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有多重卡斯帕伯爵不知道,但他知道當初安上去的時候,光豎起來,就是上百個人用盡了各種工具,廢了九牛二虎之力。
單憑一個人的力量就擡起來……這是人類的力量嗎?
此時此刻,他的臉頰猛地抽搐,心無疑寒到了谷底,就連手中的紅酒杯掉落都全無感覺。
整個廣場鴉雀無聲,格雷一步步地向前走,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門板搖搖晃晃地,看上去隨時會倒的樣子。居民們驚恐地後退,主動讓出了一條過道。
八重巨力術,達到宗師水平的三階魔法。事實上格雷還可以再加一重,達到九重。那樣的話,扛着這大門板肯定就不會再搖晃了,但卻有可能一個不小心,讓他的一身骨頭連同鎧甲一起被壓得粉碎。
畢竟巫妖的輔助魔法一般不是用來施展在自己身上的。
踩爛了擋在身前的圍欄,格雷終於走到了場地正中,重重地將門板放了下來。在所有人恐懼的目光中,把它像墓碑一樣插好。
每一個人都靜靜地看着,看着格雷自顧自地左挪右挪,直到滿意。看着格雷將粗大的鐵索盤在身上,然後一點一點地往上爬。看着格雷爬到“墓碑”的最頂端,佇立着。
銀色的月從雲後悄悄探出頭來,月光揮灑而下,照在格雷的背上,又將影子嵌入地面,將他的對手整個籠罩其中。
此時此刻,他的對手,那臉部表情的扭曲已經無以言表了。
“可以開始了嗎?”格雷望向司儀。
司儀嚇了一跳,連忙說:“可,可以開始了!”
還沒等司儀說完呢,格雷的對手已經“鏘”的一聲將手上的武器丟在地上。
“我,投降。”
一下子,廣場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每一個人都在鼓掌,每一個人都在呼喊。
格雷分明什麼都還沒做,但他分明又已經是今晚的勝利者了。沒有人懷疑這一點,哪怕是卡斯帕伯爵。一切彷彿早已彩排過的一樣,在劇本的終點,故事主角終於登場,將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除了投降還能怎麼樣呢?在場的,怕是沒有人認爲自己在被一個能單獨扛起大鐵門的人擦過一下之後還能生還吧?
伴隨着卡斯帕手下騎士的離場,新的對手被推向了前頭,但這個新來者也毫不猶豫地丟掉了武器。由始至終,卡斯帕伯爵甚至連質問的底氣都沒有,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看着。那手在微微顫抖,臉上的皺紋擰成了一團。
“不要!我不要跟他打!”
“打不過的!不可能有人打得過他的!”
“開什麼玩笑……”
卡斯帕伯爵剩餘的騎士們互相推諉着。
觀衆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少女們爲了這個新出現的騎士喊啞了嗓子,拍紅了手掌,而她們甚至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他的存在,就好像此刻他留在沙地上的影子一樣,如此地神秘莫測。
“這個人是誰?哪來的?叫什麼名字?”販賣小道消息的奸商們四處詢問,卻一無所獲。這顯然進入了他們的盲區了。
依琳整個僵住了。
霍爾斯整個僵住了。
艾比羅伯斯同樣整個僵住了。
麥克掙扎着從臨時給他準備的草堆上坐了起來,驚恐地看着。
捆着繃帶的帕斯吹起了口哨:“喲,看來我們撿到了一位戰神。”
“這不是今天來投奔的那個傻子嗎?”站在人堆裡的,今天守門的一高一矮兩個士兵小聲地嘀咕着。
“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不再有任何一個卡斯帕伯爵的騎士進入場中,觀衆們已經開始騷動了。
“快想辦法呀!”卡斯帕伯爵回過頭對着管家咆哮。
管家連滾帶爬地奔下臺去,商量了半天卻只能跑回來跟卡斯帕伯爵說:“沒有一位騎士願意出戰,他們寧願放棄騎士頭銜也不願意出戰。除非……馬戰。馬戰的話或許還有點機會。”
“馬戰?”
“對,馬戰。”
管家睜大了眼睛望着卡斯帕伯爵,汗如雨下。
對方會選馬戰嗎?顯然不會。那,自己要親手破壞規則嗎?好像,也沒其他的路可走了。
撐着扶手,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高聲說道:“這位騎士,你的力量已經讓我們歎爲觀止了。身爲比武的組織者,我,卡斯帕伯爵,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到你的馬術,想知道你的馬術是否如你的力量一樣讓人歎爲觀止,讓人敬佩。”
“馬戰?”依琳一下反應過來,連忙站了起來走到臺前,高聲反駁道:“卡斯帕伯爵,我們約好的規矩,似乎要由勝者決定馬戰還是步戰吧?”
