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

撐在牀上作俯臥撐,才做了幾下就累得跟狗一樣,舌頭都吐出來了。

這身體真是弱到令人髮指,我代表月亮鄙視它!

四肢大張地癱軟在牀上,我回想着白天的事。自己也不太理解自己怎麼會和司祺談起刑訊的事了,雖然司祺和秦離當時都沒說什麼,不過……不論怎麼想,一個男寵模樣的人,或者說一個普通人,都不應該對刑訊逼供那麼瞭解吧?

說起來……司祺的聲音真的很有魅力,不知不覺就流到人心裡去了……所以……

所以?

莫非我有幸見識了傳說中的“攝魂術”?

地球上的時候我沒有見過那種類似巫術的“攝魂術”,就算是強如Spin的催眠大師,也不能靠着一般說話就能讓人陷入無抵抗的催眠狀態——當然,在對方不設防的情況下削弱對方的意志是可以的,但這些都是有限度的。

如果說司祺靠着那一句略有飄忽的“那你覺得什麼纔是最好”就能將我催眠,從而說出心中早有防備的話,那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不過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我的存在本來就是不可思議的,那似乎也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我想不太明白,因爲今天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的意識是清醒的,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知道自己說出那些東西之後可能會引發對方怎樣的猜想,甚至認爲自己是在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才如此做的。這也是一種催眠狀態嗎?

抓抓頭皮,我感到很煩惱,早知道當初就多學一點心理學了。

組織裡有很多“必修課”,也有很多“選修課”,很多殺手都會選修心理學,因爲我們這些人除非死亡否則終生都不可能脫離組織,爲了在我們日後沒有戰鬥力之後能給組織一個養我們的理由,很多人都會選擇留在組織當心理諮詢師——這個行業很吃香,組織裡的諮詢師總是不夠,而變態卻年年都有。

思慮甚多未果,我決定先將這個問題放到一邊,安心睡覺纔是人生的頭等要事。

次日天未亮就起牀了,依然是跑步鍛鍊了一個多時辰,累到不行,然後吃飯、吹笛子,自然快到午飯的時候我少不了要青瓷拎上食盒,繞了小半個清欲宮拿了藥,去雲若那裡。

雲若的院子還是一樣的繁花似錦卻了無人氣,我一路欣賞者絢爛的樹花,一面往書房走去,若是不出意外,雲若總是在那裡看書。

一路上也都沒有碰到下人,長長的走廊就算飄落了多彩的花瓣,也改變不了冷清的氛圍。

我縮了縮肩膀,總覺得這屋檐下比院子裡冷了幾分。

我如往常一樣自來熟地推門而入,一進門就看到雲若坐在書桌後面直直地看着我,目光瞬也不瞬。我一下子讀不懂雲若目光中的意思了。往日我如此進來,雲若總是稍稍擡眼就不理我了,哪裡會這樣看我。

雲若忽地眸色一沉,冷冷道:“我還以爲你終於決定不來了。”

我一愣,隨即笑起來,心裡那個高興:我終於在雲若心裡佔到一個位子了。

我撲上去抱住雲若的胳膊大搖:“雲若,不要生氣嘛,昨天、昨天我因爲……那個那個……”我扭捏起來,昨天燒烤沒來雲若這裡,也沒有叫上雲若,連說都沒有說一聲——因爲他的胃還沒有從流食中養過來,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讓他在這時候就吃燒烤。但不論怎麼說,昨天我就那樣“消失”了都是說不過去,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如此想着我的臉就紅起來了,支吾了半天才啜啜道:“對不起嘛,雲若,昨天青瓷突然就將燒烤的東西拿來了,我一興奮就忘記和你說,後來秦離和司祺又來搗亂,我在那邊烤了一個下午居然一口肉都沒有吃到,太過分了!”

我越說越興奮,說到後面連拳頭都揚起來了,義憤填膺地控訴那兩個混蛋的惡行。

我突然意識到我自己說得這麼激動雲若卻一直沒有出聲,我看一眼他,還是波瀾不驚的表情,我只得搖着他的手低聲下氣道:“雲若,不要生氣嘛,雲若你想吃的話我下次親自烤給你吃,不過要等你的胃養好了才行,不然你現在這樣的身體,吃那麼油膩肯定要生病了。”

我自說自話地就將雲若從椅子上拖起來,一直拖到飯廳,將雲若按在飯桌前,面對那一桌的美食,我勸他:“所以噢,雲若,你要聽我的話好好吃飯纔可以,這樣下次我就可以帶你一起去吃燒烤了!”

