他就這樣被簡單地打發出來了?
這可不是他的計劃!
他應該義正言辭地要求自己的主力位置!他應該堂堂正正地譴責陸一奇的昏庸與自大正在毀掉這支球隊!他應該大發雷霆地指責陸一奇的剛愎自用正在毀掉他和他自己的前途!他應該昂首挺胸地表示自己無愧於心!
但結果呢?
短短三句對話,六十秒時間都不到,一句“用表現來爭取”的套話就將他打發了?視線餘光甚至還能夠看到走廊遠端教練員們的身影,沒有來得及完全離開。
這,又是怎麼回事?
懊惱與羞愧,憤怒與煩躁,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滿嘴苦澀卻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表達方式。
回頭看看身後的辦公室門,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再次敲門,朝着教練員們的相反方向邁開腳步。
僅僅走出五步遠,不遠處就可以看見剛剛結束會議討論正準備下班的球員們,大部分球員都已經離開了,但還有稀稀落落的小部分球員依舊在收拾東西,腳步也就慢了一些,輕快的討論聲撞擊着走廊的牆壁,激盪起陣陣迴響。
“雷吉!雷吉,沃克!抱歉,今天戰術會議上還有一些疑問,我沒有能夠完全理解,教練的講解速度太快了,我跟不上節奏,又不敢打斷會議節奏,可以麻煩你幫我解答一下嗎?”
“當然沒有問題,這是我的榮幸。但是,尼克,下一次你可以直接在戰術會議上提出來,教練非常歡迎任何形式的提問,因爲你的疑問可能也是其他人的困惑,他願意爲你解釋一遍,也讓其他隊員們加深印象。千萬不要擔心提問,教練前兩天還和我說,他覺得需要組織小組討論呢,你應該提出自己的意見。”
“雷吉,尼克,等等我,我也需要旁聽。”
不需要靠近,僅僅從聲音和對話就能夠判斷出來,這是線衛組球員,洋溢着積極主動、朝氣蓬勃的姿態,從主力到替補都始終活力十足,昂揚鬥志擁有一股強大的感染力,隔着大老遠就能夠感受到滿溢出來的熱量。
恍惚之間,慘敗給新奧爾良聖徒的比賽似乎已經成爲上個世紀的事情了,五勝六負的陰雲也沒有能夠完全遮擋住希望的光芒,球隊上下又重新擰成一股繩,齊心協力地朝着下一場比賽邁進,蓬勃的生機與旺盛的鬥志就好像……就好像打了雞血的大學生一般。
大學生?
如此遙遠又如此陌生的詞彙,卻突然浮現在腦海裡,這讓伍德森的嘴角不由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伍德森繼續前行。
線衛組球員們注意到伍德森出現的身影,話語稀稀落落地沉澱下來,紛紛頜首打起招呼,儘管如此,但視線卻帶着些許曖/昧的打量,似乎正在探究着,伍德森和陸一奇的“談話”到底得出了什麼結論?
不是排斥也不是挑釁,只是打量和探究,卻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一道透明的氣牆,將他們彼此阻隔開來。
伍德森想要發火,讓他們都閉嘴——但隨即就意識到,他們根本沒有說什麼,於是他的腳步就不由加快,匆忙地經過球員,快速離開了辦公樓,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後整個人就衝出了屋檐的籠罩範圍。
呼啦。
此時,外面已經天黑,星星點點的繁星若隱若現地顯露出面容來,清冷刺骨的寒冷讓臉部肌肉都僵硬了下來,忍不住就連續打了數個冷顫。
伍德森這才意識到,他的外套都還在更衣室裡。
但腳步卻停留在原地,沒有移動,只是置身於寒風之中,混沌的大腦稍稍清醒些許,怒火似乎也逐漸冷卻下來。
擡起腦袋,仰望天空,伍德森的眼睛裡寫着茫然:
曾幾何時,他的腦海裡就只剩下一個想法——離開綠灣、追求高薪;但久而久之,這個想法已經發展成爲執念,卻忘記了想法最初開始的原因。
曾經,他也是從NCAA走進NFL的新鮮人,就和無數懷抱着夢想的年輕人一樣,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懷抱着希望,對超級碗冠軍獎盃充滿了渴望,對拼搏到底的競技勝負洋溢着熱情……只需要一句話就能夠如同永動機般持續不斷地奔跑下去。
但是,伴隨着時間流逝,一個賽季又一個賽季,他依舊是聯盟最爲頂尖的一批球員,賽場表現不僅穩定而且出色,收穫了無數認可與讚譽;可是,他的優秀卻無法爲球隊帶來勝利,更不要說冠軍了。
那種無力與苦澀,漸漸羈絆着他的腳踝,腳步也就開始跌跌撞撞起來,心灰意冷的最後,激情也就消失、熱血也就冷卻,然後演變成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日常生活,所有一切都只是職場生活而已。
他不再是那個眼睛裡充滿光芒的大學生了。
於是,他還是學會爲自己打算——如果無法贏得超級碗冠軍,但至少,他可以爲自己贏得下半生的保障。他開始追逐高薪,他開始追逐球市,他開始追逐人氣,他……開始變得自私。
他不認爲這是錯誤的,因爲整個聯盟其他所有人都是如此,也因爲他能夠問心無愧地說自己嘗試過了。
綠灣,無法爲他帶來高薪,也無法爲他帶來關注。所以他想要離開。這不是綠灣的錯誤——但問題是,他也不知道應該將怒火向誰宣泄,最後,也就演變成爲這樣了。
查爾斯,你還記得當初選擇離開奧克蘭突襲者的原因嗎?
又或者說,你還記得當初加盟奧克蘭突襲者的初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