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岳父大人讓顧淼找的人,在騰衝,
正巧此人就在要走訪的部門,
公事私事一起辦了,
那位董老爺子雖然已經退休,不過他還說自己年輕的很,因爲他也只是從自己的父輩那裡聽到“一寸山河一雨血,十萬青年十萬兵”的熱血時代,
而自己只是一個收集故事的人而已。
他對顧淼說起很多滇西抗戰史,無論是史迪威公路,還是駝峰航線,還有衛立煌戴安瀾,
駝峰航線,指的是從印度的薩地江、汀江,再到春城,宜賓,瀘州,重慶等等,
航路基本上是在喜馬拉雅山和橫斷山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地方飛,
而當時的飛機在滿載的情況下,最多也就能升到六千米,或者更低一些,
無論是飛行線路,或是經過的地形,都好像駱駝的“駝背”,
駝峰航線,也因此得名。
“這條線,被稱爲神棄之地,神都不來,那就是一條死亡航線啊,在那裡摔的飛機死的人,比對德轟炸死的人還要多。”
“你知道那個時候的空戰是什麼樣的嗎?兩個飛機上的飛行員掏出手槍對射,還有轟炸,是把飛機開到日軍陣地上空,然後把手榴彈扔下去,
有的時候手榴彈扔光了,就往瓶子裡灌上汽油,就當是燃燒彈,這麼投下去。”
“現在有人說美軍參戰,完全是因爲商業利益,出發點的確沒說錯,但是又有幾個人會爲了賺錢,連命都不要,當時飛駝峰的是中國航空公司,
老闆叫威廉·蘭霍·恩邦德,他認定遠東是一片很大的市場,不管誰勸他說中國要完了,他都不聽,堅持留下來,
精確計算投入產出比,就連路上會遇到日軍攔截會造成的損失都算清楚了,他的確是一個很精明的商人。不過如果不是因爲他,中國與國際的聯絡就徹底被封死了。”
“當時來中國的美國人裡有想賺錢的,有純屬想尋刺激挑戰自我的,還有來了一天就嚇得跑回國的。”
“犧牲的原因啊,有很多,飛機只能在對流層裡飛,遇到冰雹雷電很平常,還有山谷裡會出現一種叫‘空氣包’的東西,就是周圍忽然變成真空了,飛機沒了空氣託着,就只能摔下來了,
還有被鬼子的零式打下來的,還有跳傘後走不出大山而死的,不過在這裡跳傘的美國人,如果是落在村裡,會比落在西北好很多,
這邊的宣傳很到位,大家都知道那些藍眼睛大鼻子的洋人是來幫忙的,不像在西北,有一架飛機上十一個人,在西固縣鐵壩鄉跳傘平安落地,結果被山民全部打死了。”
除了一些耳熟能詳的故事之外,顧淼還聽見了一些被老人囑咐,聽一聽就算了,千萬不要寫進去的事情,
比如九十年代初,有人在密林裡發現了美國飛虎隊員的遺體,找到相關部門,每具遺體都報了個高價,不給錢就不還屍,
“人家不遠萬里來替我們打仗,死在這裡,他們竟然還想着要錢,一點人性都沒有啊!”