雲若這時才淡淡說了一句:“我對燒烤沒興趣。”

“呃,除了燒烤還有很多好吃的啊!”我豎起指頭給他數,“你看還有水煮活魚呢,那是要用滾燙辣油澆在切得極薄的魚肉片上,魚片一下子就會捲起來,很嫩很好吃噢!還有牛排呢,六分熟的最好吃,又鮮又嫩,可好吃了!還有蜜汁雞翅、東坡肉、土豆牛腩,呃,呃,還有……”我一下子口拙說不出來,以前吃過那麼多好吃的現在居然一個都想不起來了,急得我額頭都開始冒汗,“那個、那個,反正很多很多好吃的啦!你現在都不能吃,太可惜了,所以我要把你的胃好好養起來,然後我們一樣樣吃過去!”

雲若無動於衷,只是慢悠悠地提起筷子夾了一根青菜放入嘴裡細細咀嚼。

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雲若主動吃飯了?

“嗚嗚嗚嗚……雲若,我真的太感動了……”

我抱住他痛哭流涕,我的努力沒有白費啊,自家孩子終於長大肯吃飯了,嗚嗚嗚~

吃過飯,我牽起雲若的手,慢慢在院子裡散步。

“若若……”

“不要叫我若若。”

雲若冷冷地抗議,可是我還是搖着他的手撒嬌地叫:“若若,若若,叫‘若若’多親切啊,‘若若’是我一個人叫的!”惡……想到自己撒嬌的模樣就覺得反胃,快吐了……不過名字的改變是兩個人親密度的最直接表現,從心理學上說親暱的名字叫多了也會給心理暗示,所以我必須邁出這一步。

雲若不再吭聲,轉過頭去不看我。

不用撒嬌了,我也很坦然地繼續叫那個名字:“若若。”

雲若沒理我。

“若若……”

雲若還是不理我。

“若若!”

雲若終於不耐煩了,回頭來沒好氣地說:“到底什麼事?”

我嘿嘿一笑,道:“若若,我叫你你要應我啊!”

雲若嘴角抽抽,別過頭去,無視我。

我笑着跳到他面前,他又轉頭,我便再跳一步進入他的視線,如此反覆二三,他終於認命不再躲閃,厭煩地瞪着我。

我拉起他的兩隻手,笑着說:“若若,我要你看着我說話啦,不然我一個人說好無趣啊,你又不應我!若若,你會不會無聊啊,我給你說故事好不好?”

“不好。”

雲若很乾脆地拒絕了我,但我還是很高興,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我的話。

“不要嘛,若若,你每天這樣悶着身體會壞的!你要多運動,多出來走走,呼吸新鮮空氣,這樣身體纔會好起來,我才能和你去玩去燒烤啊!”

我拉着雲若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石凳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坐上去十分舒服。

“若若,你今天下午就不要睡覺了,我給你講故事,保準很有趣的!”

我這麼說,雲若沒有太多反應,除了我在說讓他不要睡覺的時候微微皺了眉,但也沒有其他反抗。我便說開了:“若若,我給你講的故事沒給別人講過噢,是我珍藏的非常非常有趣的故事,秦離要聽我都不給他講呢!”

雲若冷聲嘲諷道:“秦離會聽你說故事?”

“嗯,差不多。”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你也知道他那種人,只要有好處,不喜歡的事情也能忍受的。”

雲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見他沒了聲音,我自然就是和往常一樣自顧自地說下去:“我講的故事全部都是一個叫金庸的大師寫的武俠小說,裡面的人都超厲害的!我們先說那一步呢?嗯……就說《笑傲江湖》吧!這個,故事呢,是從一個叫福建的地方開始的,話說這年春光大好,桃紅柳綠……”

比起什麼童話、窮吆還有那些名著,我更愛看武俠小說,特別是金庸的。雖然我是個女人,但我在組織接受的完全是軍事化管理,以特種兵爲基本標準進行的培訓,偶爾還會受到一些國家、組織或個人的僱傭參與某些職業軍人不方便參與的軍事活動,那些甜甜綿綿的東西遠不如熱血強硬的武俠來的讓我着迷。

說了個開頭,僕人送來藥湯,趁雲若喝藥的時候我也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等僕人將藥丸端下去了,雲若也起身作勢離去,我連忙撲上纏着雲若:“若若,不要去睡覺,聽我講故事吧!”

