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隻蝙蝠艱難地提着一個水壺從城堡的上空飛過。繞圈了一圈，它很快又飛回來了，落到了城堡的圍牆上，左顧右盼，拖着水壺像老鼠一樣地爬行。
在確定沒有被注意之後，它從圍牆躍下滑翔，直奔依琳的主宅。
就在距離它數十米外的塔樓上，兩位天使正愣愣地看着它。
“送飯的來了。”男性天使如此評價。
很明顯，這不是一隻普通的蝙蝠。
在悄悄繞過兩隊巡邏的衛兵之後，它找到了一個窗戶的縫隙鑽進了主宅，接着又悄悄地順着光線並不怎麼好的走廊飛了一小段，下了樓梯，最終掛到了一樓一個房間的門前。
又是左顧右盼了一下，在最終確定安全之後，它從房門早已開出的縫隙悄悄挪了進去。
“瓊斯大人！讓您久等了！朵拉來了！”
“砰”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在一陣淡淡的煙霧之中，它化做了一個身穿禮服的銀髮小女孩，只有十來歲的樣子。
黑色的雙眸英氣而精緻，彷彿利劍一般的眉毛，高挺的鼻樑，慘白得不像人類的膚色，穿着一身黑色的娃娃裙。雖然看上去只有十來歲的樣子，但那動作卻比久經沙場的戰士更加老練。
穩穩落地後，她單膝跪了下去，雙手呈上水壺。
嶄新的衣櫃，嶄新的牀，嶄新的椅子、嶄新的沙發，嶄新的牀頭櫃上放着嶄新的燭臺。事實上這整個房間裡的東西都是嶄新的。因爲它剛被某人破壞過。
而坐在牀上穿着睡衣裹着被子，氣鼓鼓的，被朵拉稱爲“瓊斯大人”的孩子，顯然就是依琳眼中的“小吉米”了。
瓊斯沒有去接水壺，而是繼續滿是怨氣地盯着前方，看上去非常地不開心。
“瓊斯大人？”朵拉又喊了一遍，小聲問道：“瓊斯大人您怎麼啦？”
瓊斯的嘴脣微微顫抖着，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心累。”
說着，瓊斯一臉委屈地從朵拉手裡接過了水壺，擰開，猛喝了一口。
那裡面裝着的，是血。
“心累？”
放下水壺，瓊斯連呼吸都在微微顫抖：“被兩個傻子逼着，玩了一個下午的過家家。實在太羞恥了。”
“‘過家家’？這裡還有其他孩子？”
“是兩個大人。”
“兩個大人？”朵拉都失笑了。
“你不相信我？”
瓊斯一眼瞪了過去，嚇得朵拉連忙捂住了嘴。
“不是不信……只是，只是感到奇怪。爲什麼大人會玩小孩子的遊戲呢？”
“要不然怎麼說是傻子？都怪愛德華三世，那個廢物。連一點點事情都做不好。如果他成功殺了格魯格魯那個老傢伙，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依琳只能仰仗我們。然後格魯格魯家發難，拜爾德六世出兵貝希爾公國，愛德華三世再陣前倒戈，一切圓滿。結果他居然被一個傻子壞了事情！真是氣人！以後等事情結束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說着，瓊斯還用稚嫩的手重重錘了一下被子以顯示他的憤怒。
“可是，這跟您要玩‘過家家’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了！”瓊斯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們現在都被軟禁了知道嗎？如果不是被軟禁，我好歹也是菲爾德家族的繼承人，那兩個傻子怎麼敢這樣對我嗎？所以，都怪他！”
“哦，原來如此。不過，瓊斯大人您現在的身份是人類的小孩，就算玩一下過家家，應該也不會有人覺得異常吧。”
“你！你不知道，他們……他們居然要當我父母！他們要當我父母！”
“可是，您不是也僞裝成愛德華三世的兒子了嗎？反正都是假的，有什麼關係？”
“這一樣嗎？你被逼着喊父親母親，跟你主動喊，是一件事嗎？而且喊的還是兩個傻子！這涉及到一個尊嚴問題，尊嚴！他們居然還逼我吃土！吃土你懂嗎？我到現在嘴裡都是一股怪味！那個女的簡直就是惡毒的後媽！那個男的，說後爹也不過分！他就知道砸東西，跟個傻子有什麼區別？”
“噗嗤。”
“你在笑我！”瓊斯都怒了！
“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瓊斯的表情都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朵拉。
“你居然說，我胡說？”
朵拉嚇得整個匍匐在地：“對不起，瓊斯大人！朵拉不是故意的！朵拉的意思只是……只是朵拉真的沒有笑您！這件事真的一點都不好笑，特別是喂您吃土，還有玩過家家居然還有後媽……”
“夠了！不用再重複一遍！”瓊斯緩緩地把臉側回來，平視着前方一臉的呆滯。
“是！”想了想，朵拉又小聲說道：“其實，瓊斯大人完全可以讓朵拉去殺格魯格魯伯爵的，甚至殺依琳都行。朵拉一定能完成任務，而且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那被教廷的人發現了怎麼辦？我們周圍還可能潛藏着天使。”
