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看着,呆呆地看着。看着瓊斯站在正中央,咬着牙,笑着,哭着。握着劍的手,越攥越緊。
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人知道應該說什麼。
整個世界都在沉默着。
一把握住了原本懸浮在自己手心上的,僅存的幾根毒針,克萊蒙公爵輕輕鬆手,任由毒針掉落在地,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完了,他側過身就想走開。
“站住!”瓊斯猛地呼喊了出來。那聲音帶着一點點的哭腔,帶了一點點如同野獸一般的咆哮。
克萊蒙公爵頓住了腳步,面無表情地背對着瓊斯。
“戰鬥……還沒結束。”
“可你已經不可能贏了。”
“可我也還沒有輸!”瓊斯咬着牙,厲聲咆哮道:“只要我還站在這裡,我就沒有輸!”
克萊蒙公爵緩緩地回過頭。
瓊斯揚起了手中的劍,指向克萊蒙公爵。重重地喘息着,一縷鮮血從他的額頭緩緩滑落。
“你要瘋到什麼時候!”還沒等克萊蒙公爵開口,德拉庫拉伯爵已經衝了出來,攔到了兩人之間:“立即放下武器!我以父親的身份命令你!”
瓊斯分毫不爲所動,就好像德拉庫拉伯爵根本就不存在一樣。那劍依舊指向克萊蒙公爵。
亞岱爾都看呆了。他帶來的血族們,瓊斯手下的矮人們也都怔怔地看着。
風輕輕地吹過,撫弄瓊斯滿是淚痕的臉頰,揚起他早已破碎的披風。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克萊蒙公爵面無表情地,靜靜地注視着一人之隔的,他的對手。
好一會,克萊蒙公爵才輕聲說道:“我同意。”
“你同意?”德拉庫拉伯爵猛地回過頭來。
克萊蒙公爵微笑着,接着說道:“不過我有一個新的建議。”
“什麼……建議?”瓊斯問。
“讓你的父親代替我,跟你決鬥。”
頓時,德拉庫拉伯爵一臉錯愕地望着克萊蒙公爵。
梅西耶伯爵已經用手扶着額,別過臉去了。
“讓……”德拉庫拉伯爵支支吾吾地說道:“讓我代替您跟他決鬥?”
“不可以嗎?”克萊蒙公爵面無表情地瞧着德拉庫拉伯爵:“我早就說過,你的兒子交給你自己解決。”
德拉庫拉伯爵頭皮都麻掉了:“可是……可是我剛剛……”
“我跟人決鬥過很多次,有勝有負,但無論結果如何,我從來沒有作過弊。”克萊蒙公爵微笑着,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輕地拍了拍德拉庫拉伯爵的肩:“接下來的,你自己解決吧。我只能幫你到這了,甚至還有點後悔。”
說着,他已經與德拉庫拉伯爵擦肩而過了。
德拉庫拉伯爵朝着梅西耶伯爵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然而,梅西耶伯爵卻抽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朝着他拋了過去:“用我的劍吧,我的劍利一點。”
接住梅西耶伯爵拋過來的劍,德拉庫拉伯爵都怔住了,呆呆地站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劍。
戰場的正中只剩下他和瓊斯了。除此之外,還有一頭已經失去意識的九頭蛇。其他的,所有人都已經退到了遠處,給他們讓出了決斗的空間。
回到自己的人馬當中,克萊蒙公爵轉身站定。梅西耶伯爵連忙靠了過來,在他身後小聲說道:“我替他向您道歉。”
“沒事。”克萊蒙公爵靜靜地注視着瓊斯,輕聲答道:“這是個倔強的孩子。”
“是的。”
周圍樹林的枝椏在風中搖曳着。風捲着沙塵,蓋過一動不動的九頭蛇,從戰場中央的父子兩個身邊掠過。披風在風中飛舞。
瓊斯緩緩移動自己的劍尖,指向了德拉庫拉伯爵。
德拉庫拉伯爵緩緩地側過臉。
用手掩着,瓊斯重重地咳了兩聲。傷勢,持續不斷高強度的戰鬥之下,那眼睛都有些迷離了。
對面德拉庫拉伯爵卻依舊神采奕奕的。也許剛剛跟瓊斯激戰的時候也耗費了不少力量,但現在已經休息夠了。
毫無疑問的,這又是一場不公平的決鬥。
……
安靜的書房,路易斯·薩姆博親王靜靜地坐着,側着身,望向窗外燈火通明的希爾德。
“少爺召集了很多人,而且從庫房裡取了很多錢。當然,都是他自己的錢。”一位高瘦血族站在書桌的另一方,小心翼翼地彙報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如果不是他調動的人裡剛好有一個……跟他不太親密,也許我們現在都不知道。”
“知道他在幹什麼了嗎?”
