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與父親一道被遣到這芃芑山數百年,儘管當初赫連神君嘴上說是爲了幫助父親休養,實則還是因爲自己央着父親貿然前去提親之事。父親一上古天神,卻被貶至下界,全是被自己連累的,念及此處,舒窈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悔恨,因着無法面對父親,所以百年與他來甚少言語。三年前結識荀無羈之事也從未向他提及,不料今日與父親共用午膳之時,父親神色凝重的提到一件事,卻與那荀無羈有關。

飯桌之上,一向只會小酌一杯的懋恭神君,今日卻一直低頭喝酒,眼見一壺見底,舒窈擔心地詢問緣由,許久,父親才憂心忡忡地說道:“蟄伏萬萬年的青魔一族如今又有了異動,爲父聽聞其他諸界已經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攻擊,就連曲造境都時常有濁氣滲入!”說着,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接着又憤恨地嘆道:“哎!只恨如今我是廢物一個,只能留着這芃芑山苟且偷生!”

見父親滿臉愁容,舒窈也不知該如何勸解。此刻她心中也有一個疑惑,便向父親問道:“青魔一族不是在上古神魔大戰之後便四分五裂了,怎的如今竟有實力攻擊諸界,甚至敢向我天族挑釁?”

父親放下酒杯,嘆道:“青魔一族萬萬年來皆是四分五裂的渙散局面,全因沒有一個好的領導者,可如今有了一位新魔尊就不一樣了。據說他不過用了百年,便將魔族一統,其謀略之深手段之恨定是遠超當年的老魔尊的。”還不等舒窈詢問那新魔尊是何方神聖,懋恭神君便怒拍桌子,恨恨地說道:“早知道當年就不該放過他!”

舒窈喚來侍女將桌上被父親掌力震碎的碗碟收拾乾淨,見父親冷靜了幾分,便問道:“父親認識那位新魔尊?”

懋恭神君點點頭,說道:“哼!那叫荀無羈的小魔頭正是老魔尊的親生兒子!”

舒窈心中大驚:“父親,您說什麼?那新魔尊叫……荀無羈?”

懋恭神君嗯了一聲,興許是由於他此刻心中氣極,竟沒有注意到舒窈神情的變化。

此刻,看着眼前的荀無羈,舒窈實在不願相信,自己如此親近信任的朋友,竟是那魔族的魔尊!

“你這是做什麼?”荀無羈一臉無辜,不知舒窈此舉是爲何故,說話間又向舒窈走近一步。

“你站住!”舒窈手中的劍用力的指向荀無羈,厲聲說道:“自古神魔不兩立,你若再向前走一步我便不客氣了!”

聞言荀無羈眉頭一蹙,隨即又在滿臉的笑意中化爲無形,他輕聲問道:“你知道了?”

見他一臉的不在乎,舒窈更是怒火中燒,怒斥道:“哼!你蓄意接近於我,是何目的?”手中的劍又向他逼近幾分。

荀無羈身子向後微傾,舉雙手做投降狀,說道:“我是魔族不假,但若說我蓄意接近你,着實冤枉!當初我確實是被仙子你的琴聲所吸引。”說着,他嘆了一口氣,唏噓道:“本以爲三年來與仙子也算是知心好友了,不料仙子竟會因着神魔不兩立這等俗見向我拔劍。哎……”

“那你當初爲何向我隱瞞身份,佯裝天族?”舒窈此刻還不能輕信於他。

“這就更冤枉了!我何曾向你隱瞞身份,又何時向你說我我是天族之人?”見舒窈似在回憶,他又補充道:“你我初見之時,我便告訴你我叫荀無羈,可曾有假?”

果然,舒窈的神情緩和了下來,劍也緩緩收了回去。但她依然定定地將荀無羈望着,許久,她開口道:“如此,你走吧!你我神魔有別,今後,就不要再來往了。”

說完,她便轉過身去,剛走幾步,荀無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若我能幫你重返天界呢?”

舒窈回過身,疑惑地將他望着,“你說什麼?”

荀無羈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狡黠地笑,問道:“我能助你重返天界,你,不想嗎?”

百年來所有的事情都照着自己的計劃發展,唯獨在天族那處生了變故,未曾料到,他們並沒有派兵鎮守曲造境,而是輾轉查出了自己與混元天尊的關係,更未料到那天帝竟親自出馬,去到夏沐島拜見那避世萬萬年的混元天尊,據說只用了一局棋,便請得天尊到天界做客。

義父應允天帝三日後會去到天界做客,此行已然無法阻止,但若能在天界讓義父與那天族生出些嫌隙來,少了義父這層顧慮,自己的復仇大業更是指日可待了!

如今,這舒窈,便是自己手中的一枚好棋!

當初無意間聽到的《如英》不僅成爲荀無羈接近舒窈的機會,更是藉着這首曲子,他也順利的幫助舒窈重返天界。

後來所發生的果真如他所預料一般,舒窈被傳召回天界,更藉着教舞的機會留了下來,而她所教的,儘管是夏沐島的舞姬,卻都是荀無羈培養出來的。舒窈作爲交換,是要想辦法讓天尊與天族生出些嫌隙來,當然,她不是孤軍奮戰,那一衆舞姬,都是她的幫手。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最終卻因爲嫉妒二字毀於一旦。

舒窈順利的留在了天界,不僅如此,天帝彷彿刻意一般,特地製造了許多機會讓她得以見到赫連神君。從來都只是奢望的那個遙不可及的尊神,如今卻近在咫尺,於是,她便更加貪心一些,她不僅想要日日見到他,更想要得到他。如若自己得不到,那也容不得旁人黏在他的身邊。青葉,便是她第一個容不下的。所以,本來只是需要製造一個誤會讓天尊不悅便好,可她偏偏選擇將青葉牽扯進去。