“是的,但,如果你們不同意馬戰的話,我的人就不會出戰。沒人出戰,那麼這場比武就將永遠地進行下去,永遠也不會有勝者。”
“你!”
“馬戰!馬戰!馬戰!馬戰!”卡斯帕伯爵的騎士們齊聲呼喊了起來。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然而,觀衆們的噓聲很快將他們淹沒了。
卡斯帕伯爵明顯是心虛了,不過,卻還是強撐着,不肯退讓一步。
依琳咬緊了牙,卻也無可奈何。
“那個……”還站在“墓碑”上的格雷舉起了手:“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你問。”
“如果我同意馬戰了,你可以把全部騎士一起派出來跟我打嗎?”
“全部……”依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全部?你是說,剩下的全部人一起上?”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怕你們一會又不出戰了,這樣我可能會湊不夠五十個。”格雷認真地說道。
“願神保佑你!勇敢的騎士,你的請求被應允了!”卡斯帕伯爵瞬間狂喜。
“你瘋了嗎?”依琳瞬間抓狂:“你要一個人同時挑戰四十八個騎士?”
“不,不可以嗎?”格雷委屈地問。他只是想要個騎士頭銜而已,真的很擔心有意外。畢竟,這個領主看上去不太守信用。
“你還問我可不可以?你是嫌我輸得不夠快嗎?”此時此刻,依琳連形象都不要了,就差上去直接扇格雷兩巴掌。
“喂喂喂,侄女,你怎麼就知道他一定會輸呢?你的騎士這麼勇敢,難道你不應該高興嗎?聖靈在上,你怎麼可以阻止他彰顯自己的英勇呢?”卡斯帕伯爵已經憋不住笑出聲了。
“一起上!一起上!一起上!一起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民衆們又開始歡呼了。
“身爲領主,一定要懂得聆聽民衆的聲音。”卡斯帕微笑着說。
一波接着一波的聲浪中,依琳只能賭氣坐回椅子上。
霍爾斯已經傻掉了,連忙回頭去對着帕斯咆哮道:“你的這個朋友腦子有問題嗎?”
“對。”帕斯毫不猶豫地回答。事實上,他也是這麼覺得的。
這一下,霍爾斯更傻了。可惜,他也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事態繼續往下發展。
“所有騎士上陣!”司儀高聲喊道。
很快,四十八個騎士全部騎着戰馬出現在場上。黑壓壓一片的,簡直就是一整支騎兵隊……這還是比武嗎?
原本寬敞的比賽場地看上去都有些擁擠了。
觀衆們高興壞了,依琳、霍爾斯、艾比羅伯斯的心情卻緊張到了極點。
奇蹟會發生嗎?奇蹟一天能發生兩次嗎?
格雷不慌不忙地從“墓碑”頂部爬了下來,解下捆在身上的鐵索,還拍了拍身上的土。
另一邊,十幾個人合力才把尖叫的骨馬從角落裡拽了出來,推上場。
走到骨馬身邊,格雷輕輕撫摸骨馬的脊背,在它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話,骨馬才漸漸安定下來。
騎着馬,格雷晃晃悠悠地走向場地正中,手裡只是握着一把看上去十分廉價的長劍,連個盾牌都沒有。
一對四十八的戰鬥即將開始了,對面的騎士們一個個摩拳擦掌。
霍爾斯猶豫着要不要給格雷送上自己的長槍和盾牌。
“格雷!格雷!格雷!格雷!”格雷的名字終於透過傭兵團泄露了出去,場上的觀衆也終於有了呼喊的姓名。
格雷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劍,瞬間將氣氛推向了巔峰。
一杆杆的長槍挺起,卡斯帕伯爵的騎士們迅速排開了陣型。四十八杆長槍同時衝刺,這意味着格雷不可能有閃避的空間。
然而,廣場上的觀衆們卻不這麼認爲。他們相信,這個天神降臨一般的神秘騎士,一定有化解的辦法,不然他不可能主動提出這樣的比武。
隨着司儀的高聲呼喊,最後一場比賽正式開始了。
格雷率先策馬衝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像一陣風。舉着長劍,照着對方站在最前面的騎士就是一劍砍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快到無論是對手,還是觀衆,都還沒反應過來。
緊接着,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格雷的劍,彈飛了。是的,因爲對方的盔甲太硬,他自己又沒握好,劍直接脫手彈飛了出去,在天空中旋轉了幾圈,最終紮在格雷身後的不遠處。
原本到嘴邊的驚歎又被觀衆們憋了回去,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看着。
看着格雷騎着馬繞了一圈,跑到了劍的落點處,然後一陣糾結。
“他在幹什麼?”對手當中有人小聲問。
“他……他的劍掉了,手不夠長,撿不到。”
“撿不到?”