“還不清楚。我已經派了人追過去了,算時間,應該快到了。很快就會把少爺帶回來。”
“這段時間他虧空了多少?”
被這麼一問,那高瘦血族頓時愣了一下。
路易斯·薩姆博親王頭都沒回,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你剛剛特意強調‘他自己的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肯定又虧空了。說吧,他虧空了多少。”
“不……不是很多。”那血族支支吾吾地答道。
“‘不是很多’是多少?”
“兩百萬金幣。”
“有什麼成果嗎?例如跟什麼家族建立了穩定的關係,或者開發了某項新的生意。”
“抱歉,我……我沒太注意。”
“好的,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儘快查明情況,把他帶回來。還有他帶出去的人,也帶回來。”
“是。”
……
身後的亞岱爾都急壞了,連忙喊道:“瓊斯!你沒必要接受他的條件!我們一擁而上,還有勝算的!就算沒勝算!我們最起碼可以跑得掉!改天我再召集更多人馬!你信我,我還有人!”
瓊斯微微顫抖着,擡起左手,制止準備繼續把話往下說的亞岱爾,輕聲說道:“不,我現在就想跟他打一場。”
“想……打一場?”亞岱爾瞪大了眼睛。
德拉庫拉伯爵緩緩地笑了出來:“你就想跟我打一場?你覺得你能贏嗎?”
“是的,我覺得我能贏。”
“是什麼給了你信心呢?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想贏我?”不等瓊斯回答,惱羞成怒的德拉庫拉伯爵已經握着劍衝上來了。這一次,是他攻,瓊斯守。
“鏘”的一聲,瓊斯穩穩地架住德拉庫拉伯爵砍過來的劍。
“今天!我就讓你知道,無論你長多大,我終究是你父親!”德拉庫拉伯爵咬着牙,一點一點地往前。
“今天!我就讓你嚐嚐我從外面學到的東西!”瓊斯咬着牙,微微顫抖着,在德拉庫拉伯爵的逼迫下一點一點地後退,卻依舊那麼倔強,眼睛瞪得從未有過的大。
德拉庫拉伯爵反手又是一劍,瓊斯依舊接住了,卻因爲力道不足,整個被掃飛了出去。足足飛出五米開外。
左腳踩在地面上,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瓊斯又殺了回來,一劍朝着德拉庫拉伯爵刺了過去。父子兩人你來我往地攻防。
四周的人都看得有些傻眼了。
這是一對父子,可他們的打法,完全不像是父子。德拉庫拉伯爵已經怒到了極致,每一劍都拼盡了全力,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瓊斯雖然已經體力嚴重透支,但可以看得出來,他也在拼盡所有的力量防守反擊。
嘶吼聲,咆哮聲,兩柄劍反覆不斷撞擊在一起發出的刺耳聲響在午夜的山間迴盪着。
昏迷的銀錘已經醒來,有些茫然地看着。
克萊蒙公爵靜靜地看着,一臉的平靜。
酒桶已經張大了嘴巴,亞岱爾攥緊了拳頭。
這是父子之間的戰爭,其他人都只能靜靜地看着,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
在漫漫歷史長河之中,巨蛇城或許會經歷無數的戰爭,但這無疑是第一場,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是奠定整個巨蛇城真正誕生的一場。
直到許多許多年之後,當九頭蛇騎士的名諱爲世人所傳頌,當巨蛇城成爲整個凱爾特斯大陸上最偉大的城邦之一,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的時候,身爲巨蛇城最早期的居民,那幫矮人們依舊清楚地記得這場沒有被巨蛇城的歷史所記載的戰爭。
這是強大的九頭蛇騎士,血族大長老瓊斯·德拉庫拉與自己親生父親之間的戰爭。
“鏘”的一聲,瓊斯又是被整個擊飛了出去。那雙腳落在地上,硬生生勒出了兩道長達兩米的勒痕。
德拉庫拉伯爵的臉已經整個漲紅了,重重地喘息着。
疲憊到了極點的瓊斯,那身軀看上去都已經搖搖欲墜了,就好像隨時都會倒下。然而,他卻依舊站着。右手的虎口已經裂開,鮮血淋漓。他默默地把劍換到了左手。
兩把劍,無論是瓊斯的還是德拉庫拉伯爵的,劍鋒上都已經佈滿了缺口。
……
遠處,沒有人注意的天邊,一大羣的蝙蝠已經出現了。
“在那裡!天哪,那些是執事會的人?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少爺瘋了嗎?這是跟執事會的人打起來了?”
