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文瑾抵達現場的時候,密密麻麻的人羣已經將半條街區都圍堵起來,而陸陸續續趕往現場的人羣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增加着,除了農曆新年之外,平時根本就看不到這樣喧鬧的景象。
而洶涌人潮的正中央,陸一奇那鶴立雞羣的身影就如同被困在狂風暴雨中央的孤島一般,茫然若失、孤立無援,表情之中透露出些許拘謹和無奈,卻依舊保持着禮貌的笑容,盡力應對。
平時面對數百名記者也從容不迫的陸一奇,率領球隊逆流而上也鎮定自若的陸一奇,此時卻流露出些許生澀和無助來,如此模樣着實太過難得,以至於江文瑾也覺得有些好笑——她也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但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
江文瑾想着,自己不應該上前添亂,否則陸一奇可能會更加手忙腳亂。
可是,江文瑾才轉過身,然後就發現自己身後的道路也已經被切斷,一層一層的人羣正在迫不及待地往前推進,根本就不給江文瑾“退出”的機會,層層疊疊的力量推搡着江文瑾前進——但因爲她剛剛轉身轉了一半,所以現在就呈現出螃蟹式的橫向行走,腳步也跟着亂了起來。
江文瑾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辦?
江文瑾思考着,自己應該怎麼離開人羣,還是說,應該順着人羣移動,就這樣保持狀態,避免擁擠推搡製造的意外事故?
嗡嗡嗡。
嗡嗡嗡。
嘈雜聲在四周攢動着,然後就可以感受到一陣不規則的擁擠力量在涌動着,迫使江文瑾不得不竭盡全力地控制身體,這才能夠保持雙腳着地,避免被浪潮帶走,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爲力量從四面八方的不同方向傳遞過來,保持重心的平衡也就變得無比困難,“人海”確實是如同海洋一般。
“讓讓,抱歉,謝謝,謝謝謝謝,抱歉,請讓讓,對,謝謝大家的支持。”
熟悉的嗓音由遠及近地傳播過來,江文瑾扭轉着脖子,試圖尋找聲音來源,卻因爲身體被周圍的力量困住,而無法輕易動彈,偏偏那個聲音就在後方,以至於視線餘光掃不到,這讓江文瑾有些鬱悶。
嘩啦。
力量終於鬆開,江文瑾重新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成功轉身,然後就看到了出現在不遠處的阿奇。
陸一奇排除萬難地走了過來,就是因爲發現了江文瑾陷入困境,他對着江文瑾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對着周圍的羣衆說到,“謝謝大家的支持,但注意安全,千萬注意安全,我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傷。”
說着說着,陸一奇的腳步就終於來到了江文瑾的身邊。
如果是平時,陸一奇肯定不可能這樣做;但現在置身於人羣之中,爲了保護母親,陸一奇就主動站到了江文瑾的身邊,然後將母親納入自己的保護羽翼下,“謝謝大家,我這次回來就是專程看看父親和母親的,希望大家能夠理解。”
母親?
周圍的視線全部窸窸窣窣地落在江文瑾身上,稍稍停頓片刻,然後明亮的目光就重新點燃了熱情。
“小江,阿奇教練是你兒子?”
街坊鄰居之中總是不缺少熟悉面孔,一個聲音竄了起來,然後所有視線都朝着江文瑾投射了過來。
江文瑾也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場景,有些意外,但還是鎮定下來,展露笑容,“今天兒子回家,有些倉促,抱歉沒有什麼準備,改天再請大家喝茶吃飯。”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態度就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聲音立刻就在人羣之中迫不及待地傳播開來,那些不知道發生什麼純粹過來湊熱鬧的陌生街坊鄰居不明所以,紛紛詢問着“這裡面還有什麼緣由”,瑣碎的信息這才漸漸傳播開來:
登上“紐約時報”、創造無數歷史的那個阿奇教練,其實就是便利店陸家言和江文瑾兩口子的獨生子。以前小時候居住在法拉盛,後來兒子高中的時候才搬來曼哈頓的唐人街,在這裡開了一間便利店——說是便利店,其實也就是雜貨鋪,什麼東西都賣,更類似於小超市,在唐人街到處都能夠看到。
恍然大悟過後,羨慕的眼神就紛紛投射了過來。
在東方傳統文化之中,醫生、律師這樣具有職業技能的纔是真正光鮮亮麗又令人敬佩的高端職業,但生活在美國的這些移民也明白,那些沒有職業技能護身的工作想要闖蕩出一片天地,無疑是更加困難的。
競技體育就是如此,偏見和歧視無處不在。
看看明-姚在NBA的打拼軌跡就知道了,而陸一奇能夠在橄欖球領域打破僵局,這無疑是更加難得的。
更重要的是,只要陸一奇能夠打開一扇窗戶,那麼未來就能夠創造更多機會,這對於整個少數族裔羣體來說都是好事。
“小江,能不能幫我向你兒子要一個簽名?”
“就是就是,我也要一個,用相框框起來放在牆上。”
“我倒是希望激勵一下我家那小子,也跟着學習學習。”
“我也要我也要。”
“出息了,真是不容易啊!”
熙熙攘攘的聲音再次蜂擁過來,江文瑾也有些招架不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力量絕對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江文瑾知道陸一奇不喜歡這些瑣碎的事情,而且,陸一奇今天回家也就是短暫停留片刻,接下來還有工作需要完成,那纔是大事,她也不希望看到他被這些瑣事纏身;但是,拒絕又豈是那麼容易的呢?
華夏講究一個人情往來,開店更是講究和氣生財,不要小看這些小恩小惠的雞毛蒜皮,很多時候卻是街坊鄰居建立情誼的重要基石,稍稍一個不妥當,那麼對於未來生意的影響就是難以簡單估算的。
“媽,我沒事。”
陸一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江文瑾詫異地轉頭望了過去,卻看到陸一奇露出一個笑容,反過來安慰她。
對於這些人情世故,陸一奇也是再瞭解不過了。平時他有着自己的生活,他可以置身事外地不予理會,但父母卻依舊需要生活在這裡,除非是徹底搬家離開華人圈子,否則父母都需要顧忌這些來來往往。
江文瑾還想說點什麼,陸一奇卻是搶先說到,“交給我處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