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集合!快!”
“不要點火把!聽懂了沒有?不要點火把!”
“聲音儘量小一點!繞開居民區!到港口!”
星夜,與港口之間隔着一個居民區的軍營裡,所有的士兵都被動員了起來。
“我們的人太多了,必須分兩次運輸!騎兵先上船!從這個地點登陸,登陸之後先往左邊撤,繞後!不要驚擾對方!”
“步兵必須在天亮之前搶佔這兩個高地,然後用弓箭壓制!”
“今晚十一點之前集結完畢!十二點開始裝船,凌晨兩點之前必須裝船完畢,三點開始登陸。天亮之前,必須把所有的部隊都運到對岸去!第一縷陽光,就是我們決戰的信號!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在場的騎士們都重重地一敲胸甲。
朝着人堆裡晃了一眼,依琳猶豫道:“格雷呢?”
“不知道,已經派人去找了。”艾比羅伯斯說。
“他是不是不知道我們今晚要發動進攻?”
“應該是了。這件事我們嚴格保密,幾乎沒有告訴任何不需要參與籌備的人。當然也包括他。”
依琳望向了站在格魯格魯伯爵身後的雪萊。
“我,我也不知道。他說今天要呆在軍營的,還不讓我跟着。”雪萊眨巴着眼睛說道。
依琳無奈嘆了口氣。不知道爲什麼,隱隱地,有點不安。
……
此時此刻,格雷正在白城牽着馬晃悠呢。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白城的街道靜悄悄的。幾乎所有的商店都已經關了門。
走在大街上,偶爾可以聽到回到家中的居民們傳出的聲音,或是歡笑聲,或是爭吵聲,或是打罵孩子的聲音。
那一個個的聲音遙遠得就好像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
格雷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街上走着,張望着。
“我覺得我應該乾點什麼,可我又不知道現在應該幹什麼。”
“也許……你可以去看騎士劇?”
格雷低下頭,從盔甲裡摸出那本已經看過無數次,皺巴巴的《騎士成材指南》,握在手中,許久,卻又重新放了回去,輕聲說道:“我現在不想看騎士劇。”
“真難得,你居然不想看騎士劇。”
“我想找個人說說話,你說要關注別人的感受。我想知道,別人都是怎麼看我的。如果可以,我還想再試一試。”
“試一試什麼?”
“試一試成爲偉大的騎士。”
“好吧,那你準備找誰呢?找雪萊嗎?在她心目中,你應該已經是偉大的騎士了。”
仰起頭,格雷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城堡大門口了。
今天這麼晚了,城堡大門還開着。但是守衛多了幾倍。城牆上,一排排的火把不斷往返。
透過大門,格雷遠遠地看見了宅邸,看見了雪萊的房間,燈已經熄了。
依琳的房間,燈也是熄着的。
還有格魯格魯伯爵的房間。整個宅邸靜悄悄的,幾乎所有的燈都熄滅了。看上去就好像一個人都沒有似的。
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格雷輕聲說道:“我想去酒館。”
“又想去贏錢嗎?”
“不是。”
“喝酒?你又不能喝酒。”
“也不是。我只是想着,到了那裡,也許我的心情能好起來。忘記今天的事情,然後繼續用原來的方法,當一位騎士。儘管可能沒那麼偉大。”
說着,格雷已經牽着骨馬掉頭了,開始在大街上搜尋着酒館。
“我的天哪,你居然還想用原來的方法……好吧,巫妖的想法總是出人意料的。不過,其實你不用忘記今天的事情,也可以按照原來的方法的。這很容易做到,不是嗎?”
“這不容易做到。”
“爲什麼?”
格雷沒有回答,只是牽着骨馬緩緩地走着,漫步在青岩石磚鋪成的石道上。
……
“格雷還沒找到嗎?”依琳都怒了。
“還沒找到。”麥克氣喘吁吁地說道:“整個營地都找遍了,沒找到。守衛說他傍晚的時候就離開了,之後不知道有沒有回來。我派了快馬去城裡,城堡的守衛說好像有看到他。”
“好像?”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之後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依琳扶着額,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戰當前,身爲騎士,居然擅自離開軍營。不只如此,連行蹤都不明。
“還要派人接着找嗎?”麥克小聲問道。
“不用了。”一旁的霍爾斯說道:“難道要在這時候把整個白城翻過來找他嗎?他只是一位騎士而已,不是統帥、也不是將領,少了他,對戰局不會有什麼影響的。他終究只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而已。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把握機會,趁着敵軍各方面還沒準備妥當的時候出擊,一舉取得勝利!”
想了想,依琳輕聲答道:“行,那我們準備出發吧,不等他了。”
“是!”
……
格雷輕輕推開酒館的門。
一下子,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他匯聚了過來。
“喲,是格雷男爵?”
“他怎麼這個時候來酒館?不是應該在軍營裡準備開戰嗎?”
“誰知道呢?”
酒客們都在議論紛紛的。
一個酒鬼醉醺醺地走到格雷面前:“格雷男爵,還記得我嗎?我賞過你兩個銀幣的,還記得嗎?”
格雷愣了半天才想起來:“我記起來了,我給過你銀幣。”
“是的,你給了我一百個,然後我又賞了你兩個。”酒鬼醉醺醺地拉着格雷的手呵呵笑了起來:“我的錢又輸光了,都怪你,你給了我那麼多錢,現在我不只輸光了,還欠了人家不少錢。這是你的責任,你要趕緊補償我,再給我一些錢。這次我要兩百個。”
“可是我身上沒有錢。”
“你沒有錢?”酒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嚷嚷道:“你騙誰呀?你是貴族,怎麼可能沒錢?你是不是不想給我了?”