“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糟。老爺肯定會發火的,不只是老爺,家主也會暴怒。弄不好,少爺會直接被剝奪姓氏。”
“那我們怎麼辦?”
“先靠近點看看情況……”
悄無聲息的,一大幫的蝙蝠降低了高度,遁入漆黑一片的樹林之中。
……
用手腕抹了一把被瓊斯一腳踢中,流血的嘴角,德拉庫拉伯爵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兒子,氣喘吁吁地說道:“你,贏不了我。”
“你錯了,我能贏你。”瓊斯一臉疲憊地,輕聲對自己的父親說道:“之所以一直沒贏,只不過我想確認一下,光憑這把劍,我能不能贏你。現在我已經確定了,如果都在全盛狀態,我能贏。”
風輕輕吹過,揚起了瓊斯碎裂的披風,也揚起了德拉庫拉伯爵早已經亂了的長髮。與瓊斯一模一樣的,銀白色的長髮。
“呵呵呵呵……”德拉庫拉伯爵笑了:“不用劍贏,你想用什麼贏?”
“你不是問過我,怎麼擊敗貝利的嗎?”
“嗯?”
“今天,我就向你演示一遍。”瓊斯掏出骨戒,戴在自己握劍的左手上:“這招本來是要用來對付克萊蒙公爵的,可惜他一直沒給我機會。”
聽到這一句,一直站在遠處的克萊蒙公爵眉頭微微顫了顫。
“是嗎?呵呵呵呵,那就來呀!讓我試試看,我的兒子是怎麼了不起法!”
“瓊斯,幹翻他!”亞岱爾高聲呼喊着。
樹林裡,靜靜潛伏着的一衆血族們靜悄悄地睜大了眼睛。
執事會的幹事們靜靜地站在一旁觀戰。
瓊斯微微壓低了身子,下一刻,他已經朝着自己的父親衝刺了過去。
“聖光術!”手上的骨戒猛地出現了柔和的光芒。
下一刻,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一道聖光從天而降,將德拉庫拉伯爵整個籠罩其中。白煙迅速升騰而起。
“這是什麼!”劇痛之下,德拉庫拉伯爵猛地咆哮了出來。
在場的矮人們看不大懂,但血族們都已經驚呆了,包括亞岱爾,包括克萊蒙公爵,包括執事會的幹事們,包括亞岱爾帶來的血族們,也包括潛伏在樹林裡的,亞岱爾的父親派來抓亞岱爾的血族們。
“鏘”的一聲,被聖光灼傷的德拉庫拉伯爵用劍擋下了瓊斯的攻擊。
“神聖束縛!”又是一聲呼喊。
幾個巨大的光環出現在了德拉庫拉伯爵的四周,猛地朝着他合攏了過去,將德拉庫拉伯爵死死地束住。
與光環接觸的皮膚直接燃燒了起來。
“呀——!”慌亂之中,德拉庫拉伯爵整張臉都變得猙獰了。劍已經掉落在地,一個沒站穩,他整個都栽了下去。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鏘”的一聲清脆的聲響,瓊斯一腳踩着德拉庫拉伯爵的胸膛,劍貼着他的臉頰深深地刺在了地面上。
克萊蒙公爵的眼睛已經瞪得從未有過的大了。
所有的一切,一氣呵成,與當初在舞會上對付貝利一模一樣的打法。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一如往昔的夜。
風輕輕地吹過,揚起了沙塵。
聖光,神聖束縛,所有的都消散了。戰場的正中,瓊斯一腳踩着德拉庫拉伯爵的胸膛,雙手緊緊地握着刺入地面的劍,劍鋒緊貼着德拉庫拉伯爵的臉。
近在咫尺,父子二人,靜靜地對視着。
德拉庫拉伯爵微微顫抖着,瞪大了眼睛。錯愕,驚恐。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緩緩滑落。
握着劍,瓊斯平靜地看着他,平靜之中帶着些許的疲憊。
“我就是這麼擊敗貝利的。應該很多人都提醒過你我能施展聖術,只是你從沒信過。是呀,你的兒子,那個懦弱的瓊斯,怎麼可能懂得聖術呢?可孩子終究有一天會長大,他也會懂得反抗的勇氣,不再只是你的附庸。”瓊斯輕輕鬆開了劍柄。
劍在風中微微顫動着。
瓊斯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聲對自己躺臥在地的父親說道:“再有下次,我保證,我的劍絕不會再刺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