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國,赤烏七十二年三月,竹溪縣。
這幾日,天氣漸暖,陽光明媚,樹上的鳥兒叫得歡快,哪怕早晚都沒那麼涼了。人們脫去厚重的冬裝,準備迎接春天的到來。
彭葉一家是竹溪縣人,祖上世代行醫,到他這裡已經傳承了足足六代,他家的春安堂算得上竹溪縣的老字號,是竹溪縣人人皆知的醫館。
加之彭葉醫術好,爲人厚道,看病不貴,且診治時還會與病人聊上幾句家常,最大限度地緩解病人的焦急情緒,因此,街坊鄰居有個頭痛腦熱都願意上春安堂醫治。
一說起彭葉,皆是交口稱讚。
“劉媽來了!快請進,你老是抓藥還是問診?”
被稱爲劉媽的婆子今年五十六,是彭葉爺爺輩的老人,算得上看着他長大的。平時最爽朗不過的一個人,此刻卻滿臉愁容,一面微駝着背進入春安堂,一面嘆氣。
“我是來幫我家豬兒問問的,這孩子最近幾日一直不太對勁。剛開始只是渾身乏力,不愛出門玩鬧,今早更是上吐下瀉……”
看着彭葉俊秀挺拔,話題很快便偏離了原先的方向。
“你說彭輝這孩子就是不聽勸,當初死活不肯學醫,非要去販貨。現在好了,銀子沒賺到,還傷了腿……”
豬兒是劉媽的大孫子,彭輝的兒子。今年剛八歲,很是調皮。聽聞劉媽又開始唸叨,彭葉熱情地讓劉媽坐下,準備細細問一問,也好抓藥。
抱怨彭輝,這也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彭輝是劉媽的大兒,與彭葉大小僅三個月。當初,彭老爺子教自己的孫子彭葉學醫術,也就順口問了劉媽一句。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彭葉卻是清楚得很,他爺爺暗暗喜歡着劉婆子。年輕的時候沒有緣分,以爲這輩子再見不着,卻哪知臨老了還做了鄰居。
哪怕彭老爺子去年走了,彭葉依舊待劉媽不同。
“豬兒這樣幾日了?是在哪裡瞧的?都開了什麼藥?”
彭家照顧自己,劉媽自然知道,爲了避嫌,彭老爺子走後她便不怎麼來了。
若非今日事關大孫子,她也輕易不肯來。
“前後有五六日了!開的是治風寒的藥,可一直不見效。該死的王麻子,醫術一般,藥費卻死貴,比你們春安堂差遠了……怎麼樣,葉子,我孫子有沒有事?”
聞言,彭葉皺了皺眉,心道這可不好說!
就劉媽描述的這症狀,他總覺得不對。
“要不我隨您老走一趟吧,親自看看也放心。”
“那敢情好!”
就這樣,彭葉揹着藥箱來到彭家,只遠遠看了一眼豬兒,心中那份不安越來越強烈。
但醫者父母心,到了這個地步,他也無法退縮,硬着頭皮假意擦臉卻是拿袖子遮住鼻子,隔了一段距離細細看了。
這一細看,差點把他嚇得跳起來。
“這,這似乎是霍亂啊……快,把人隔離開,將豬兒用過的東西統統用開水煮過,放在太陽底下暴曬,又或者直接燒掉。你們都出去,只留一個人守着就行。”
“劉媽,你隨我回去抓藥。”
拉着劉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藥鋪,先將出診時的外套換了,又細細洗手,這才按照古籍中治療霍亂的方子試着抓了幾服藥。
至於效果,他也不知道。
霍亂這種可怕的病症他只在醫書上瞧過,豬兒算是他的第一例患者。
很快,縣衙便知道了本縣出現霍亂的事。
倒不是因爲彭葉說出去的,而是其他藥鋪陸續有相似的病例出現,有些經驗老道的大夫看了,心知絲毫不能耽擱,立即上報縣衙。
縣衙後宅,宇海升知縣正焦頭爛額地走來走去,十分焦躁。前幾日,柳江村村正柳本清便率先報告了村裡有人出現了此種症狀,且還不是一人。
宇海升是從京城下來的,自然有些見識,當時便懷疑這是霍亂,於是叮囑城門守衛不許放柳江村人進城,以防萬一。
卻哪裡知道,縣裡還是出現了病例。
隨後,不過短短几天,竹溪縣下轄的十個鎮,只離棲霞山最近的棲霞鎮沒有出現病例了。
一咬牙,宇海升將目前的情況和猜測尤其是老大夫的診斷全部寫了封摺子,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然而,幾日後,他得到的回覆十分冷酷無情,要他立即將病患集中關押,痊癒前一個也不許放出。若是一個村子都得了,那就全部關起來,一個人都不許放出村。
這個回覆,可以說在意料之中。
沒看與竹溪縣緊挨着的竹山縣已經拒絕任何竹溪縣人入境了麼?拿命令下的十分無情,違者,斬立決。
這日,一直苦讀醫書尋求古方的彭葉在古籍中找到一則治癒霍亂的先例,趕忙照着這個方子抓了幾服藥,親自送到劉媽家。
哪知,開門的是豬兒的親孃錢氏,一見彭葉便眼淚汪汪。
“謝謝你啊彭大夫,但你來晚了一步。”
“你是說,豬兒他……”