董老爺子說到這裡,氣的夠嗆。
顧淼認真的聽着這些故事,一一記錄下來,
接着,就是去國殤墓園看看,
這是沙蓓蓓的要求,
國殤園就位於騰衝城西南的疊水河畔,國殤二字,來源於屈原寫的楚辭,
相對於騰衝最受歡迎的和順古鎮和溫泉景點,
來國殤園的人很少,
警鐘亭,周圍可以看出很久沒有人打掃了,而那口鐘已是鏽跡斑斑,
題字碑上,斑駁的比長安碑林石碑還要滄桑,
長長的浮雕紀念碑看起來就好像是常年被酸雨浸泡一樣,黑黑黃黃的污漬到處都是,
碑上的內容是遠征軍如何收復騰衝城,以及軍民團結的場景,
整個墓園不知爲什麼,只有忠烈祠最乾淨,可以看出平時肯定有人打掃,
其他有些房屋看起來都快要變成危房了,苔痕上階綠,落葉飄滿地,
在19位盟軍戰士的埋骨處,顧淼看見了一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手裡拿着一捧菊花,一枝一枝放在墓碑上,
與他交談之後得知,他家也有人與遠征軍有關,
不僅有關,還有關的挺複雜。
“我叔公跑過這條線,跟美國人關係不錯,1949之後,他跟着起義到了大陸,不飛了,轉去做了後勤,
1951跟着部隊過了鴨綠江,
結果,被俘,發現了俘他的是當初在這裡認識的美國朋友,美國人把他放走,打死了他的戰友,他把美國人打死了。”
他去過金陵紫金山北邊的航空烈士公墓,
公墓裡安葬的一百多個航空烈士中,除了中國人,還有四個蘇聯飛行員和一個美國飛行員,
英烈碑上更是記下了2197個美國人、236個蘇聯人和2個朝鮮人的名字,
當時援華搭上性命的援,
撕逼也是搭上了性命的撕,
昔日戰友變敵人,生死相見,除了“臥槽”之外,顧淼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你要是還想知道更多的話,可以去看看鋁谷,從一個叫雲l南驛的地方過去,現在那裡還到處都能找到摔下來的飛機碎片。”
年輕人離開了,
顧淼獨自一人走上忠烈祠後面的山地,
九千多個墓碑,並排立在那裡,
雖然天氣很好,陽光燦爛,芳草碧樹,
但是一踏上臺階,看着那一排排的石碑,心情就變得十分凝重,
碑上的官職,竟有不少是少校以上軍官,
原來的墓碑早已在那十年之中被毀壞殆盡,
“砸了墓碑之後,還挖遺骨,挖出來之後再用錘子砸……”顧淼想起董老人說的“千萬不要寫出來”的事情,
心裡一陣陣的難過,
顧淼本來想找找,有沒有可能找到沙蓓蓓家那位太爺爺的墓,
但是墓碑上的姓名,是在那十年之後,根據收集的遠征軍將士名單統一刻的,
墓碑上的名字與裡面所埋之人,並非一一對應,
墓碑、紀念塔,還有中國遠征軍名錄牆,都有遊人敬獻的鮮花,
還有一處貼着牆根的墳包,立着塊牌子“倭塚”,
裡面埋着當時滇西戰爭中死掉的日本人,下葬方式爲反手捆綁,雙膝下跪。
顧淼看過有新聞說東瀛那邊在抗議,說這是對死者的不敬和對東瀛的侮辱。
沒錯,就是在侮辱你們啊。
“你現在來啊,早,要是十一月底來,我家那邊的銀杏葉子就都黃了,金燦燦的一片,哎喲,別提多好看了。”
在小吃攤上,顧淼遇到幾個大叔,大概很少有人會一個人自己跑過來,熱情的大叔們招呼顧淼一起過來喝一杯,
言語間,對他充滿了同情,
再仔細聽聽,似乎他們把他當成了失戀,然後一個人跑到這裡來散心的苦命人了,
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可是見過女朋友家長的人!
我可是見過女朋友家長的戰友的人!
等顧淼跟他們說起是來這邊探訪當時滇西抗戰事蹟的時候,他們又七嘴八舌的說了不少,
問他們有沒有人曾經翻過高黎貢山,他們全都搖頭:
“都從姐告口岸走,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也不一定哦,前陣子在那邊抓了幾個販du的,聽說就是從山道走的。”
“小夥子,你要帶好身份證,這邊隨時都有人上來查的。不過一般看你這張臉,也不會問太多,沒事的。”
最後,話題就從抗戰,轉到了最近的局勢,
緬北那邊隔三岔五會飛個炮彈進來,顧淼比較關心它們的射程。
“沒事,就你走的那些線路,不會有事的,離的遠着呢。”
大叔招呼顧淼:“你一個人不好點菜,跟我們一起吃吧。”
不一會兒,老闆端來了一盆炒餌塊,一碟豬肉片及其調料,還有一個陶做的土火鍋,土火鍋裡放着不少料。
“這是我們騰衝的名菜,大救駕。”其中一個大叔指着炒餌塊說。
的確與春城的不一樣,騰衝用的餌塊很薄,切成了三角形,裡面的配菜是雞蛋,糟辣椒,還有蕃茄白菜之類。
又是一個與皇帝相關的故事,
只不過,並非常見的“乾隆下江南的時候”或是“慈禧西逃的時候”,
而是南明永曆皇帝朱由榔,
一路逃到騰衝,最後又逃到了緬甸,
在騰衝的時候快餓死了,
落難皇帝美食故事中必然出現的路人甲如約而至,
給他炒了一盤,
永曆皇帝說這是救了他的駕,日後必有重賞,
於是,炒餌塊就變成了大救駕,
不過,後面也就是許了一個空頭支票,他到了緬甸之後,
被緬甸王搞了一個“咒水之難”殺盡身旁近臣,
最後被吳三桂絞死在春城,
聽起來很不吉利啊……
以及,大救駕吃起來就跟普通的炒米粉,區別真的不是太大,
“小夥子,怎麼樣,吃得慣嗎?”