“不。”雲若拒絕得無比干脆,擡腳就要走。

“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若~”

我一長串的“若若”送出去,雲若臉色都變了,自然腳步也停下來,看着我目光說不上是厭煩還是無奈。

我鬆開一點力氣,但仍然抱着他的腰不肯他離去:“若若,你的身體要多鍛鍊,不能總是睡覺!”

雲若自然是沒有作聲,那剛剛露出些許鬱悶的面容又恢復了冷淡,甚至有些陰沉。

我知道,身子的傷是雲若一輩子的痛。

向青瓷打聽過一些雲若的情況,雲若的家族——也就是秦離的母族,本是這個國家頗有名望的大世族,家中歷代有人身居高位,族人也不乏手掌實權的地方大官,這樣的世族是不會看得起一個江湖人物,而這兩種人的生活方式也大相徑庭,這便成了秦離母親婚後不幸生活的主要原因。

當年秦母在離開秦父之後又受到家族排擠,日子過得很不好,終至死亡。不要看秦離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對母親的感情卻很深,母親死的時候他正在山中習武,得絕世武藝歸來時本想接母親出去頤養天年,沒想到得到的卻是母親死亡的消息。秦離得知真相後大怒,發誓報仇。後來他果然報了仇,這個大世族也在秦離的仇恨之下凋零,當時的族長——也就是雲若的父親面對現實只能妥協,秦離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態——我估計是羞辱——將雲若帶回了清欲宮,名義上算是質子。

青瓷說的隱晦,但也可以想見來到清欲宮後雲若遭受了怎樣的命運,秦離是將他□□了一百遍呀一百遍,看雲若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就知道了,手尚且如此,身上更不用說了。

雲若來到清欲宮的時候才十一歲,但他自小聰慧,懂事極早,受過世族子弟應有的貴族教育,又是族裡嫡系的長子,本來被長輩們捧在手裡託上天的孩子,怎麼能不驕傲不自負,可是卻被生生掐斷了未來,面對這樣的遭遇他怎麼會不覺得恥辱。

身子的孱弱,每天的吃飯、沐浴、更衣、看書、散步,不論是書房裡成架子的書還是庭院中漫天絢爛的樹花,每時每刻一舉一動一草一木都在提醒着他:你是這樣屈辱地活着!

當我聽青瓷說雲若是如何毀壞這裡的一切,而秦離又是如何將一切都重新佈置成如此美麗的模樣時,我對秦離產生了畏懼。不是出於肉體的強悍或勢力的龐大,而是對他這種精神的冷酷感到了無力。

呵,他真是一個殘忍的人!

但是,即使雲若再痛、再苦,我都不能因爲痛苦就讓他這樣任傷口腐敗,該揭開紗布,該換藥的,再痛也要去做!

時間不多了,再過一個月不到就是觀月節了。

據青瓷說,觀月節前的半個月是清欲宮年度總結的半個月,而觀月節的當天晚上,大部分清欲宮的高層人士都會聚集在這裡享宴同歡,也算是秦離和這些核心人物們交流感情的重要手段。

按照司祺那天在我面前透露出的情報,秦離現在面對的敵人似乎很多,而且正在行動,不論對方是誰,只要對清欲宮有所瞭解,應該都會知道觀月節這個宮裡年年都要舉辦的節目,如果這些人腦子還在,都能明白觀月節那天就是打擊清欲宮的大好時機。

有句話叫啥來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啊!

扯遠了,這些東西只是在我腦子裡飛快掠過,決定了我接下去的行動方針。

“雲若。”我突然收起了無賴的笑容,正色道,“過去不能改變,未來不能把握,但現狀卻是抓在自己手裡的。雲若,我不會讓你再這麼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