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卿進屋時,珊娘正坐在窗下的羅漢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袁霙折騰着白爪。
如今已經長成一隻大貓的白爪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貓大爺派頭。以前家裡唯一受它待見的人只袁長卿一個,可自打有了個小袁霙後,竟是連袁長卿都不受它待見了,它竟是隻鍾愛袁霙一個。哪怕袁霙把它當布偶一樣,在它身上爬來滾去,哪怕他沒輕沒重地揪它的尾巴,白爪都只是一聲不吭地默默忍受着。甚至有時候,珊娘覺得它看向袁霙的眼神裡像是帶着種無原則的溺愛一般……
往常只要袁長卿一進門,珊娘總會主動迎上來,一邊幫他換下身上的官服,一邊絮絮叨叨地跟他說着家裡這一天來發生的大事小情,可今兒袁長卿都已經湊到她的跟前了,她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珊娘被袁長卿突然湊過來的臉嚇了一跳,不由“哎呦”叫了一聲,推着袁長卿道:“要死了,嚇我做什麼?!”
她這一聲兒驚動了跟白爪玩得正歡的袁霙。袁霙擡頭往這邊瞅了一眼。見是他爹回來了,小人兒猶豫了一下,看看他爹,再看看不時動着貓耳朵的白爪,到底還是覺得貓耳朵的樂趣比他爹大,便又撲過去揪着白爪的耳朵玩了起來。
袁長卿無奈地搖了搖頭,向珊娘告狀道:“瞧瞧,這孩子像誰?!”
珊娘立時反駁道:“還不是像你!”
還真是像袁長卿。不管袁長卿人前裝着個什麼彬彬有禮的溫順模樣,其實他骨子裡待人極是冷淡,不感興趣的人就跟袁霙一樣,他會統統無視掉。
袁長卿自己也是知道的,便以一隻手撐在羅漢榻的牀沿上,越過珊娘,泄憤似地伸手在袁霙和白爪的腦袋上各揉了一把,叫白爪不滿地衝他揮了一爪子,他這才縮回手,回頭問着珊娘:“纔剛你在想什麼?竟想得那樣入神,連我進來都不曾聽到。”
想你跟林如稚之間到底有沒有事——這句話差點就叫珊娘脫口說了出來。正這時,外間條案上的自鳴鐘“噹噹”響起了報時聲。珊娘忽地一揚眉,問着袁長卿:“你今兒怎麼晚了?”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袁探花竟是個懼內的,每天只上衙下衙兩點一線地跑,再不往別處去應酬的。
“也沒晚,”袁長卿橫過一步,在她的面前伸展着手臂,示意珊娘替他更衣,“回來時在門外的臺階上看到了梅歡歌。”
珊娘原都已經站了起來,聽到這名字,忽地又坐了回去,擡頭瞪着袁長卿道:“你放他進來了?!”
到今年年底,袁長卿和珊娘成親就有整四年了,因此,他對珊孃的脾氣稟性可謂是瞭如指掌。看到呆坐在他家門前臺階上的梅歡歌時,便是沒有毛大在大門後面衝他擠眉弄眼地打眼色,他也能猜到,必定是林如稚這小兩口鬧了什麼彆扭,且顯然珊娘還認定了錯在梅歡歌這一方。而被珊娘拒之門外的人,他若敢不經她同意就放進家來,今晚他怕是就得去後面的小木樓上過夜了。所以袁長卿也沒有放梅歡歌進門。可也不能就這麼讓個翰林老爺坐在自家門前不管,他便把人掇弄到巷口的茶館裡去坐了,然後纔回來。
“……問他怎麼回事,他還不肯說,只說要見阿如。對了,阿如呢?”袁長卿問着珊娘。
“哭了一下午,哭得頭都痛了,我就安排她在客院裡住下了。這會兒應該還在睡。”說着,珊娘忍不住一陣義憤填膺,便把事情經過跟袁長卿說了一遍,怒道,“原以爲他是個老實的,沒想到兩人新婚還不到一年呢,竟就變了心!”想着前世時袁長卿和林如稚之間的那點疑問,珊娘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溜溜的不得勁,便又咬牙道:“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袁長卿回頭看看她,無奈道:“我又沒惹你,你幹嘛把我也帶上了。”
“若給你機會,你能說你不嘴饞?!”珊娘撇着嘴道。
袁長卿飛快地看了一眼和貓在羅漢榻上撲騰着的袁霙,湊到珊娘耳旁小聲道:“你榨乾我,我就沒力氣偷嘴了。”
珊娘一窒,也回頭看了一眼袁霙,咬着脣狠狠在袁長卿的腰上擰了一把,小聲罵道:“不要臉!”