起初在大殿之上對質時她的心中還是忐忑的,她怕赫連神君會偏幫青葉,不料卻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冷漠涼薄,當他說出那句“既然犯錯,理應受罰”之時,舒窈還暗自慶幸自己這孤注一擲的一搏實在正確。可直到她被送上朱雀臺時,方纔意識到,當初赫連神君那冷酷的八個字,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天帝殿內。

舒窈在抽泣之中斷斷續續將事情的整個經過述說了一番,赫連神君望了混元天尊一眼,見他點了點頭,看來天尊在荀無羈那處瞭解到的與舒窈所說的是吻合的。赫連神君又將目光望向天帝,依然沒有說話。

沉吟許久,天帝終於開口道:“舒窈,枉本帝如此看重於你,你竟然……”他指着舒窈,臉上憤怒與失望交織着,頓了頓,才說道:“本帝爲天帝共主,心中本不該有神魔之分,而你,作爲天族小仙,卻與魔族之人勾結做出對天族不利之事,不僅如此,還設計陷害旁的小仙,實在可惡!如此,本帝也是不能輕饒於你。”說完,他便喚了天兵將舒窈押了下去,聽候發落。

混元天尊望着殿外舒窈消失的方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後慢慢起身,對天帝與赫連神君說了句:“明日,帶老朽去一趟曲造境吧!”便又嘆着氣走了。

殿內只剩下天帝與赫連神君,他們都沉默着,氣氛頓時靜得可怖。

他們相識萬萬年,如今這般還是頭一遭。但比靜,天帝還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那位尊神的對手,他可是在那沒有一絲生氣的伏魔境獨處了萬萬年的。

而今日這事本就是自己理虧,他便先開口了,但此刻他知道這位尊神怕是不太想搭理自己,於是他便喚來自己的隨侍小仙,命他通知常青將軍府去舜頤臺將青葉小仙接回去。然後才討好地說道:“我想她此刻也不太願意見你。”意識到這句話說得不太合適,他又找補說道:“況且她此刻身上有傷,送回家中由她母親照料也方便一些。”果然,赫連臉上的肅殺之意淡了下去。

天帝暗自舒了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嘆道:“今日之事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曾想真相竟是這樣的!”

赫連冷哼一聲,終於開腔:“你又何曾在意過真相?”

天帝撇了撇嘴,也不辯解,另開口問道:“不過你怎麼知道這事是舒窈做的?”他將赫連打量一番,作驚詫狀嘆道:“難不成你潛入了她的神識?”

先前赫連對青葉的記憶所使修正之術便是需要潛入神識,而天界之中,只有修爲高深的天神纔有能力潛入仙者的神識,此舉不僅需要考驗潛入者的修爲定力,還會折損被潛者的修爲。因着此舉十分危險且有損仙德,所以一般天神是不會輕易使出此術的。

雖說赫連神君不是一般的天神,但此刻他卻白了天帝一眼,冷冷地說道:“我根本無需這樣做。”

“那她今日若是不招出實情,你又能奈她何?”天帝倒是不在乎赫連的白眼。

“她若招,便是由着你去罰。她若不招,我便親自動手。我想孰輕孰重,她還是能夠衡量的。”儘管他說的雲淡風輕,但玄光知道,他定是氣極了,若真是由他出手,那舒窈在這天地間怕是連化成一絲青煙的可能性都不會有了。

不曾想那青葉小仙子對赫連而言已這般要緊,“這麼說,你倒是從未懷疑過你殿中的小仙?”

赫連平靜地看了玄光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那你今日爲何在大殿之上不曾爲她辯解半分?”他仍然不死心地這般問道。

“那時我若護着她,你還不想方設法將她置於死地?”赫連早已洞悉了一切。

天帝微怔片刻,赫連說得沒錯,倘若當時赫連出面袒護青葉,他只會罰的更重。可他卻表現的相當冷靜,着實可惜,當時本欲誘導青葉承認與赫連超出澤承之誼以外的情感,不料那小仙見赫連那般冷漠還依然能夠剋制自己,當真是赫連教出來的。難得有一個天賜的機會可以將他們分開,不過眼下的情況也不算太糟,於是他很快便強裝鎮定的笑了笑,說道“我不過是在幫你做了選擇而已!”

赫連眉頭一蹙,臉上顯出怒意:“所以你就選擇不分青紅皁白的冤枉她?”

“爲了這天族大義…”天帝正色說道:“別說冤枉她,就算是要犧牲掉她我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

“你!”赫連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定定地望着玄光厲聲說道:“今日她所受的,便是我的極限,今後,誰也不能再傷她半分,就算是你,也不行!”

玄光也站了起來,幽幽地問道:“倘若傷她的是你呢?”說着他往赫連身前走近了一步,“其實,你也早就做了選擇不是嗎?你抹掉她的記憶那一刻開始,你裝作對她毫不關心之時,便已經決定棄了她選擇天族大義了,不是嗎?”他特地將最後三個字拖得很長,好讓這一問一字不差的擊到赫連的心裡。

果然,赫連的臉抽動了一下,就這麼怔怔地的呆在原地沒有說話。

許久,他無力的嘆道:“你錯了,我從未想過要放棄她,我這麼做,不過是想保護她。”

“可你今日已然傷了她的心,你以爲,她還會願意呆在你身邊嗎?”天帝追問道。

方纔還略顯頹喪的赫連聽到天帝這麼問眼中反倒顯出了幾分神采,隨即回道:“你若以爲她受了些委屈便不願待在我身邊,那你也太小看她了!”

說完,他便轉身向外走去,此刻,他只想立刻去到青葉身邊,哪怕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