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無條件相信李桂花幾人的黃大樹不知道自己此刻冒了一個多麼大的險,只因李桂花四人在拿到女戶前皆是世人口中“不省油的燈,不守婦道,不孝不敬”之人,確實是欺騙了他。
尤其是顧小玉,此刻的她爲整個家族所不齒,爲莊家所厭惡,爲齊知縣所忌憚,爲整個雲端縣的權貴所不容。若是不幸被抓到,只能是死路一條,根本沒有人敢救她。
但是,時間是最好的證明。
多年後,他會爲自己今日的冒險得到豐厚的回報:這個無極縣第一家關注棄嬰的慈幼堂會名聞整個昭蘇國,並且先後飛出好幾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而他們,在顧小玉幾人的堅持下,無一不把黃大樹當作大恩人。只要不是違背原則的事,幾乎是有求必應。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接着,李桂花代表四人帶着銀子忐忑地跟隨黃大樹到了縣衙。有黃大樹在,很順利地便找到了齊師爺。
審覈資料,辦理戶籍,過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黃大樹總覺得今日的齊師爺有些走神,數次發呆,眼珠子亂轉,卻又不像是要刁難他們。
至於李桂花,全程低着頭,生怕惹齊師爺懷疑。
好在銀子一到位,半個時辰不到,黃大樹二人出來時手裡便多了四張蓋有無極縣衙大印的正式契書。
一張房契,三張女戶戶籍。
拿着新鮮出爐的戶籍和房契,李桂花再也忍不住,數次哽咽,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這幾張紙給了她最大的安全感,這麼久的忙碌總算是有一個好的結果。
自此,她們幾個便是自由身了,再不是某某家寡婦。
就像慕容蓮說的,從這一刻起,她們的命運便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不是連婆家兄嫂都可以讓她們去死,任人踐踏,毫無尊嚴。
對此,黃大樹只當她是想起來悲傷的往事,也沒多想。同李桂花告別後,急匆匆拿着銀子去找吳財主,順便兌自己此番賣屋的賞銀,好積攢下來拿回家。
他家在鄉間,偏生孩子多,一大家子窮得揭不開鍋。若不是他機靈,冒險跑到城裡做事,一家子早就餓死了。
另一邊,雲小荷和吳秀娘三人也沒閒着,不過花四文錢僱了兩個半個小子,麻利地將兩輛板車推進了院子。把錢一付,再把門一關,看着眼前的大宅子,樂得眉開眼笑。
等李桂花歸來,看清她手中的東西,這回就連顧小玉都沒忍住,四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就跟傻子似的。
夢想成真,無論是誰都會開心的。
接下來便是各種擦洗,打掃,歸納,清竈,淘井……總之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四人足足忙碌了五天才把這座三進的大宅子收拾完,清清爽爽,乾乾淨淨。
大件保存得確實不錯,但衛生條件確實差了些。
至於這幾日的飯食,都是一到飯點吳秀娘便自告奮勇去食肆裡買回來的。一爲偷懶,二爲不再偷偷摸摸,堂堂正正走在陽光下。
水井還沒淘好,竈房也暫時不能用,只能花錢買。
好在剛賣了水銀鏡和沐浴露,白日做事,晚間則聚在一起做玩偶做女紅,倒是暫時不缺這點銀子。
至於慈幼堂牌匾,幾人一致認爲等正式接收棄嬰後再找人打個牌匾掛上便是,現在暫時用不着,畢竟一個棄嬰也未收養,免得被人說名不副實。
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直到商議住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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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花的意思是,家裡沒個守門的根本不安全,倒座雖然擠了一點,但住她們四個人、兩人一間屋子還是綽綽有餘的,竟不如直接住倒座,有什麼事也能第一時間應對,免得有人摸進院子都不知道。
可吳秀娘卻堅持說張勝文曾經告訴過她,住倒座的都是下人,日後,她們既要忙着做手工養活一羣孩子,還要費盡心力照顧他們的一應生活,沒必要住倒座,完全可以住更大更舒適的第三進院子。
至於倒座和第二進,直接給以後來的那些孩子住。
她們幾個都是女人,真要發生李桂花說的那種事,有歹人翻進院牆,住倒座便會無路可逃,死路一條,但若是住在第三進好歹還有緩衝時間求救。
現在,她特別在意自己的名聲,生怕毀了嫁不出去。
對於住在哪裡,雲小荷和顧小玉根本沒有意見,住哪裡都可以。尤其是雲小荷,倒座再差,還能比她曾經住的窩棚差?現在的生活,是她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
雙方爭執不下,眼見就要爭吵,雲小荷趕忙開口。
“桂花姐考慮得很周到,秀娘說的也在理……”
“莫不如先這樣,秀娘依舊去住第三進的主屋,屆時女娃那邊晚上就由你照看。若是有男娃進來,統一住第二進。我和桂花姐住倒座就好,方便照看院子和守門……嗯,小玉姐,你呢,你想住哪裡?”