“就一次。”朵拉伸出一隻手指，眨巴着眼睛說道：“就一次，不會那麼倒黴被發現的。”
“萬一呢？爲了一個爵位把命丟了不值得。如果我死了，還有誰能復興血族？靠你嗎？靠你血族都得去喝豬血。”
“哦……”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水壺，瓊斯狐疑地問道：“你，不會殺了人弄來的血吧？”
“不不！朵拉沒有殺人！”朵拉連忙搖頭擺手：“朵拉是趁着人睡着了弄來的！”
瓊斯又聞了聞：“爲什麼還有股酒味？”
朵拉抿着脣，眨巴着眼睛不敢說話。
“一定是又是從酒鬼身上弄的血。算了。反正我嘴裡的味道已經夠糟糕的了，再來點別的什麼味道也一樣。”說着，瓊斯又喝了一口。下午的氣顯然還沒過去。再加上血裡的酒味刺激，那表情就好像隨時能哭出來一樣。
朵拉這才鬆了口氣，小聲說道：“需要朵拉讓國王陛下快點發兵嗎？畢竟瓊斯大人您現在處境似乎不太好。”
“不用。他們要算賬，也是去找愛德華三世，不會關注到我這個小孩子身上的。這是小孩子身份的便利。”
“可是，今天……”
“只是個意外而已，傻子又不是天天有。你讓拜爾德六世好好準備，不用着急。動手了就必須要成功，而且，要保證我位置坐得穩。不穩的位置我要來有什麼用？”
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瓊斯閉上眼睛蹙起眉頭，“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將水壺裡的血全喝了。喝完一臉的難受，還打了個冷顫，整個表情都扭曲了，似乎對帶着酒味的血很不滿意。
隨手將水壺遞給朵拉，瓊斯輕聲說道：“你先回去吧。現在他們每天晚上都會巡視我的房間，看到了就不好解釋了。”
“是。”
伸手接過瓊斯遞回來的空水壺，朵拉小心翼翼地擰緊了蓋子。
“還有，下次別再給我從酒鬼身上弄的血了。真的很難喝。”
“可是……瓊斯大人，酒鬼是睡得最熟的，而且醒來之後又搞不清自己是在哪裡受的傷。其他人我怕……”
瓊斯又瞪了她一眼。無奈，她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行了個禮，然後再次化做蝙蝠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微微仰起頭，一臉稚嫩的瓊斯凝視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爲什麼血族除了我之外，都是蠢貨？不過，如果不都是蠢貨，也不會淪落到進山裡吸猴子的血吧？聽說北邊真的有血族開始吸豬血了，真是墮落啊。連血族的傳統都不要了。也許就是因爲吸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血，才腦子壞掉的吧？”
想了想，瓊斯又自言自語道：“算了，先睡吧。明天可能還要應對那個假姐姐呢。身爲血族硬是要把自己的生物鐘調到跟人類一樣，真難受。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今天那種傻子了。”
……
朵拉撲騰着翅膀，提着水壺晃晃悠悠地越過了城牆。
遠遠地，兩位天使還在看着。
“送飯的走了。”
“我們對這些異端力量的保護是不是太過頭了？”女性天使問：“之前只是一隻巫妖也就算了，現在又來了一個血族。不，是兩個。關鍵我們還什麼都不能做？”
“沒辦法的事情。如果我們也什麼都不遵守，那跟他們有什麼區別？”
“可是這樣我們要跟着他們到什麼時候？我怕他們永遠都不違反禁令，特別是那隻傻巫妖。我算看明白了，他不是瘋，他是真傻。”
這個問題，男天使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過好在，天使嘛，跟巫妖一樣無限壽命，時間，他們還是浪費得起的。
……
第二天一早，當瓊斯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猛地看到格雷的臉。哦不，應該說看到格雷的面罩！
“啊——！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就進來了？”瓊斯都驚呆了！
“是的，我想過了。昨天我們的場景一直都在家庭，但是身爲男孩，應該立志成爲偉大的騎士！應該走出房間去！邂逅傳奇的故事！”
說着，一套小孩子用的盔甲“咣噹”一聲丟在了瓊斯面前。
“你不能曬太陽，那就跟我一樣一起穿套盔甲吧！你果然是我的親生兒子！”格雷認真地說道：“今天，就讓身爲父親的我教你如何當一位偉大的騎士吧！或者我們一起學習也行！”
“你確定你知道‘親生兒子’是什麼意思嗎？”黑貓面無表情地嘀咕。
沉默，短暫的沉默之後，瓊斯尖叫道：“不！你不是我的父親——！我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