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繁星點點。
巴克小鎮一片寂靜。然而，無處不在的士兵，沿街排列的火盆卻時刻提醒着所有人，就在一個多月前，這裡發生過一件震驚整個大陸的大事。
昏紅的火光幾乎把整個小鎮都映紅了，即使是深夜，大街上依舊有一隊隊的士兵往來。
小鎮的正中一座宅邸的陽臺上，雪萊靜靜地坐着，眺望着遠方。那眼睛都已經哭得紅腫了。
她正對的，是小鎮的主幹道。通向東面，通向綿延的卡澤西斯山脈。遠處的雲低沉地，就好像壓在羣山上似的，共同匯成了無盡的黑暗。
那是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雪萊靜靜地坐着，發着呆，等着。藍色的，祥和的月光照耀在她身上，映着一身藍色的長裙。
側邊的陽臺上，李維盤着手站着，時不時地用眼角瞥一眼雪萊。
宅邸地下的監牢裡，整整五十個矮人戴着厚實的枷鎖被關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擁擠不堪。那呼嚕聲，磨牙聲，夢話聲此起彼伏。唯一清醒的棒槌躺臥着，發着呆。
就在與他們一門之隔的地方，是一個閃爍着微弱白光的法陣。渾身是傷的凱瑟琳蜷曲着，抱着自己的膝蓋。那目光之中沒有半點神采，翅膀上的羽毛都已經七零八落了。
已經失去魔力反應的銀月騎士和骨馬們像貨物一樣被堆在另一個監牢裡，靜悄悄地。當中還混雜着幾具陣亡的矮人的屍體。
最慘的要數安德魯了。他沒了一隻手和一條腿，還被鐵鏈鎖着，蓬頭垢面地，連嘴都被堵上了。只能徒勞地“嗚嗚”着一段模糊不清的話。一隻蒼蠅落在他的額頭上，他拼命地搖晃着自己的腦袋，可是脖子被鎖住了，搖晃的幅度不夠大，那蒼蠅就是不走。
對於一個精靈來說，這大概就是絕望了吧。
“你覺得會有人來救你們嗎？”李維問雪萊。
“不會。”雪萊側過臉，輕聲對李維說道：“我希望他不要來救我們，回貝希爾公國去，搬救兵，然後回來撕碎你們。”
“帶着一羣黑暗生物回來嗎？呵呵，跟他在一起那麼久了，你甚至連他身邊都是一羣黑暗生物都不知道。”李維微微仰起頭說道：“看到前面那棟小房子了嗎？橙色那棟。兩個小血族正在裡面折騰呢。”
……
小房子裡，已經脫掉盔甲的瓊斯和朵拉正一臉焦慮地望着宅邸的方向。
“我們應該搬得再近一點，然後趁着晚上偷偷摸上去，能救幾個是幾個。然後我們就有更多人了，可以再救更多！”
“笨蛋！那是一羣一等天使！一個不小心我們自己都得進去，還怎麼救人？”
“那怎麼辦？我們救不了他們了？”
“只能等那個傢伙回來再說了。我們是對付不了一等天使的，連他們的手指頭都對付不了。”
“可是……他們說他已經死了。”
“誰說的？”
“隔壁鄰居……”
“你聽那種鬼話幹嘛？”瓊斯嗤之以鼻：“我們的骨馬還能動彈，這說明他沒死，魔力沒有完全斷絕。只要我們守在這裡就行了，他一定會回來的。一有機會，我們就救人。”
“嗯！”朵拉重重地點了點頭。
……
撐着陽臺的圍欄，李維輕聲說道：“他們以爲我們沒發現他們，卻不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個誘餌。聽說天使審判團正在追擊薇薇安。很快，格雷連來自地獄的力量也要失去了。”
“無論用什麼手段，他一定會回來的。”深深吸了口氣，雪萊倔強地說道：“就算他與黑暗生物爲伍，他也是我心中最善良，最正直的的聖騎士。他一定會擊敗你們。”
李維冷笑了一聲：“這個大陸上，沒有任何人類能擊敗我們。”
“不僅僅是人類……”凝視着遠方，雪萊呆呆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生靈能擊敗我的聖騎士，聖靈也不行。”
……
洞窟裡，格雷靜靜地坐着，注視着已經漸漸變小的篝火。
吃飽了的黑貓已經躺在一旁開始打呼了。
“你在想什麼？”薇薇安問。
格雷連忙側過臉去。
薇薇安把臉枕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聲問道：“你不用睡覺，不用休息。所以你不說話，一定就是在想什麼。”
格雷低下頭，拿起一根木頭丟到篝火裡，說道：“我在想，怎麼救雪萊他們。”
“你還想回去救他們……四個一等天使。我連一個都打不過。”
“可我必須要去救。不只是雪萊他們，還有吉恩二世和卡蜜拉。守信的人應該有一個好結果，而不是因此而受害。”