顧小玉就是這般,總是讓人忽略其存在。
“這屋子久了不住人,腐得快。既然第二進暫時沒人住,那我便先搬去第二進吧。”
倒是一個折中的好法子,李桂花一聽,便應下了。
顧小玉說得極是,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先就這樣安排吧。等以後人多了,陸續來了嬰孩,再統一安排也不遲,沒必要爲這種小事爭執不休。
再說四人分散住,萬一有什麼事,也不至於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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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戶籍銀子的事都解決了,接下來便是救人。
雖有戶籍,但畢竟剛回來,算得上人生地不熟。一番商議,四人便決定先不親自出馬,先僱街上那羣乞兒幫忙。既可解決四人的難題,又可幫助那幫乞兒,兩全其美。
經過好幾日的暗中觀察,李桂花和雲小荷在乞討隊伍裡選出了五名自認爲不錯的乞兒。招來一問,最小的那個十歲,最大的十四。
五個乞兒無一例外,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不是跛子就是缺胳膊少腿,又或者眼睛瞎了一隻。乍一看,髒兮兮的不說,還有些駭人。
都是男丁,若非如此也不會被家人丟棄。
人選既定,便將五人帶回慈幼堂,讓最大的幫着最小的洗澡,再給一人一套合身的新衣。雖然依舊瘦弱憔悴,但好歹煥然一新。
吃飽喝足,李桂花給他們的任務也非常簡單,那就是去往無極縣下面的各個村鎮,到有枯童塔的村子附近悄悄躲起來,伺機而動。
只要有人丟孩子,就立即把人帶回來交給慈幼堂。
畢竟是工作初期,人手也少,暫時只能先管無極縣。至於慕容蓮說的其他縣,只能徐徐圖之。
也不讓人白乾活,不管能不能救回嬰孩,每日十文錢作爲報酬,哪怕成年人累死累活也就差不多能賺這個數,算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了。
爲了便於管理,想到先前在啓明星培訓課上學到的管理知識,李桂花又給五人依次取名李一到李五。
五人要麼是因爲身體殘疾被家人所棄,要麼是因爲鬧災荒逃難至此,十分清楚餓肚子的滋味。眼下,有了固定的收入,做的還是救人的善事,更明白這是慈幼堂幾位婦人在憐惜他們,自然十分拼命。
最小的李五根本不記得自己來自那裡,因爲年紀最小,腳力有限,便被李桂花派到離無極縣最近的無極村,就是四人剛從棲霞山後出現的那個村子。
只需每日傍晚出城,第二日正午回城休息。
不是他偷懶,日子黑白顛倒,而是那些丟棄孩子的人家都喜歡在半夜行事,鮮有人家大白日做這事的。
被慈幼堂僱傭的那日,李五偷偷抹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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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秀娘根本不屑於做這種事,當然,只是心裡這樣想,說出的藉口還是很冠冕堂皇的。
“多一張嘴便是多一份嚼用,若是我們四個都去做善事,誰來做手工賺錢維持生活?誰來買菜買柴買米做飯?總不能還像前幾日那般,一應吃喝皆去食肆裡買?”
“竟莫如這般,小玉姐擅於廚事,那便負責做飯;我負責做手工,兼守着宅子,一有空就幫你們做事。”
做手工倒也罷了,李桂花和雲小荷晚間都在堅持做。只是,買菜做飯守宅子也確實需要人。
一來二去,這樣的分工也就默默定下來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這日傍晚時分,負責安平鎮石頭村那邊的李二氣喘吁吁地敲開了慈幼堂的門,懷裡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嬰。
“昨夜一抱出來就這樣了,渾身青紫,雙眼無神。剛開始還小貓似的哭兩聲,後來連哭都不哭了。我又不敢在石頭村裡找人幫忙,便去隔壁的沙河村找正在奶孩子的嬸子花了兩文錢餵了她一次。”
“這一路上我根本不敢耽擱,是小跑着回來的……”
李二全身溼透,頭髮尖還在滴水,可見沒撒謊。
“嗯,你做得很好,這兩文隨後會給你補上的。”
“不用不用……我先走了。”
長這麼大,過去的日子裡,李二每天做的事不是乞討便是打架,又或者爭地盤,欺負小乞兒,無所事事。一開始只覺得自己走了狗屎運,可自從撿拾到這個女嬰,他忽然覺得生命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顧小玉打水燒水,李桂花負責對女嬰進行檢查,全身清洗,萬幸的是沒有皮外傷。末了,雲小荷熟練地拿出奶粉罐衝好一杯牛乳,抱着孩子開始喂。
很快,女嬰出於本能開始大口大口的吮/吸。
很好,知道吃就好!
四人這邊爲救下返回昭蘇國後第一個棄嬰喜極而泣,另一邊,慕容蓮卻正在爲要不要救人而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