“對。他不能下馬,下馬就算輸。所以,他沒有武器了!”
卡斯帕伯爵的騎士們歡呼了起來。
觀衆們一陣目瞪口呆。
依琳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至於霍爾斯,他都快氣死了。整張臉都在抽搐。
帕斯用雙手捂住了臉,沒眼看了。
這特麼什麼鬼?就這樣輸了。
整個廣場靜悄悄的。
突如其來的一幕,卡斯帕伯爵也同樣看傻眼了,好不容易鬆了口氣,捏了把冷汗高聲喊道:“好了,結束這場鬧劇吧!我的騎士們!”
“是!”
衝刺開始了,四十八匹馬同時朝着格雷衝刺了過去。格雷嚇得一陣手忙腳亂。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他輸定了的時候。出乎意料的,骨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鳴,行動了起來!
它沒有選擇閃躲,而是迎面衝了上去。
格雷連忙配合地默唸起了咒文。
有那麼一瞬間,精通馬戰的霍爾斯的心臟甚至都停頓了,因爲他清楚地知道,這樣的打法必死無疑。
然而,奇蹟再一次發生了,超出所有人理解範圍的奇蹟!
“四重巨力術!四重護盾術!疊加!”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衝在最前面騎士的長槍準確地刺中了骨馬的脖子,然而,接觸點蕩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長槍硬生生被撞斷了,甚至對格雷的速度沒有任何遲滯。就好像捅在一尊金屬雕像上一樣。
不,比金屬雕像更硬。這樣的衝刺,不管怎麼樣至少能在金屬上留下刮痕,而在骨馬的馬甲上,甚至連刮痕都沒有。
這是整個大陸上沒有任何人類能施展得出來的三階疊加魔法……
格雷通曉一千多種魔法,比人類魔法師所有已知的魔法還多。雖然大部分他都不熟練,特別是一些攻擊魔法和在地底世界根本不需要用到的飛行魔法。但,這當中顯然不包括那些對逃命有幫助的自身加持魔法。在被布魯圖追殺的一年時間裡,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使用這些魔法,以至於對這些魔法的熟練程度,已經達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境界。
面對上萬年的可怕巫妖時只能用來逃命的魔法,用來對付血肉之軀的人類,顯然已經綽綽有餘了。
當然,最關鍵的是巫妖終於坐回了他原本該屬於的輔助位置,本場比賽真正的主角——骨馬!登場了!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一片混亂之中,骨馬,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橫踹,側踢,後蹬,甚至撕咬,如同獅入羊羣。
一匹三重巨力術、三重護甲術,再配合上最開始的三重疾風術加持的骨馬能有多恐怖?
整整四十八個騎士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至於落到它身上的數不清的攻擊,就好像全然不存在一樣,連刮痕都不會留下!
“沒法打了!我投降!”一位騎士丟棄武器跳馬逃跑。
“這是怪物!我投降了!”又一位騎士跳馬離開場中央。
因爲人多而凝聚起來的信心摧枯拉朽地崩壞,很快,場地正中就只剩下格雷一個人,騎着骨馬孤零零地站着了。
銀白色,象徵着幸運的月見證了這奇蹟般的一幕。
整個世界靜悄悄的,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火光搖曳。
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格雷,格雷則看着依琳,依琳也看着他。
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依琳提着裙襬,一步步走下高臺,進入場地的正中。伸手撿起了格雷一開始掉落的長劍,雙手遞送了過去。
如果不是過程實在像極了一場詼諧滑稽劇的話,這大概會是傳奇的一幕吧。但,無論如何,格雷贏了,不是嗎?贏了一場不可能的戰鬥,用匪夷所思的力量。無論劇場裡的劇本寫得多好,終究是不如親眼所見。
正當所有人都靜默了,等待着英雄在關鍵時刻說上兩句經典臺詞將氣氛推向更進一步的高潮的時候,接過長劍,格雷扶了扶歪了的頭盔,望着依琳輕聲問道:“那個……我數過了,剛好五十個,我可以得到騎士頭銜了嗎?”
下一刻,廣場上的歡呼聲炸開了。
好吧,也許人們只是單純想要歡呼而已,他們並不在乎格雷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