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6

那天我走了之後, 雲若就去了探花宴,回來之後心情似乎就不錯,雖然神色還是淡淡的, 但按照老頭的說法是, 他用他的火眼金睛看出雲若回來的時候天上有一道陽光跟着他, 照得他渾身都亮堂起來了。

過了幾天, 紀小姐又來請, 雲若也答應了,這次是在賓江上搞的水上花舟版探花宴。回來的時候——還是按照老頭的說法——雲若身後的背景全是盛開的小花,那叫一個春暖花開, 春光燦爛,春情盪漾……

接下去倒不全是紀小姐的邀請, 有幾個應該是在那兩次宴會上認識的志同道合的青年, 彼此可能探討一些學術問題, 總之是雲若擅長也喜歡的東西。顯然這幾次出門都讓雲若心情不錯,走過的地方桃花都開了。

靠, 看來老孃,不,老子我不但要防女人還要防男人,尤其是那些一肚子墨水加壞水的文人騷客!

聽了半天,唯一讓我稍感安慰的就是, 雲若在外用膳今天還是第一次, 而且總算派人回來通知了一聲, 沒有完全無視我。

掂量一下老頭所用修辭的可信度, 打折再打折之後……結論還是讓人沮喪啊!

我開始矛盾, 我確實希望雲若多出去走走,能認識朋友, 聊天,談笑,像普通人一樣,這樣纔多少能說明他心裡的創傷平復了,但是我希望他認識的是朋友而不是情人,特別是女性的情人!

跟男人爭我說不定還有勝算,跟女人爭——這根本就不是我好不好的問題了!

“啊!我要抓狂啦!”

我抱着頭在院子裡大叫,卻不想雲若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冒出來:“奈奈?你怎麼了?”

“啊!”我一嚇,慌忙回身,居然看到雲若站在我後面。他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不過他居然主動關心我?嗚,我要哭了,這絕對不是他關心我的表現,這是他剛纔那頓晚飯吃得很開心的表現!

我乾咳一聲,掩飾了我的尷尬,胡亂問道:“雲若,回來啦?吃飽了不?要不要我讓廚房再給你煮點什麼?”

雲若搖頭。

“……”居然只有搖頭一個動作?居然一句話都沒有?

我走近一步,又問:“雲若,明天你還有出去嗎?”

“沒有。”雲若依然搖頭,這個回答比剛纔那個讓我高興得多。

“那雲若,”我再靠近,“你……”話在卡在喉嚨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你……”話在嘴邊溜達怎麼也不肯出來,“那個……”靠,老子我豁出去了!“雲若,你這個月過得好不好?”這句話我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音調都給我擠得扭曲了。

雲若遲疑了一下,點頭。

“呵、呵呵……”我乾笑,“那就好,那就好……”

我想我應該飄走,消失,消失,雲若不需要我了,消失比較好……

當我感覺我快要隨風飄走的時候,雲若突然開口叫住我:“奈奈。”

“嗯?”雖然不是很有力氣應答,但我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聽他說話。一般來說,他只會說“晚安”或者“慢走”,這是禮節性的。

“奈奈,”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輕聲道,“趕路是不是很辛苦?你看起來有點瘦了。”

“……”我想我疲勞過度聽錯了……

雲若沒有再說話,靜靜地看着我,那雙波瀾不驚的墨色眸子在夜色中愈發幽深。我不敢移開目光,因爲這雙眼睛太美了,我怕錯過它。

“奈奈……”

“嗯?”

我有些恍惚地聽着雲若對我說話。

“……好好休息。”

“嗯……雲若,你也好好休息……”

我下意識地回答,當雲若走了之後我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渙散地落在地面上,對不上焦距。

雲若問我辛不辛苦呢!雲若說我看起來瘦了?

我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敢相信這兩句話是雲若說的,我以爲雲若一輩子都不會和我說這句話,就算他接受我了也不會說這麼……肉麻(?)的話……

第二天,雲若果然沒有出去,一如往常在院子裡看書,看到我進來的時候他對我笑了笑。

雲若對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應,至少長久以來他少有的笑容都是給我的,就是笑容給人感覺稍微疏遠了一點,像是要用微笑將我擋在安全距離之外。

對於這種隔閡我本來是不着急的,某種意義上說一個月前的雲若就是足不出戶,類同於我的“私有品”,我有充分的耐心和他磨,鐵杵我也能給它磨成針。問題是現在不同了,雲若的心結解開沒有我不知道,但他已經開始走出這個院子,接觸外界了,他的交際面在擴大,他的生活在豐富,他的視線裡不再會只有一個我……