大叔看着顧淼,一臉的期待,
顧淼指着陶火鍋:“這個比較好吃。”
土鍋裡有芋頭、山芋、山藥以及等等,最上面一層是泡皮和蛋卷,
“你們家那邊有這種吃法嗎?”大叔夾起來一片泡皮,
“有,不過我們那邊是油炸過,再放在湯裡,叫皮肚。”
顧淼看着菜單,打算來一份過橋米線填填肚子,
不過這家店沒有,菜單上寫着小卷粉,還有小鍋米線,
看起來都是水稻類的產品,
不知道吃起來能有什麼區別,
原本看起來很和諧的大叔們,爲了自己支持的食物,進行了激烈的討論,
“卷粉好吃,你試試就知道了。”
“小鍋米線更入味,比小卷粉有嚼勁。”
“餌絲也不錯的,你應該嚐嚐,加了肉臊子的,特別好吃。”
認真的分析了一下,
卷粉發源于越南,看起來跟廣州的腸粉又有幾分相似,
爲了保持對同類產品的新鮮性,首先排除了卷粉,
米線與餌絲雖然也都是米類副產品,
但是米線在其他地方也能吃到,相反餌絲卻並不常見,
支持餌絲的大叔對他的選擇表示很滿意,
跟他說就算是餌絲,也是有地區差異的,大理的最糯,騰衝的最彈,吃了就知道了。
端上來的餌絲,一根一根是方形的,
這種是從餌塊切出來的,而不是機器壓製,
雖然顧淼並沒有吃出餌絲本身有多麼的奇特,
不過那勺蓋在上面的滷肉臊,的確很好吃,筷子攪拌一下,把餌絲的一塊塊都均勻的掛上滷,
肉燥混着餌絲,一口吸溜到嘴裡,
兩種不同的口感交織在一起,
濃郁的醬香氣在舌尖上滾動,
不知不覺,一碗就吃完了。
到結賬的時候,幾位大叔執意不讓顧淼給錢,
也沒什麼客氣話,十分直白的說:
“你走吧,別管了,我們還沒吃完呢,你慢慢玩,我們這好玩的地方多呢!”
顧淼就這麼一臉懵逼的被大叔們“轟”走了,
此時,沙蓓蓓的信息發來,問他玩的怎麼樣了,
顧淼如實告訴她,
果不其然,沙蓓蓓又發來了“嚎啕、打滾、嚶嚶嚶”的三連表情,
“歐,賣糕的!”顧淼拍了張照片給沙蓓蓓,大媽站在攤子前,賣一種灑着黃粉的白糕,攤子前寫着三個大字“松花糕”。
沙蓓蓓發出指令:“買買買!帶回來給我吃。”
顧淼先買了一塊,嚐了一口,
本質上來說,主料是糯米粉,
黃粉是松樹開花時候的松花粉,表面還灑了一些炒熟的白芝麻,
中間夾着的褐色部分,是用玫瑰醬攪拌的豆沙,
下層則是帶着紅豆碎塊的紅豆沙,
不像很多地方的甜點,甜到發齁,
糖味沒有蓋過鬆花粉和紅豆本身的香氣。
“我吃給你看看啊。”顧淼打開了視頻,
咬了一口,黃色的松花粉往下落,
“好吃嗎?”沙蓓蓓迫不及待的問,
“嗯,吃起來像慕斯蛋糕,很軟,很香,松花粉的味道有點特別,跟其他常吃的東西沒什麼可比性,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慣。”
“能能能!!!”
顧淼張口就要買二十塊,大媽震驚了:
“你一個人吃?”
“我寄給朋友。”
大媽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個放不了多久,時間久就酸了。”
大媽一臉的認真,
並且完全沒有想要賣給顧淼的樣子,
就好像生怕他買了以後,會寄出去,讓別人吃到酸的,敗壞了她家松花糕的名聲,
這不是賺不賺錢的事!
是原則問題!
顧淼跟沙蓓蓓說:“老闆娘說了,不賣給我,會壞掉的。”
嚎啕、打滾、嚶嚶嚶……
松花糕啊,還是和順古鎮裡的藺大媽松花糕好吃,不過吃多了還是會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