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內達斯掙扎着從雪地裡站起來，甩去身上的雪，一步步走到格雷身邊。用自己的頭輕輕蹭了蹭格雷。
格雷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
“應該是不會有援軍了……”黑貓在盔甲裡奄奄一息地問道：“確定要，戰死在這裡嗎？”
“嗯。”格雷點了點頭：“你害怕嗎？”
“有點。我不知道靈魂徹底消散之後會是怎麼樣。他們應該也不可能放過我纔對……”
“需要我跟他們商量一下嗎？”
“不必了。我是一隻偉大的黑貓，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隻。死就死，何必再去說什麼呢？萬一讓他們拒絕了，多沒面子呀……哈哈哈哈。史冊會有我的名字嗎？”
“裡奇一定會記上的，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話。”
“那再好不過了……還好，他知道我的名字，偉大的伯來斯冬。只是不知道全名，有點可惜了。”
天空中來回盤旋的黑龍們都在靜靜地注視着格雷。
“等等！再稍等一下，我們馬上就來救你！我快解決他們了！嗷！可能還要一點時間！”這是遠處依舊處於激戰之中，狼狽不堪的艾克列昂傳回來的信息。
“我感覺我要不行了！我可能會被打回魂匣裡！”這是露茜傳回來的信息。
當然，還有裡奇的哭聲：“父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龍之山谷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各種訊息在格雷的腦海中交雜着。
“薇薇安。”格雷望向了身旁的薇薇安。
薇薇安的眼神都已經迷茫了。風從她的身邊刮過，吹亂了火紅色的長髮。長裙已經破損，那身軀，也早已經傷痕累累。
望着格雷，她緩緩地笑了，輕聲說道：“其實我對正義沒什麼想法，到現在我依舊是一隻自私的惡魔。但我願意跟你一起戰死在這裡……”
“謝謝。”格雷望向了另一邊的凱瑟琳：“凱瑟琳。”
“我……沒什麼想說的。”深深吸了口氣，凱瑟琳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我覺得，這大概是最正確的選擇了吧。很榮幸能成爲你的守護天使，能有這樣一段時光，真正地覺得聖光與自己同在。雖然匪夷所思，但讓人心情愉悅。”
說着，凱瑟琳也緩緩地笑了出來。
“謝謝你，凱瑟琳。”格雷深深地鞠了一躬。
“應該是我謝謝你。”凱瑟琳微笑着答道。
“後事都交代完了嗎？”爲首的黑龍問。
仰起頭，格雷坦然地答道：“還差一點。”
“呵呵呵呵，行，我給你道別的機會。身爲巫妖王，你應該享有這樣的禮遇。”
……
“裡奇。”格雷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
急得團團轉的裡奇猛地呆住了，睜大了眼睛。
狂風從他的身旁掠過，雪花在飛舞。
“很抱歉，我沒辦法陪伴你長大了。從你出生到現在，我陪伴你的時間也不多。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我是愛你的。我想，我至少應該給你做一個好的表率。”
……
格雷輕聲說道：“好好照顧你的母親。不要有仇恨，仇恨，挽回不了任何東西。不能讓黑暗侵蝕你的心靈，侵蝕你的靈魂，無論基於什麼理由，都不能。答應我，好嗎？”
……
裡奇淚如雨下，微微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默了一般。
那對面，亞力士垃罕疑惑地看着他。
……
“答應我，好嗎？”格雷又問了一遍。
……
裡奇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好的……父親。”
“告訴你母親，我愛她。以及……很抱歉。”
聽着那聲音，裡奇已經泣不成聲了。
不僅僅是亞力士垃罕，就連薩琳娜和迪莉婭，以及與她們纏鬥的兩頭金龍，也都停了下來，錯愕地看着裡奇。
……
整個世界彷彿都靜默了。
龍之山谷裡的金龍們沉默着，深淵裡的惡魔們沉默着，異次元中的聖靈們沉默着。沉默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只有風在呼嘯。
在所有人注目下，格雷踩着馬鐙，騎上了特內達斯，將劍握在胸前。
“感謝我的心，感謝你一直以來的堅定不移。感謝我的信仰，是你一直以來的照拂，令我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曾迷惘。感謝你，讓我能作爲一個騎士死去。”
仰起頭，格雷望向了前方的羣龍。
“可以開始了嗎？”爲首的黑龍問。
“可以了。”格雷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呼喊道：“特內達斯！衝鋒——！”
“嘶——！”
帶着薇薇安和凱瑟琳，格雷騎着特內達斯，頂着風雪，迎面朝着爲首的黑龍衝了過去……
……
“啪——！”
鏡子忽然裂開了。