事實上,這個結論在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後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讓我傷心。正如我對老頭說過的,我們都不會是對方的唯一,“你死了我殉葬”這種事情雲若不會做,我也不會做,沒有誰是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的——就算有,也不會是我。

愛冰刀,喜歡雲若;與冰刀同甘共苦,給雲若撐起晴空;信任冰刀,寵愛雲若;對冰刀哭泣,給雲若笑容……

當雲若對我笑的時候,我想的卻是:或許,我要重新審視雲若對我的意義了。

利用他,愧於他,心疼他,保護他,滿足他,喜歡他,然後呢?放開他?

倒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會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態,理由是我一邊說喜歡他,一邊卻不伸手抓住他。

要抓住總是能抓住的,不論用什麼方法。

我還是比較信奉“盡人事,聽天命”這句話。

或許我應該甩掉我傻乎乎的外殼了。

“雲若。”我搬了一張凳子在雲若身邊坐下,“我們聊天吧!”

雲若有些驚訝地看我,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正經地問他,平時都是我在旁邊聒噪,而他坐在那裡看着書靜靜地聽——聽進去多少我不知道,只知道有時候他會擡起頭來露出些許疑惑,於是我就把剛纔講的重複一遍,一般情況下他都是聽了點點頭,又低下頭去,於是我繼續往下講。

“好,聊什麼?”雲若沒有表現出很高的興致,但也沒有拒絕我。

我想了想,決定從不重要的問題先問起:“雲若,聽老頭說,那天探花宴你去了,好玩嗎?”

雲若似乎在回想,沒有馬上答我。其實我覺得他應該不需要回想什麼,某種意義上說,那場探花宴應該是雲若生活的轉折點吧,印象應該很深刻纔是,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怎麼會忘記呢?

雲若結束回想,說:“還不錯,不過你可能沒興趣。”

“都做什麼呢?吟詩作對?”

“差不多。”雲若說,“風花雪月,國事要聞,都有說一些。”

我轉轉眼珠子,問:“紀小姐也參與討論嗎?”

雲若看我一眼,這一眼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聲音裡透出了妒意,不過應該不會,那樣太失水準了。

雲若說:“紀小姐很少開口。”

很少開口?那就是有開口了。從那日我所見的紀小姐來看,恐怕這一開口就是一針見血直刺要害的犀利吧?!

“然後呢?有找到喜歡的朋友嗎?”

雲若似乎是遲疑了一下,才點頭:“有一兩個。”

我笑着點頭了,哪怕我現在很想問那兩個人是誰,然後和紀小姐一起埋到TNT裡面炸掉。

“他們有欺負你嗎?”我決定用一個不那麼嚴肅的問題結束這個話題,“有欺負你要告訴我哦。”

雲若果然笑了,帶着幾分無奈和啞然看着我,搖頭道:“怎麼會。”

“現在當然不會,若是知道你的過去就不一定了”——這話的殺傷力不亞於□□,炸下去,他完蛋,我也完蛋,我不可能說出口,只是在心中有了些許計較。離開我是無所謂,不要一離開我就受傷纔好。

我故作癡傻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頭,撓撓頭皮,又突然擡頭問:“雲若,再過七天就是花節了,你出去玩嗎?”

雲若愣了愣。

我又說:“前幾年你都不陪我去,今年你一定要去!”

“這……”雲若頗爲猶豫,但顯然不是太願意。

“說不定還能碰到你的新朋友。”我這麼說,果然看到雲若有了些許動搖,我的心忽地往下一沉,就看雲若搖了頭,說:“不了,我不喜歡那麼熱鬧的地方。”

這個回答不算太糟糕,起碼不是最糟糕的。

我不依不饒地說:“不嘛,雲若,和我去吧,很有意思的,看看也好啊!”雲若還是搖頭。我便說:“雲若,去嘛!就當陪我去好不好?”

雲若猶豫啊猶豫,猶豫得我心都快寒了的時候,他終於勉爲其難地點頭了。

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終於走出去了!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紅軍的偉大之處了!

