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面無表情地看着。
舉着手裡的傳單，克里斯汀娜依舊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睜大了眼睛就跟他對視着。似乎完全不知道安德魯爲何沉默。
好一會，安德魯只能無奈地把臉別過去，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麼啦？”克里斯汀娜眨巴着眼睛說道：“我的廣告詞寫得不錯的，真的。你看……”
還沒等克里斯汀娜把廣告詞讀出來，安德魯已經一把將傳單接了過去，然後一個轉身，默默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克里斯汀娜都驚呆了，她連忙撲上去想要翻垃圾桶。安德魯一把將她攔住了。
“這些傳單好貴的！丟了就沒有了！”
“聽我的，如果你想要成爲一位像我一樣名聲顯赫的傭兵團長，就要聽我的。我們是傭兵，不是小販，我們只做任務，不發傳單。”
“可是，不發傳單我們就接不到任務了……”克里斯汀娜委屈地答道。
安德魯繼續面無表情地，靜靜地盯着她看。
猶豫着，克里斯汀娜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我聽你的。”
“這就對了。”安德魯深深吸了口氣，接着說道：“帶我到發任務的地方去。就你剛剛說的那個需要跟他們簽約才能接到任務的地方。”
克里斯汀娜咬着嘴脣，默默點了點頭。
……
在克里斯汀娜的帶領下，安德魯穿越了擁擠的人潮，終於來到了所謂“發任務”的地方。
那個地方，就是環狀結構底部的那個露天小廣場，也就是安德魯剛開始注意到的，似乎在舉行什麼活動的地方。
這種地方，被他們稱爲“冒險者大廳”。整個林洛佩斯冒險者公會一共有八個，分別位於冒險者公會的八個露天小廣場上。
最好的任務都在這裡發佈，有興趣的簽約傭兵團都可以參與競標，開出自己的價格，然後由僱主根據實力和價格的不同選擇合適的傭兵團。如果任務難度足夠大，有時候甚至可能選擇多個傭兵團聯合。如果任務足夠緊急，則可能同時讓多個傭兵團參與，然後競速，由最快完成任務的拿走全部佣金。
當然，“有興趣的簽約傭兵團都可以參與競標”裡，顯然是不包括“老鼠與龍傭兵團”的。
這不，還沒進門，安德魯和克里斯汀娜已經被攔下來了。
“先生。”把守通道的侍衛微笑着問安德魯：“您跟她是一起的嗎？我看到你們剛剛在聊天。”
側過臉，安德魯看了克里斯汀娜一眼，輕聲答道：“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侍衛想也不想地答道：“抱歉，既然是這樣的話，我不能讓您進去。”
克里斯汀娜的頭已經低下來了，目光一陣閃爍。
“是因爲我們還沒簽約嗎？其實我只是想進去看一眼而已。畢竟，我需要考慮一下跟不跟你們簽約。如果任務不夠好，我爲什麼要簽約呢？對吧？你們總得給合作者一個互相考察的過程不是嗎？”說着，安德魯就想繼續往前。
還沒等他邁出一步，侍衛手中用來做儀仗的長斧已經橫在他面前了。
不只如此，安德魯還看到遠遠的，另外幾個侍衛已經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這裡走來了。
“我想您誤會了，先生。”侍衛禮貌地答道：“我們歡迎任何潛在合作者的考察，但不包括她。”
“她？”
“是的，她。”
安德魯意味深長地看了克里斯汀娜一眼，發現她已經把頭埋得不能再低了。
還沒等他們之間的交談結束，一大堆的侍衛已經圍了過來。
爲首的侍衛長板着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暫時還沒有，只是一點小小的誤會而已。隊長。”攔下安德魯的侍衛回過頭朝着侍衛長笑了笑。
那侍衛看上去依舊十分友善，不過，安德魯看得出來，其他人可就不怎麼友善了。其中有幾個侍衛已經一隻手按在劍柄上。不只如此，那隊長看上去臉色也欠佳。
尋釁滋事嗎？顯然不是。因爲他們看上去都很緊張，比克里斯汀娜還緊張。
眨巴了兩下眼睛，安德魯輕聲對侍衛長說道：“我可以跟你聊聊嗎？”
“聊聊？”侍衛長愣了一下。
聽到這句話，克里斯汀娜猛地擡起頭來，睜大了眼睛。
“是的，私下聊聊。方便嗎？”安德魯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請求。