雪萊站在自己的房間裡，微微睜大了眼睛，呆呆看着。伸出手去，輕輕地觸摸，卻不小心被割破了指尖，連忙縮了回來，用嘴含住。
“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的女僕伸長了脖子看。
“會不會是用太久了？夫人，這面鏡子是從卡斯帕伯爵手上接過來的。聽說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
“這麼舊的鏡子嗎？那確實應該換了。”側過臉，雪萊望向了窗外。
天空中，雲捲雲舒。
明媚的陽光照耀着大地。
商販們在賣力地吆喝着，過往的客商正在爲了幾個銅板的差價而爭吵。
廚房裡的廚娘品嚐着自己剛熬出來的湯汁，微微蹙起了眉頭。
水泥匠們正在將磚頭一點一點地往建了一半的牆壁上堆。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地美好。沒有任何一個人意識到他們剛剛失去了什麼。
……
暴風雪中，裡奇的身軀在微微顫抖着，他緩緩地仰起頭，望向了遠處的亞力士垃罕。淚在蔓延，怒在蔓延，彷彿沒有邊際一般。
“看來，他們成功了。”亞力士垃罕嘴角微微上揚，微笑着。
“住口——！我要殺了你！”裡奇嘶吼着，騰空而起，以極快的速度朝着亞力士垃罕撞了過去。
重重的一擊，身爲金龍的亞力士垃罕，整個後挫了。
“殺了你！”沒有絲毫的停頓，裡奇揮舞着手中的劍，朝着亞力士垃罕追擊而去。格雷的疾風術、巨力術、護盾術，他也會。每一擊，都拼盡了全力。
亞力士垃罕驚恐地看着這個發了瘋的孩子，只能化出兩隻巨大的龍爪子狼狽地格擋着，一點一點地後退。
一個接着一個的風刃咒語朝着裡奇揮灑而去，那風就好像一把把的鐮刀一樣割在他的身上，每一擊，都深可見骨。然而，裡奇就好像沒有絲毫的痛感一樣，不做任何的防禦，依舊發了狂地往前衝。
或許，正如之前說的那樣吧。他比他的父親，更像一隻巫妖。巫妖的怒火，註定是不死不休的。
利劍劃破了亞力士垃罕的臉頰，劇痛之中亞力士垃罕反手一甩，直接將裡奇甩飛了出去。這一擊，他同樣拼盡了所有的力量。裡奇又一次如同隕石一般墜落，重重地砸在通道前的石陣上。重重地砸出了一個深坑，砂石飛揚。
手中的劍都被擊飛了，落到雪地裡，失去了蹤影。
亞力士垃罕還想衝上去給裡奇致命一擊，然而，就在此時，一頭金龍朝着他撲了過來。直接一口將他的身軀咬住，甩飛了出去。
好不容易地，亞力士垃罕纔在空中頓住了身形，驚恐地看着。
準確地說，是一頭還沒把身上的血肉掙脫乾淨的骨龍——安德烈維奇。
拍打着翅膀，安德烈維奇吹散了裡奇下落地點瀰漫的沙塵，落到了裡奇面前。
劇烈的轟擊之下，長相乖巧的裡奇已經沒了半邊臉，露出了顎骨。不過，這對於一隻半巫妖來說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重重地喘息着，勉強支撐着身體，爬上了安德烈維奇的背脊。
“今天……你必須死在這裡。”
展開翅膀，安德烈維奇載着裡奇騰空而起，又一次朝着亞力士垃罕衝了過去。
亞力士垃罕咆哮一聲，化出了金龍模樣，與安德烈維奇在空中互相撕咬着。
風暴依舊在繼續，狂風捲着雪花席捲了每一個角落，漫長得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息一般。
裡奇與亞力士垃罕在廝殺，迪莉婭、薩琳娜，同樣與另外兩個金龍族人在廝殺。
魔法的轟鳴聲不斷激盪，擴散着。成爲了沒有人煙的龍之山谷外別樣的景色。
……
龍之山谷內靜悄悄的，金龍們依舊在沉默着。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裡奇在秘鑰中的威脅早已經停止，但，這種停止，也許比威脅本身更加可怕。
許久許久，金龍大長老的聲音終於響起了：“我的族人們，局勢，已經不是我們單獨能控制的了。從我們簽下盟約的一刻起就應該知道，歷史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在這場戰爭中，本來就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所有的金龍都在靜靜地聽着。
“停止龍之山谷的魔法陣，我們將永遠地失去我們生長的地方。這，是我們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但，如果我們不這麼做，金龍一族，也許會從整個凱爾特斯大陸上徹底消失。就在剛剛，因爲我們的猶豫，已經犯下了巨大的錯誤。我們將有可能遭到來自亡靈族最嚴厲的報復，而黑龍、天堂、地獄，都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無論走出龍之山谷我們準備要做什麼，是毀滅對自己不利的證據，還是彌補自己的過錯，現在，我們都必須走出去。否則，留給我們的將只有毀滅。現在，我想徵求你們的意見，是否終結魔法陣？這個決定，應該要由整個金龍族統一作出。”
“同意終結……”
“同意終結。”
“同意。”
“好吧，我同意。”
“同意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