要參加花節並不是人帶去就可以了,我們還要去訂做衣服和麪具。

花節的重頭戲在於晚上的夜市,到時會很熱鬧,上街的人都要穿戴上特製的同款衣服和麪具,因爲其中一個環節是在人羣中尋找自己心愛的人,如果能找到,兩個人就能相守。

雲若就算化成灰我也能從土裡給他刨出來,我擔心的是雲若認不出我……

第二天我拉着雲若去服飾店裡量體裁衣、製作面具。

面具分男女,反正在我看來都很醜。而花節還要穿一種特別的服裝,叫“諾服”。

諾服是岐國自古就有的民族服飾,一般來說岐國人至少都會有一件諾服,就像日本女孩子的和服一樣。不過不同的場合穿的諾服顏色不同:花節穿紅色,祭祀穿白色,參加重大典禮穿黑色,還有其他特別場合下穿的紫色。不過這些細緻的顏色分類只是對有錢人而言的,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準備這麼多套諾服是不現實的,普通老百姓一般只有一件白色——可以萬用。所以花節上除了紅色的諾尾,還會有很多白色諾尾。

男子的“諾服”包括八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有它特別的名字。最裡面是白色深衣“居心”,然後是右衽寬袖的上衣“玄雁”和下裳“朱雁”,外套外纏上與外套搭配的腰帶“封禮”,腰帶上還有五色絲線絞成的繩子“修身”,下身再着敝膝“秀遮”,貴族還會再配玉佩組綬等物,不過玉佩組綬的佩戴是有等級限制的,我和雲若都只能算平民,不能佩戴。另有特定的鞋襪統稱“不溼”,以及發冠“重山”。

女子的諾服另有一套名稱,白色深衣“守閨”,短儒“自淑”,長裙“自明”,腰帶“封禮”,罩衫“隱嶽”,鞋襪“輕履”。女子不用發冠,但要梳特別的髮髻“春髻”。

而諾服之所以叫“諾服”就在於穿它的時候要在身後別上一條及地的長帶,名爲“諾”或“諾帶”,不論任何顏色諾服上的諾帶都是用透明薄紗製成,上面用紫色絲線繡出特定的圖案。

一套諾服是否上檔次最關鍵的也是看諾帶如何,先是看諾帶的質地是否輕薄如蟬翼,甚至透明,其次看它所用的絲線是否透明,最好的絲線被染成紫色還是半透明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就是看絲線的紫色是否純正,純正的紫色是用一種稀有的植物萃取物的精華部分染制而成的,這種紫色不論怎麼洗滌都不會褪色,還會散發清香。不過這種檔次的諾尾基本上只有皇室才擁有,有時候賞賜給王公大臣一條,就可以收起來做傳家寶了,即使用都只有地位最高的家主才能佩戴。如果皇帝把之前賜給某位大臣的諾尾收回來,基本就可以想見這人之後的政治前途將會多麼灰暗。

因此要分別一個人地位如何,只要看他佩戴什麼樣的諾帶就可以了,基本上這玩意在我看來和孔雀的屏差不多。

頂級諾帶我是買不起的。同樣是用那種稀有萃取物然出的諾尾也有分別,先提取精華,精華染出的是最好的,乃是極品。剩下的非精華,漂染第一次是一等品,漂染第二次是二等品……以次類推,一共能染五次。而我的身份和財力只夠買三等品,這還是我賣軍火賺來的——不是MG42,而是TNT和C4。TNT可比MG42好製造多了,就是剛開始搞的時候工藝太過簡陋,炸了幾次,死了不少人,那段時間我可是天天拜神,差點腰椎間盤突出。後來工藝漸漸穩定,我就用它製作了一些小型的炸彈,使用量非常小,威力不大。唯一讓我遺憾的是現在四國之間還算太平,沒有戰爭,我賺得不多。

在雲若被老闆帶進去丈量身材的時候,我對老闆七七八八要求了一堆,趁雲若還沒有出來前付了錢。

荷包大出血啊荷包大出血……我體會到了養家人的辛苦了。

雲若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吹着口哨一副閒着無事的樣子,出了店,我興奮地和雲若說這說那,雲若靜靜聽着,我正說得起勁的時候,他突然說:“其實你不要買那麼好的。”

我一愣,突然明白了雲若在說什麼。

“呵呵,那個……”我不知該解釋什麼,“給你的當然是最好的”這樣的話我可不好意思說出口,太肉麻了,抓抓麪皮,訕訕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可是特意趁他進去量身材的時候付的錢啊。

雲若看着我,但笑不語,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透出水亮的光。在這樣的黑眸下,我覺得我就像見了陽光的冰塊,忽悠悠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