侍衛長一臉疑惑地看着安德魯，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行。”
回過頭，安德魯對克里斯汀娜說了一句：“你在這裡等一下我。”然後就帶着侍衛長走開了。
……
冒險者公會的人特別多，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然而，一大羣的侍衛誰都不盯，就專門盯着克里斯汀娜。有幾個頑童甚至跑進冒險者大廳裡去玩耍了他們也沒管，一大羣侍衛就圍着克里斯汀娜守着，一動不動。
克里斯汀娜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什麼，就呆愣地站在正中，讓他們圍着。
……
角落裡，安德魯盤着手輕聲問道：“那是一頭綠龍，這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侍衛長點了點頭。
“那你們爲什麼不跟她簽約呢？有什麼比一頭龍更有戰鬥力嗎？我覺得她甚至能摧毀一個國家的軍隊。你們不只不跟她簽約，還阻止她進入冒險者大廳？”說着，安德魯攤了攤手：“這不符合冒險者公會的利益，不是嗎？”
侍衛長愣神地看着安德魯，好一會才爲難地說道：“先生，我覺得您肯定跟她不熟。”
“爲什麼這麼說？”安德魯疑惑地問道。
“嗯……因爲您說的話就像對她一無所知。事實上我們跟她簽過約。您說得對，有什麼比一頭龍更有戰鬥力呢？如果有，大概也只有天使、惡魔、巫妖、泰坦巨人了。很明顯，我們請不到這些頂級存在，他們也不屑於當傭兵。”
“那我就更不懂了，既然如此，那你們還不跟她簽約？”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們跟她簽過約。”悄悄看了遠處的克里斯汀娜一眼，侍衛長壓低聲音，小聲說道：“可是，您要明白，有強悍的武力，跟怎麼運用，並不完全是兩個維度的問題。如果運用的方式不對，越強悍的武力，越讓人爲難。”
“唔……你是指她造成破壞了嗎？”摸了摸下巴，安德魯也朝着克里斯汀娜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聽說她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把僱主的房子點着了，你們爲此把她傭兵團的評級從三級降到二級。恕我直言，一套房子能值多少錢，你們要因爲這樣放棄一頭龍嗎？”
聽到這個說法，侍衛長一下笑了。又是遠遠地看了呆站在原地，處於迷茫中的克里斯汀娜一眼，他乾咳了兩聲，接着說道：“先生，您到這裡的時間應該不長吧？又或者，您當傭兵的時間不長。我來跟您解釋一下吧。首先冒險者公會，和冒險者大廳，是兩個組織。林洛佩斯只有一個冒險者公會，而冒險者大廳一共有八個。冒險者公會屬於所有冒險者，由冒險者委員會打理，但只提供場地，存在的目的是爲所有冒險者服務。冒險者大廳則是經營性質的，有老闆，通過抽取佣金盈利。而我。”
指着自己，侍衛長接着說道：“我隸屬於冒險者大廳，而不是冒險者公會。冒險者大廳沒有權限讓一個傭兵團降級，那是冒險者公會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老鼠與龍傭兵團’降級的事情跟我們無關。還有就是，燒了僱主房子這件事，已經是我們跟她解約之後的事情了。您真的不知道她幹過什麼嗎？”
說着，侍衛長認真地望着安德魯。
猶豫着，安德魯輕聲問道：“你……可以說說嗎？你說得對，我確實跟她還不太熟。可以告訴我嗎？”
聳了聳肩，侍衛長拉着安德魯往旁邊又走了一小步，背對着克里斯汀娜小聲說道：“一位貴族小姐背棄了家族安排的婚約跟一個野小子私奔，於是，她的父親發佈了任務，尋找武力足夠強悍的傭兵團。目的是爲了將她帶回家。這位克里斯汀娜接了任務，但在任務即將要成功的時候，她居然被說服了！說服了！您懂我的意思嗎？我這輩子都沒聽過這樣的蠢事！傭兵團被敵人說服了！她覺得貴族小姐跟那個野小子是真愛，於是她打傷了同樣接下這個任務的其他傭兵團，把兩個私奔的小傢伙救走了！您覺得這件事僅僅是拿不到佣金那麼簡單嗎？我們的名聲都差點給毀了！”
安德魯都呆住了。
“還有。”侍衛長還在咬牙切齒地接着往下說：“她接了任務把一批貨物從一個地方運送到另一個地方，本來是非常簡單的事情。誰會搶劫一頭龍呢？您說對吧？我們也是這麼覺得的。結果您猜怎麼樣？她半路讓人把貨物都騙走了。是的，您沒聽錯，騙走的，對方根本沒有使用武力。僅僅是利用了她的同情心。那批貨物是我們重要的合作伙伴的，爲此我們賠償了對方二十萬金幣。”
