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中,麗芙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手足無措的慌亂與羞澀表現看起來就好像是十二歲的少女一般。
她總是習慣地保持理智和冷靜,她總是習慣地保持客觀和鎮定——這也是作爲醫生最重要的素質之一,但是面對着眼前的男人,似乎從第一次碰面就已經亂了陣腳,後續所有事情也都偏離了原來軌道。
更重要的是,她並不討厭這樣的……慌張。
明明視線“正對着”陸一奇的眼睛,但其實還是正在用視線餘光打量陸一奇的反應,腦海裡的思緒涌動也就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些許走神的不安,平時堂堂正正、理直氣壯的說話語氣也就跟着飄忽不定起來。
然後,麗芙就捕捉到陸一奇眼底如同三月陽光般的淺笑,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小動作估計全部都暴露了出來:
身高劣勢真是無法挽回的差距。
這讓麗芙有些牙疼。
陸一奇眼底浮現出了些許笑意,但表面上依舊保持着一本正經的嚴肅,並沒有戳破麗芙轉移話題的算盤,而是順着話題說了下去,義正嚴辭地表示抗議,“這不公平。”
麗芙愣了愣。
“對我來說,你依舊是一個陌生人,除了名字之外,什麼都不知道;但對你來說,我卻已經暴露了底細。”
“我覺得,情況似乎有些不妙,所有記者都站在了你的同盟陣營裡,這應該怎麼辦呢?”
那抱怨和吐槽交織在一起的話語讓麗芙不由自主就輕笑了起來,從嘴角蔓延到眼底,大腦緊繃琴絃的鬆弛也讓嘴巴上的話語跟着輕鬆起來,“我只是知道你是橄欖球教練,這就是全部了,我對橄欖球沒有興趣。”
陸一奇抿了抿嘴角,瞪大眼睛,一副虛心請教的姿態,“那麼,你對橄欖球不感興趣的話,卻依舊觀看了橄欖球新聞,這是對什麼感興趣呢?”
“……”麗芙差點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起來,雙頰緋紅,滾燙得幾乎可以煎雞蛋了。
陸一奇歡快地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關於這點,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什麼共識?
什麼見鬼的共識?
我纔不是對你感興趣!
麗芙準備連連否認,但陸一奇還是搶先了一步,沒有給她機會,“你對橄欖球是什麼印象?爲什麼我覺得你之前對我有什麼誤會?”
如果現在再解釋的話,那就是欲蓋彌彰了,麗芙忍了又忍,還是沒有繼續反駁,腦海裡浮現出自己此前的判斷,又好氣又好笑,神情也就再次放鬆下來,“從你的外形來看,我以爲你應該是什麼華爾街基金經理,又或者是律師,再不然就是大學講師,專程過來芝加哥開會,絕對和橄欖球沒有關係。”
“哦……”陸一奇輕輕頜首,拉長了尾音,“原來你認爲我的氣質出衆?這樣我就放心了。”
“嘿!我可沒有這樣說!”麗芙急切地否認道,氣急敗壞地握緊了拳頭,示威地朝着霍登揮舞了兩下,卻一點威力都沒有,花拳繡腿反而是越發暴露出她的急切和焦慮,內心的情緒涌動也就無處可藏。
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麗芙也感覺到自己今天的情緒就如同過山車一般,一句話就能夠經歷天堂和地獄之間的來回轉換,大起大落的情緒涌動簡直比青春期還要激烈,但窘迫和羞澀之餘,麗芙卻有些……樂在其中。
好久好久沒有體驗這樣的感覺了。
面對麗芙的“攻擊”,陸一奇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眉尾輕輕一揚,用眼神瘋狂暗示:你確定自己現在不是因爲被戳穿而惱羞成怒嗎?
麗芙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原來你是一株水仙呀。”
古希臘神話之中,美少年納喀索斯有一天在水中發現了自己的影子,然而卻不知道那就是他本人,深深墜入愛河,無法自拔地愛上了水中的倒影,終於有一天,他按耐不住激動,赴水求歡卻溺水而亡,死後化成水仙花。
於是,水仙也就成爲了自戀的隱喻。
這就是麗芙話語裡的深意,以這樣一種出其不意的方式還擊了陸一奇一把。
但麗芙也知道陸一奇的口才非同小可,不等陸一奇迴應,就有些急切地轉移了話題,“你準備到酒吧裡坐一坐嗎?”
因爲話題轉移的方式太過生硬,甚至比上一次還要更加生硬,簡直就是一百八十度急轉彎,這讓麗芙也有些懊惱,尤其是轉移的話題內容似乎也可能引起誤會,她不得不多解釋兩句。
“我是說,喝一杯啤酒,雖然今晚大家沒有辦法慶祝球隊勝利,但我們正在提前慶祝聖誕節的到來。所以,我們歡迎所有朋友的加入。”
陸一奇的眼神再次浮現出一抹笑意,“哦,現在就已經準備介紹我給朋友認識了嗎?我的話,當然沒有問題。”
落落大方的姿態、意味深長的暗示,還有進退得當的禮儀,瞬間就讓麗芙的臉頰滾燙起來,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現在的模樣——
她是失心瘋了嗎?爲什麼要邀請他呢?結果就挖坑把自己陷進去了?
但意外的是,她卻並不後悔,甚至還有些隱隱期待着,如果陸一奇進入酒吧的話,和克拉拉他們一起喝酒的話,那應該會非常有趣……吧?
“我只是在想着,綠灣包裝工主教練出現在芝加哥熊的球迷聚集地,那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麗芙爲自己辯護到,雖然有些嘴軟,但這的確是她此時腦海裡的想法,於是也就落落大方地迎向了陸一奇的眼神。
陸一奇將右手搭在左肩,上半身微傾,做出一個紳士的謝禮,“這是我的榮幸,那麼我也就欣然接受了。”
看着陸一奇的模樣,麗芙也跟着有樣學樣,雙手抓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裙襬,後撤右腿、半曲膝蓋,做出一個淑女的謝禮,“感謝陸先生願意大駕光臨,這是我的榮幸,家門的榮光!”
陸一奇站直身體,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示意兩個人應該繞道回去,前往酒吧。
沿着雪花飄舞的長街,兩個人又再次有說有笑地走了回去,轉眼酒吧就已經在眼前,陸一奇正準備上前開門,口袋裡的手機卻震動了起來,掏出來看了看來電顯示,而後對着麗芙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抱歉,我需要接聽這個電話。”
是醫院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