這一擰,卻是擰得袁長卿心裡忽地就癢了起來,那手指順勢沿着珊孃的衣袖摸進她的袖口,在她敏感的肌膚上輕輕刮擦着,回頭對着外間叫了聲“來人,看着點大爺”,便硬把不情願的珊娘推進了臥室。
臥室門上的簾子纔剛一垂下,他便抱着珊孃的腰,一把將她按在門旁的牆上,低頭就狠狠吻了下去。
門簾外,五福聽到招呼進來,只見袁霙一個人在羅漢榻上玩耍着,又看到臥室門口的簾子在微微晃動着,忍不住擡手遮在脣邊就無聲地笑了起來。
六安也聽到了招呼,探頭進來,見只有五福,竟沒看到袁長卿和珊娘,便問了句:“老爺夫人呢?”——自有了袁霙後,袁長卿和珊娘就自動升格爲“老爺”、“夫人”了。且隨着老皇帝身體日益衰弱,太子的勢力日益鞏固,如今袁長卿也終於不再在人後做他那默默無聞的“修書匠”了,而是被太子越級提拔任了翰林院侍讀一職,從七品升爲從五品。珊娘跟着夫榮妻貴,身上也有了相應的品級,所以倒也擔得那一聲“夫人”的稱呼。
五福回頭看看六安,然後衝着那低垂的門簾呶了呶嘴,兩個人一陣擠眉弄眼地笑。
簾內,珊娘以爲袁長卿不過是偷個香而已,所以他把她推到牆上時,她只是笑着沒有反抗。直到她聽到一簾之外六安的聲音,便伸手去推袁長卿。袁長卿卻仗着他倆單獨在一起時沒人敢闖進來,竟將她的手腕舉到頭頂處扣住,然後伸手托住她的腰,竟吻得愈發的深了……
簾外有人,他倆卻在簾內做着這樣的事……珊娘又是心虛又是緊張,便在他懷裡扭動着掙扎了起來。偏她的掙扎,竟更加刺激到了袁長卿,令原只想偷個香的他渾身一陣冒火,竟忍不住吻得更深更狠了……直到感覺到他的慾念,珊娘才知道她用錯了策略,忙不敢用力掙扎了,只順從地安撫着他,一邊小幅度地緩緩撤退着……
“珊兒,”他漸漸放開她的脣,咬着她的耳朵道:“我纔剛從太子爺手裡弄來一個溫泉莊子,趕明兒我們誰都不帶,只我們兩個去住幾天。可好?”又抱怨道:“自有了阿好,這屋裡就沒斷過人,鬧得人不得清靜。”他原就是喜靜不喜動的性子,且也不喜歡人多。
珊娘這會兒仍被他撩撥得一陣頭暈目眩,正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胸前默默喘息着。直到她的腿重又恢復氣力,她這才嗔他一眼,又伸手去擰他,“真是的,外面全是人!”
“可別再擰我了,”袁長卿趕緊握住她的手,咬着她的下巴道:“原就是你擰出來的火。”又擡頭問她:“你還沒說好不好呢。”
“只我倆?”珊娘擡起頭配合着他,“不帶阿好?”
袁長卿立時皺了眉,道:“給老爺太太帶兩天也沒事。正好還有全哥兒給他作伴。”
五歲的全哥還不太能理得清親戚關係,每次珊娘帶着阿好回孃家,他總拉着阿好叫“弟弟”,等知道自己是“舅舅”不是“哥哥”時,小傢伙還一臉的不高興——也是,太太的孃家自那次來梅山鎮鬧過事後,就再沒敢在五老爺夫婦面前出現過。全哥兒自己沒舅舅,所以也不知道什麼是“舅舅”,他倒是有兩個哥哥的。所以在他的認知裡,“哥哥”可遠比“舅舅”威風多了。
想到全哥兒,珊娘忍不住一陣微笑。可轉瞬間她又想到林如稚的事,便忽地從袁長卿的懷裡退出來,恨恨地擰着他的手臂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阿如還在咱家呢。”
“依我的意思,”袁長卿道,“他們夫妻的事就該他們兩個自己去解決,我們原不該插手的。”
珊娘立時皺着眉頭,道:“難道就看着阿如受人欺負?!”