“類似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一位商人希望我們幫他逼走一羣佔據他土地的窮人，這本來也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我們甚至覺得她只要過去了，顯出龍形，事情就解決了。可您知道嗎？她反過來幫那些窮人了。本來那裡只有一羣窮人，隨便哪個傭兵團去都能解決的問題。現在那裡有一頭龍了。我們應該發佈屠龍任務嗎，您覺得？恕我直言，跟她合作的經歷，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她讓我們深刻地體會到，冒險者不只需要武力，智力也非常重要，甚至更重要。您懂我的意思吧？”
安德魯尷尬地笑了笑，挺直了腰望向克里斯汀娜。
遠遠地，克里斯汀娜對着安德魯甜甜地笑了笑。安德魯也對着她笑了笑。
回過頭，安德魯抹了把臉，把臉上的笑容都抹掉了，倒吸了口涼氣，然後低聲問道：“還有救嗎？我是說，你說冒險者大廳有老闆，八個冒險者大廳應該是八個不同的老闆對吧？她只跟你們簽過約嗎？”
“八個冒險者大廳一共分三個老闆。”侍衛長壓低了聲音小聲答道：“先生，我懂您的意思。但事情已經傳開了，林洛佩斯不會有任何一個冒險者大廳願意跟她簽約的。她在所有冒險者大廳的黑名單裡。如果您真的想接任務的話，最好不要跟她走太近，否則，大家都會有顧慮的。畢竟，你們可能是同一種人。畢竟您是血精靈，我看得出來您魔法應該還不錯，雖然沒龍那麼可怕，但出了事一樣很要命。”
說着，侍衛長挺直了腰，意味深長地看着安德魯。
安德魯抹了把汗，默默地跟他對視着。好一會，安德魯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侍衛長的肩，微笑着說道：“我懂了，謝謝。謝謝你跟我說這麼多。”
“不用謝，我只是不希望出現第二個她這樣的人而已，或者說龍。”
“總之感謝你。”
“能幫我們勸她離開嗎？畢竟她是一頭龍，我們不想使用武力。我是說，不想她對我們使用武力。”
“好的，這個問題我幫你們解決，就當答謝你給我這麼多的信息。”
打了個響指，安德魯晃晃悠悠地朝着克里斯汀娜走了過去。
克里斯汀娜急切地問道：“怎麼樣了？你們都聊了什麼了？”
“沒什麼？我問他今天都有什麼任務，他都告訴我了。”安德魯蹙着眉頭說道：“今天的任務都不是很好，關鍵沒有適合我們的任務。也許我們應該晚點再來，說不定會有新的任務。”
克里斯汀娜愣了一下：“真的嗎？你們是聊這個？”
“當然，不然還能聊什麼呢？”
“我以爲你們在聊……”克里斯汀娜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了想，卻又欣慰地笑了，沒有接着往下說。
“好了，我們先回去吧，一會再看看。”說着，安德魯回頭朝着侍衛長使了個眼色。
“對！”侍衛長連忙說道：“今天沒有適合你們的任務！這個月應該都不會有！”
克里斯汀娜踮起腳小聲問道：“你是告訴了他你的名字嗎？”
“嗯？”
“我知道的事情太少，雖然你是名聲顯赫的傭兵團長，可我卻不知道。但我覺得他肯定是知道的。我以爲我們會被趕出去呢，肯定是你告訴了他你的名字了。”克里斯汀娜的目光中充滿了崇拜。
“額……是的。當然，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他特別地崇拜我。”安德魯無奈地攤了攤手：“走吧，我們先回去，一會再看看。聲名顯赫的傭兵團長不應該在這種嘈雜的地方浪費時間，那會顯得我們好像一個小傭兵團似的。”
“我們難道不是小傭兵團嗎？”克里斯汀娜驚訝地問。
安德魯伸出一隻手指，認真地說道：“不，有你和我在就不是小傭兵團了。”
帶着一臉興奮的克里斯汀娜，在一衆侍衛的注視下，安德魯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冒險者公會。那雙狡黠的眼睛始終半眯着。
看來，傭兵之路也沒那麼平坦呀，特別是帶着一頭蠢龍的情況下。不過，只要對方不是格雷那種動不動就莽的傻子，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不是嗎？
辦法，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