格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快給我錢!你身上一定有錢!”說着,酒鬼伸出手就要搜格雷的身。
吧檯的酒保看不下去了,小聲交代道:“把這個傢伙拖出去。”
很快,三個壯漢出現在格雷面前。他們將酒鬼和格雷分開,然後架着酒鬼就往門外走。
那酒鬼還在掙扎着呼喊:“你不給我錢!你算什麼騎士!你的騎士精神呢?”
“閉嘴!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揍你?”
酒鬼被丟出去了。
回來的時候,壯漢對着格雷攤了攤手道:“實在抱歉,掃了您的雅興。希望格雷男爵不要介意。”
“謝謝,謝謝你們!”格雷誠懇地朝着他們鞠了一躬。
“不用謝。”壯漢們吹着口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酒館中一陣鬨笑,場面又熱鬧了起來。
格雷也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男爵大人,需要來點什麼嗎?”酒保擦着杯子問道。
格雷左顧右盼了一下,發現酒館今天沒人賭錢。只能說:“我沒有錢。”
“沒有錢?哦,那需要我請你喝一杯嗎?”
“不,不用了。你讓我在這裡坐一下就好。”
想了想,酒保說道:“行吧,反正今天客人不多。位置有空。希望您坐得愉快。”
“謝謝你。”
格雷就這麼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地坐着,安靜得好像一套擺放在那裡的盔甲一樣。
四周的人也從一開始的注意他,到最後漸漸淡忘了。各自尋着自己的開心。
黑貓小聲述說着:“人類的世界很複雜,你給了那個傢伙錢,結果他卻因此輸了更多。到頭來,只記住他賞了你兩個銀幣。你確定你是在幫他嗎?”
酒館中,一個妓女和嫖客吵了起來,嫖客給了妓女一巴掌,罵罵咧咧的。
“你看那個女人,按照騎士精神,你應該出手幫她。可她是個妓女,也沒有其他謀生手段。你幫她教訓了嫖客,以後她會很麻煩。”
一個酒鬼因爲沒錢付賬被打了出去。
“你看那個男人,按照騎士精神,你也應該出手幫他。可他嗜酒如命,如果你給了他錢,他就會喝更多酒。而酒對身體是不好的,他可能會在某個角落裡猝死。然後留下可憐的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一個樂師被喝醉的酒客潑了一臉的酒,卻還被逼着道歉。施暴者舉着酒杯哈哈大笑。
“如果你幫他的話,他就再也不能在這裡演出了。必須要背井離鄉……他不但不會感激你,可能還會怨恨你。你希望這樣嗎?”
“我不希望,可是……我究竟應該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畢竟我沒有當過騎士。不過我想,也許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麼做吧,所以這個世界上好騎士才那麼少。大家都會只站在旁邊看着,不會出手。這纔是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理解的騎士精神。所有的,背後總是有原因的,不是某一個人能改變。”
“無法履行的誓約,那發誓還有什麼意義呢?難道騎士誓言從一開始,就是用來違背的嗎?”
“我知道這說法會讓你很難受,不過這是事實,格雷。騎士精神已經凋零了,它並不像騎士劇裡演的那樣。你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相信騎士誓言的‘成年人’了。如果一百五十歲的巫妖能算‘成年人’的話。”
格雷緩緩地站了起來。
“你想幹嘛?”
“我要離開這裡。這裡不但沒有我想要的答案,還讓我更加彷徨了。”格雷說道。
……
此時此刻,依琳已經站在港口準備登船了。
大批士兵已經開始排着隊,摸黑上船。
“小心點,別急!弄出太大聲響會讓對岸發現的!”
“噓!噓!”
側過臉,依琳迎着風望向了對岸。
對岸的營地看上去一切如常,應該還沒有發現吧。
河面大概有兩公里寬。這樣的距離之下,這邊即使有什麼動靜,那邊也是不容易察覺到的。除非點起火把,或者一整支軍隊鬧鬧騰騰的。
當然,即使發現了也不怕,依琳有辦法解決。雖然她實在不明白國王爲什麼以這種方式進攻貝希爾公國,但,眼下無疑是最佳的機會。
只要擊敗國王,一次就好,那麼,她就成功守住貝希爾家了。
“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她咬了咬牙,對自己說道:“可以的,我一定可以守住貝希爾家的!”
“依琳小姐!格雷男爵找到了!”麥克氣喘吁吁地趕來。
依琳猛地回過頭,卻又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連忙收了收神,道:“在哪裡找到的?”
“就在營地外面。”
“他在哪,快帶來見我。”
“是!”
“依琳小姐……”愛比羅伯斯欲言又止。
依琳輕嘆道:“格雷是我的幸運騎士,有他在,我放心一點。”
很快,格雷被帶到了她面前。是被推着走過來的,似乎還有些慌亂。
“你們幹什麼?”依琳喝退了那些推着格雷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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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靜靜地注視着她。
“回來就好,準備上船吧。你跟着我就行。”說着,依琳轉身就要走上棧橋。
正當此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格雷”忽然咆哮一聲,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往前一步一把從身後抱住了依琳,用匕首頂住依琳的咽喉,並勒着依琳往棧橋上退。
一下子,整個場面都混亂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把把的長劍迅速出鞘。
“格雷!你要幹什麼——!”霍爾斯首先咆哮了出來。
“你不是格雷。”依琳重重地喘息着,用眼角死死地盯着挾持她的人。
“我可沒說我是。”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響起了,穿着和格雷一模一樣盔甲的人咯咯地笑着,說道:“你是怎麼想到在軍隊裡留一個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真容的人的?還是可以輕易靠近你的人。假冒他,簡直不要太容易呀。哈哈哈哈。”
依琳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對方。
……
此時此刻,真正的格雷還躺在他和雪萊野餐的草坪上望着天空發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