“救我，救雪萊，救吉恩二世……你想拯救整個世界。”薇薇安注視着滋滋燃燒的篝火，輕聲說道：“我想，聖靈也沒有你這麼大的野心吧。另類的野心，不是征服，而是拯救。要成爲行走在世間的，活着的正義。這需要力量，很大很大的力量。可你沒有。如果你是一隻一萬歲以上的巫妖的話，我想他們就不會這麼對你了。也不敢。”
……
洞窟外的天使靜靜地潛伏着，等待着。
……
“像布魯圖那樣嗎？沒有天使敢隨便招惹他。”格雷低着頭說道：“而我還得再等一萬年……可他們等不了，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何況是遲到了一萬年的正義。”
“如果這世間真有行走的，活着的正義的話，惡魔又怎麼會成爲惡魔呢？”
“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一起堅守神聖信仰了嗎？”
“我是說其他惡魔。”薇薇安枕着膝，微笑着說道：“格雷，如果他們真的找過來了，別救我。”
“爲什麼？你不是不想死嗎？”
“因爲你真的救不了。聖靈與魔主之間的契約，不是哪一個聖騎士，哪一個惡魔，或者哪一個天使能輕易改變的。我想你活着，好好地活下去。當一隻強大的，正義的巫妖。答應我，保持現在的想法，不要讓任何人污染你。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強大的存在了，他們的力量，強大到我們無法仰望。我不知道他們曾經是什麼樣子，但他們強大之後，都沒有了信仰。因爲他們本身就是信仰……聖靈不值得你信任，惡魔也不值得。你只需要相信自己就行了，好好地活下去……活到，你足夠強大的那一天。”
“可是，如果……如果我不相信聖靈的話，我還拿什麼去跟他們談判，拿什麼拯救你呢？”
“總之，我希望你記住我說的話。”薇薇安甜甜地笑着，望着格雷。
……
洞窟外潛伏的天使忽然愣了一下，回過頭。
他望見了星空之中的點點白光。那是天使審判團。加上他自己和艾博德，整整四十八名一等戰鬥天使，以及一位智天使。
……
格雷拄着劍，緩緩地站了起來，注視着薇薇安說道：“我不會放棄對聖靈的信仰的，在聖靈親口告訴我，他們放棄我之前，都不會。是他們給予了神聖信仰生命，我會一直堅守。但這並不意味着我會妥協。我不會等待，也不會放棄你。退縮，妥協，本身就是對神聖信仰的否定。如果我拯救不了整個世界，那我就從我能救的，先救起。我說過，我不懼怕死亡，我懼怕的是信仰的破滅。只有堅定不移往前走的神聖信仰，纔是神聖信仰。”
“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薇薇安笑得更甜了：“誰也說服不了你，固執己見。比惡魔還像個惡魔。你這個樣子，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說到這裡，薇薇安臉上的笑容卻又緩緩地消失了，只剩下平淡，靜靜地注視着格雷。
“他們來了。”
……
“格雷！格雷——！是我，艾博德！”艾博德站在洞窟前，無奈地呼喊着。
那身後飄着的，是整整四十八位天使。身上散發的白光，甚至把洞窟前的樹林都照亮了。身爲審判長的智天使貝琳達也在其中。這是一位女性天使，金色閃耀的長髮，有着與其他天使不同的四片白色羽翼，穿着白色的袍子，赤足，戴着一個白色的，只有雙眼和鼻子，沒有嘴脣的人臉面具。沒有人能看得清她的面容。
“格雷！出來一下！我想跟你談談！”艾博德繼續無奈地呼喊着。
“等一下他出來了，我們就悄悄潛入洞窟裡把薇薇安帶走。這樣的話就什麼事都沒了。”天使們小聲議論道。
然而，他們錯了。
格雷牽着薇薇安的手走了出來。
所有的天使們都呆住了。
牽着薇薇安的手，格雷一步步艱難地走着，直到衆天使面前，單膝跪下。
薇薇安也跟着跪了下去，面無表情。
“您好，尊敬的貝琳達審判長，我是聖騎士格雷，聖靈冊封的聖騎士，大陸上唯一的聖徒，也是一隻巫妖。我知道你們的來意，無力阻止。但我在此懇求您，饒恕薇薇安所犯下的罪。如今的她，已經是我的門徒。我願意用作爲聖騎士的特權赦免她，將她帶在身邊，引導她，啓迪她，直到她完全接受神聖信仰，成爲我們的一員。如果您拒絕，那麼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作爲交換，換取她的自由，包括我的生命，我願爲她承受所有的懲罰。請您看在神聖信仰的份上，接受一位虔誠信徒的祈禱吧。”
說着，格雷虔誠地在自己的胸前劃了個十字架，緩緩仰起頭來，與貝琳達對視着。
風輕輕地吹着，微光之下的葉片泛着光澤，在風中輕輕搖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