袁長卿冷靜道:“是不是‘欺負’還不定呢。我們只聽了阿如一方面的說法,到底是怎麼回事還該聽一聽梅歡歌的說法。”
這倒是。珊娘一陣沉默後,道:“可阿如現在這模樣,也沒辦法冷靜下來跟梅歡歌說話的。”
“那也不能把她留在咱家。”袁長卿道。
珊娘忍不住擡頭橫了袁長卿一眼。就像袁長卿瞭解她一樣,她也很是瞭解袁長卿。袁長卿這人生性寡淡,且還很是自我,除非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和事,不然不管是誰遭遇到什麼難事,都難以叫他伸一伸手的。別說是梅歡歌跟林如稚吵架,便是這二人真的鬧和離,他怕也只會冷眼旁觀,再不發一言的。
何況,他原就不是個好客之人,白天裡有朋友來訪倒也無妨,晚間卻是獨屬於他的時光,他可不樂意叫林如稚給打擾了——他的小心眼兒,珊娘一眼就看穿了,翻着白眼不滿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她還是我師妹呢。”袁長卿道。見她瞪他,他跟安撫炸了毛的白爪一樣撫着她的背又道:“你是急公好義,可也不能越俎代庖了。阿如不是三歲小孩,她自己的事就該由她自己去面對纔是。如今你把她護在咱家裡,又不許梅歡歌進門,往好處說,你是在照顧朋友,可往不好處說,怕是就要叫人說你從中作梗了。從來夫妻吵架都是勸和不勸分的。”
“什麼勸和不勸分?!”珊娘又炸了毛,“事情總有個是非對錯的!”她一把推開他,“聽你的意思,你竟覺得梅歡歌是對的了?!趕明兒你是不是也要納個妾來氣我?!”
袁長卿搖着頭,一個“不”字還沒說出口,就聽珊娘怒道:“只要你敢納妾,我就跟你離!我說過,我這人什麼都吃,唯獨不肯吃虧,只要你敢在外面採什麼野花,就別怪我給你戴綠帽子……”
袁長卿神色一變,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嘴,那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氣驚得珊娘一愣。
頓了一頓,直到壓抑住心裡升騰着的怒氣,袁長卿纔看着她搖了搖頭,道:“都是當孃的人了,怎麼還是這脾氣?!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竟就什麼都敢說了。”又頓了頓,似到底沒能全部壓抑住那股怒氣一般,他忽地湊到珊娘耳旁,咬牙切齒道:“這話以後再不許說了,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又頓了一頓,“我從不信人嘴裡說出來的話,我寧願信人做出來的事。可你若想聽,我也可以再說一遍。這一輩子我只要你一個,我再不會看別人一眼,所以你以後千萬別說這樣的話來氣我。”
夫妻二人緊緊貼在一處,那交匯着的目光漸漸融合,竟似再分不出彼此一般。
半晌,珊娘嘆了口氣,伸手圈住袁長卿的脖頸,踮着腳尖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又側頭貼在他的胸口處,道了聲:“對不起。”剛纔她那麼說,不過是圖一時的嘴上快活,卻忘了袁長卿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她的一時痛快,卻已經狠狠地傷害到了他……
看着偎在他胸前的珊娘,袁長卿一陣呆怔。從十六歲那年認識她之後,她在他的面前永遠是那麼的嘴硬,再如何也不肯低一低頭的。這竟是她頭一次在他的面前服軟認錯……
“再沒下次就好。”他就勢抱住她。
二人默默依偎了一會兒,珊娘道:“我以爲我已經很努力在改自己的那些壞毛病了,可有時候真的很難。比如,你說得對,我又越俎代庖了。”她推開他,“你去把梅歡歌找來吧,我去勸勸阿如。總要叫他們攤開了說清楚。如果他真有心納妾,再看阿如什麼意思吧。”
至於前世的袁長卿和林如稚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麼……跟現在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