“沒有,呸,壞的不靈好的靈。”
“我娘說,按照這樣的情形,官府下步肯定要把人抓起來關着。與其這樣,倒不如搏一搏,她老人家昨夜便帶着豬兒離開了,準備上棲霞山找神仙。”
棲霞山在竹溪縣和竹山縣交界,終年雲霧繚繞,是人人心中的神山。錢氏說劉婆子帶着上山找神仙,其實就是等死。
竹溪縣城離棲霞鎮不過半日腳程,但話雖如此,以現在這個情況,劉婆子未必就能順利上山,畢竟竹山縣已經封死了所有通往本縣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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攙扶着虛弱的大孫子,布袋裡裝着熬好的藥水罐子,劉婆子忍住悲傷,幾次問路和繞道,直到半下午纔看見不遠處巍峨的棲霞山。
她這輩子經歷了不少事,在路上稍稍打聽便知道竹山縣把路封了,要不然,她也用不着帶着豬兒繞了這麼遠,爲的就是從棲霞山後山上山。
休息了一會子,見豬兒略微有了些精神,劉婆子這才攙扶着他繼續往前走。她心裡清楚,上山多半是死,可被官府抓住關起來也是死。
就那幫尸位素餐的混蛋,啥也不懂,藥也不給,就等着病人嚥氣,一把火燒了了事。
不是說棲霞山上有神仙麼?倒不如碰碰運氣!
豬兒前兩天已經開始上吐下瀉,渾身無力,也就是這兩日吃了彭葉開的藥,又餓着肚子,這纔沒有繼續拉肚子。
雖然才九歲,但他多少開始懂事。
“奶奶,不用扶我,我有勁兒。”
“有什麼勁兒,這麼個半大小夥,今天就吃了兩口粥……好了,別亂動,老老實實地扶着我上山。奶奶年輕時就認識你彭爺爺,他教我認了不少草藥。”
等我們上山後,奶奶就給你找治病的草藥。”
這話半真半假,曾經跟着彭老爺子辨識草藥是真,但採能治療霍亂的草藥是假,可混在一起,倒是莫名讓豬兒安心。
劉婆子表現的越自信,他就越自信。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歇,互相攙扶,互相安慰,到了第二日傍晚才堪堪走到半山腰,那陶罐裡的藥卻是見底了。
見狀,劉婆子暗暗擦了擦眼淚,心道這賊老天不讓人活,今晚乾脆來幾條餓狼把他們祖孫倆吃了算了。
她這輩子沒做過害人的事,老實本分,安安心心過日子。哪怕爲了爹孃,生生與心愛的人分開,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她也很少抱怨。
她這是做錯什麼了,要她承受這樣的痛苦!
天黑後,不便繼續爬山,加之豬兒吃了藥便喊困,劉婆子把心一橫,將孫子安置在一處稍微隱秘的地方,折了許多新鮮的樹枝蓋着,又撿拾了一些柴火,在豬兒附近挖了個坑,將乾柴架好,自己則在空曠的地方守着。
若是真有狼,她便儘量將其引開。
結果,等到快天亮時,幾聲嚎叫將劉婆子瞬間驚醒,好的不靈壞的靈,這山上真的有狼。
苦笑了一下,劉婆子視死如歸,拿出火摺子將柴堆點燃,自己則徑直朝那些嚎叫聲走去,希望那些狼吃了她以後便不再過來這邊。
加之這邊還有火,狼應該不會輕易冒險。
待到走近,果見兩隻餓狼,眼睛綠油油的,在黑暗的夜裡顯得十分可怕。
劉婆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卻沒有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等她睜開眼,驚訝地發現眼前的一切早已轉換了模樣:豬兒就在不遠處躺着,火堆也還燃着。
只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卻多了一個山洞。
“神仙洞府?”
這四個字冷不丁地進入劉婆子的腦子,激得她立即站了起來,精神十足,輕輕將豬兒拍醒,又指了指那個山洞,十分激動。
“豬兒,我們這回只怕真的遇上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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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蓮照例早起在陽光房瑜伽,做完一套動作,見晨光甚美,一時興起便拿起望遠鏡四處看,這一看,就看到了後山的火堆,卻恰巧沒看見劉婆子祖孫倆。
後山雖然樹少,但一旦燃起了後果不堪設想。
來不及換衣服,慕容蓮批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便朝山下走去,也不知道是誰這麼不懂事,偷偷跑到後山野營,卻忘了滅火。